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诸神与少年的狂想曲

　　陆明禹走到窗边开始研究起纱窗上的儿童锁，锁的结构很简单，就算以他的半吊子开锁水平应该也能打开。

　　但是陆明禹非常不愿意在父母面前展示自己的开锁技能，因为习得这个技能的途径有些难以启齿。

　　泉南一中是所寄宿学校。夜里无事，他常与同舍及邻舍的三五好友结伴，偷溜出校去外面上网。这一路上有两道难关：一是宿舍一楼那扇大铁门，二是学校的高墙。若那宿管未曾忘锁门，众人便只得悻悻折返，败兴而归。

　　为撬开那铁门上的锁，他在家中研习一月有余，还特地置办了一套开锁的家伙什。待将家中几把门锁一一摆平，自觉功夫已成，只欠东风。

　　一日恰逢良机，宿管未忘锁门。诸位友人正欲返回，他道：“且慢！”

　　随后他在诸位友人面前不慌不忙取出工具。众目睽睽之下，但见他指尖微动，不过两分半钟，锁舌“咔哒”一声，应声而开。陆明禹缓缓推开那扇沉重大门时，身后诸人无不欢呼雀跃。

　　经此一役，他“泉南开锁王”的名号便不胫而走。

　　如今又到了命运考验他的时刻。这只儿童锁并不复杂，但陆明禹手头也没有趁手的工具，可谓棋逢对手。

　　他先将一根铁丝对折成合适的形状，将其中一端掰弯了一些，做了一个简易的扭力扳手。另一根铁丝也掰弯了一端，做成了开锁针。

　　他先将扭力扳手插进锁孔下半部分，对锁芯施加了一个逆时针旋转的力，接着将开锁针插进锁孔上半部分，将锁芯中的弹子都顶了上去。这个锁很简单，锁芯里只有两个弹子，陆明禹没费多大力气就将弹子都顶到了锁芯筒上，抵消了弹簧对弹子施加的压力，然后将扭力扳手轻轻一转，儿童锁随即打开。

　　“陆明禹，你平时没学什么好啊。”钱俐面露愠色道。

　　“呃……”陆明禹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

　　陆明禹在开窗户前想起来还没有写要传递给沈赭的信息，便掏出手机，仔细斟酌后在备忘录中敲下：叔叔阿姨，您们好！具体原因不便透露，但为了沈赭的生命安全，请务必在她醒后立刻告诉她：你的超能力是在愤怒的时候能让他人感受到痛楚，然后让她牢牢记住。注意千万别被警卫他们知道。此事生死攸关！生死攸关！生死攸关！

　　陆明禹写完后又看了几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便装起手机，准备开窗逃出。

　　陆明禹将纱窗拉开，发现纱窗最多只能开四十五度，这个缝隙大小让小学时的自己来都不一定能挤过去。

　　陆明禹正在那研究纱窗结构，陆屹突然出现在其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吓了陆明禹一跳。

　　“你真打算从这出去？”

　　“是的，爸，我有件事必须要去做。”

　　陆屹没有说话，长叹一口气，说道：“那我用床单给你捆一个安全绳吧，这里可是四楼，掉下去非死即伤啊。”

　　“不需要，爸。我要去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绳子长度肯定不够的。你和妈帮我看好门就行，万一有人要进来你们就给我拖延一会时间。”

　　钱俐走到陆明禹面前，轻轻抚摸陆明禹的脸：“儿子，千万注意安全。”

　　陆明禹郑重地点了点头。

　　“相信儿子，他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陆屹搂着钱俐的腰，温柔而又坚定地说道。

　　钱俐默默点了点头，泪水已然盈眶。

　　陆明禹转过身去，继续研究纱窗构造。他发现这个纱窗是由上下两个铰链控制开关幅度的，铰链和窗框连接处由螺丝固定。

　　“幸好。”陆明禹长舒一口气，掏出螺丝刀批头，迅速将两个螺丝拧开，将纱窗取了下来。

　　陆明禹爬上窗台，观察起外界情况。

　　外面的墙面是灰色的，刚好自己的衣服也是灰色，在外面行走应该不会被下面路过的人立马发现。

　　窗台左下方半米左右就是空调外机，外机下方的固定平台由两枚膨胀螺丝连接墙面。陆明禹心里盘算了一下，最细的膨胀螺丝也能承重一百公斤以上，这两枚膨胀螺丝承载自己和空调外机应该是绰绰有余。

　　思考完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父母，向他们点了点头，随即便转过身去，双手撑着窗台，缓缓将左腿够到外机上，轻踏了几脚，觉得四平八稳，便两脚一前一后地踩了上去。

