灰雪问

　　那日，谢菱歌惦记着薛姨后院那丛开得正盛的栀子花，想摘几朵插瓶。谁知惊动了花间忙碌的蜜蜂，手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顿时肿起一个小包，又疼又痒。

　　她瘪着嘴，眼泪汪汪地跑回小楼找薛姨，恰好在楼梯口撞见闻声出来的顾清涟。

　　顾清涟一眼便瞧见她红着眼眶、捂着手背的狼狈模样，再瞥见她发间还沾着片栀子花瓣，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

　　他眉头皱了一下，脱口而出的声音，竟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促：

　　“又去招惹那些带刺带翅的了？”

　　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微微一愣，这语气，似乎过于熟稔了些。

　　谢菱歌正委屈着，一听这话，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忘了疼，抬头瞪他：“谁招惹了！是它先撞上我的！你这人怎么不说蜜蜂可恶，反倒怪我？”

　　顾清涟被她一呛，一时语塞，他不再多言，只默默转身进屋，取来了薛娘子常备的药膏和干净布巾。

　　接着，他拉过谢菱歌的手腕，动作温柔却不容拒绝。

　　“别动。”他低声道，声音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谢菱歌这才老实下来，任由他处置。也就是在这时，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认真地观察起他。

　　阳光恰好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她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的鼻梁很高很挺，嘴唇薄薄的，抿成一条直线。皮肤白，却不是那种苍白，而是一种莹润的、透着健康光泽的白皙。

　　他处理伤口时神情专注，指尖微凉，动作却轻柔熟练，先用清水替她擦拭，再小心翼翼地抹上药膏，那股清冽的药香愈发浓郁。

　　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谢菱歌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那点小委屈和脾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感。

　　她忽然觉得，这个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陈哥哥，其实还挺可靠的。

　　有一次，薛娘子熬了一锅据说能安神补气的药膳，吩咐顾清涟看着火。

　　谢菱歌溜进来，闻着那股浓浓的药味直皱鼻子。她趁顾清涟转身去取柴的功夫，灵机一动，偷偷舀了一大勺蜂蜜放进锅里。

　　结果可想而知，药膳甜得发腻，完全失了本来的效用。顾清涟尝了一口，眉头立刻紧锁，目光锐利地看向一旁假装看风景的谢菱歌。

　　谢菱歌被他看得心虚，硬着头皮说道：“我看它太苦了嘛！薛姨喝了肯定皱眉！你可不许告状！”

　　她眼珠一转，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耍无赖的狡黠：“你要是说了，我就告诉薛姨，是你让我放的！反正你也在旁边，没拦住我，就是共犯！”

　　顾清涟看着她那副我已经把你拉下水的小得意模样，简直是哭笑不得。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眼神里，分明漾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和宠溺。

　　“下不为例。”他最终只吐出这四个字，然后认命般地拿起勺子，试图挽救那锅过甜的汤药。

　　谢菱歌立刻眉开眼笑，仿佛打赢了一场胜仗，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伙伴，似乎也没那么难搞定。

　　几天后，两人在院墙角落发现了一只从巢里掉下来的雏鸟，翅膀似乎受了伤，瑟瑟发抖地蜷缩着。

　　“呀！它好可怜！”谢菱歌蹲下身，想碰又不敢碰，眼里满是心疼。

　　顾清涟仔细检查了一下小鸟的伤势，轻声道：“翅膀折了，但不严重。”

　　接着他动作轻柔地将小鸟捧起：“需要固定一下，好好喂养才能恢复。”

　　接下来的日子，照顾这只小生灵成了两人共同的秘密。顾清涟用细小的木片和布条为小鸟固定翅膀，谢菱歌则负责每天偷偷找来米粒和清水，他们合力在窗台下做了一个温暖舒适的临时小窝。

　　谢菱歌总会叽叽喳喳地跟小鸟说话，顾清涟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偶尔在她动作毛躁时提醒一句轻点。

　　在小鸟翅膀痊愈、试飞成功的那天，两人一起将它带到院中。

　　小鸟在谢菱歌掌心蹦跶了几下，终于展翅飞向天空，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似乎是在告别，然后越飞越远，消失在蓝天里。

　　谢菱歌仰着头，久久地望着天空，眼里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欣慰。她轻声说：“它回家找它的爹娘去了。”

　　顾清涟站在她身旁，目光也追随着那个远去的小黑点，低低地嗯了一声。

　　谢菱歌忽然转过头，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陈哥哥，谢谢你。要不是你，它可能就活不成了。”

　　顾清涟微微一怔，对上她清澈真诚的目光，心底某处仿佛被轻轻触动。

　　他移开视线，望向空阔的天空，只淡淡道：“它本就能活，只是需要一点帮助。”

　　还有一次，谢菱歌宝贝似的捧来一个摔坏了的、结构精巧的九连环，是她缠着哥哥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却一不小心摔散了架，怎么都拼不回去，急得快要哭出来。

　　顾清涟接过那堆散乱的金属环，看了看，没有说话。

　　只见他手指翻飞，不过片刻功夫，那些看似毫无章法的环扣就被他重新组合起来，恢复了原状，甚至比之前更加流畅。

　　谢菱歌看得目瞪口呆，接过复原的九连环，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崇拜：“陈哥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啊！你比我哥哥还厉害！”

　　顾清涟没有解释，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书卷，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谢菱歌却觉得，这个借住在薛姨这里的陈哥哥，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晕，懂得多，做得好，还有点好看。

　　通过这些点点滴滴的相处，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

　　谢菱歌依旧活泼，但在顾清涟面前，多了几分依赖和信任。

　　顾清涟依旧沉默，但那沉默中，却开始融入了细微的关切和纵容。

　　薛娘子的小院，成了他们共同拥有的一段美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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