　　当陆明禹整个人站到外机上，向下看去，才发现四楼竟然这么高，一刹那腿都有些软了。现在已经快要日落，楼底下暂时空无一人，陆明禹稍稍放心了。

　　隔壁房间的外机离这里大概有七八米远，无论如何是跳不过去的。但是外机底下的墙面有一道凸起，贯穿整个墙面，这道凸起约有五六厘米宽，堪堪能踩上去一大半的脚。

　　“妈的，沈赭你欠我的。”陆明禹咬了咬牙，慢慢踩了上去。

　　陆明禹将整个身体紧紧贴住墙面，双手按在墙上，寻找一切可能的抓手，像一个“大”字一样缓缓地在墙上挪动着。陆明禹现在唯一感到庆幸的事就是这个墙面相当粗糙。

　　陆明禹就这样一步步地挪动着，终于快要够到隔壁房间的外机。他用左手紧紧抓住隔壁房间的窗框，将左腿抬到外机上，踩稳之后随即全身发力，将右脚也放到了外机上去。

　　此时陆明禹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全身都有些发抖，但是他没有时间休整，喘了几口气略微平复一下心情之后，他又踩到了下一段墙壁的凸起上。

　　就这样，陆明禹不断重复这一过程，终于爬到了和自己房间同一侧的有人的那个房间的空调外机上。

　　陆明禹站定之后来不及平复呼吸，便把头探了上去，发现里面赫然躺着叶承言，他还没有苏醒，一旁的床上坐着他的父母，二人相对无言，房中一片死寂。

　　“叶承言他姐呢？”陆明禹不敢细想，但最恐怖的那个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不过现在不是追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日后寻得机会再问吧。

　　陆明禹蹲在外机上，活动了一下手脚，便再次踩了下去。

　　陆明禹不知挪移了多久，终于蹭到这层的最西头。可出现在眼前的这一个光秃秃的拐角，叫他心头一沉。

　　这段墙面寻不着半分可借力处，唯有脚下这一道极窄的凸边。他长叹一声，终是把心一横，继续朝西边挪去。

　　左手五指死死扣住拐角边缘，几乎要嵌进砖缝里去。整个身子紧贴墙壁，一寸一寸地往前磨。每挪动分毫，手上便跟着移过一分。

　　此刻他半身悬在西墙，半身还留在南墙，双臂大张，像是要将这整栋大楼拥入怀中。

　　突然，此时刮来一阵北风，风力不大，但将陆明禹的心给吹得一惊，左手险些没有抓稳，但万幸没有脱手。回过神的陆明禹，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心脏也许漏跳了几拍，但是手脚不能停。终于，陆明禹将整个身体都挪到了西侧的墙面上。

　　迈过了这最难的一道坎，他脚下的功夫竟变得更纯熟了，挪动的速度甚至比开始快上了几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明禹总算爬到了那个西侧房间的外机上，此时整个人已经将近虚脱。

　　成功后的激动总算战胜了身体上的疲劳。他慢慢将身子支起来，看到了屋内的景象。

　　沈赭也没有苏醒，她的父母坐在一旁的床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陆明禹轻叩了几下窗户，看到窗外的陆明禹，沈赭的父母大惊失色，陆明禹立马做出了一个噤声手势，二人才没有叫出来。

　　陆明禹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将精心编辑的那段文字展示给了沈赭的父母。二人站在窗前，低头凝视手机屏幕许久。

　　沈明诚刚想开口，但终究是没问出来，缓缓点了点头。一旁的顾静知满脸担忧地看着陆明禹，也没有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明禹将手机收起，缓缓转过身，坐到了外机上，两腿凌空，背靠在墙面上。

　　此时太阳已经一半都被大山遮住，但霞光依旧灿烂，铺满了这一方世界。山下的湖水波光粼粼、平和如镜，其上游弋着许多小船，陆明禹几乎能感受到船上游人们的欢声笑语。

　　湖上一队大雁披着霞光缓缓向北飞去，掠过远方的太阳和群山，飞向他们北方的家。

　　“好温暖啊。”陆明禹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出神，缓缓将右手抬了起来，似要将太阳虚握在手心。

　　“可能以后我就没有家了。”陆明禹想起这几天的巨变，不禁悲从中来。

　　陆明禹将心绪归了躯壳，拍了拍腿，再次踩回了墙面上的凸起。

　　加油！陆明禹暗暗给自己打气，踏上了归程。

　　天色越来越暗，等陆明禹爬回南侧，光线已经昏暗到不足以看清前路，幸好还有两间病房内的灯光指引，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终于，只差一间房的距离便能回到自己屋里，胜利几乎触手可及。陆明禹正欲一鼓作气挪完这最后一段，却忽听得自己房内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坏了，一定是警卫查房来了！

　　陆明禹霎时浑身一僵，恐惧如冰水浇头，瞬间漫遍四肢百骸，手脚麻痹，动弹不得。在身体的疲惫和心理防线的瓦解的双重打击下，他的身体抖若筛糠，几乎要跌了下去。

　　不行！绝不能放弃！

　　一股狠劲猛地冲上心头，陆明禹差点将舌尖咬出了血——也就在这一瞬，力气竟猛地回了过来。他猛吸一口气，加速向右挪去，指尖将将触到窗外空调外机，便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几乎在他翻入房间的同一刻，警卫重重推开了房门，门板猛地向内甩入，险些撞到正站在门后的陆明禹父母。

　　“你们在干什么呢？叫了半天都不开门？”警卫一脸怒气地问道陆屹二人。

　　“操你妈的，当然是为了保护隐私啊！你们有什么权力未经允许就进入我们的房间？”陆屹怒发冲冠，要不是一旁的钱俐死命拉着，看架势必会往警卫的脸上来上结结实实的一拳。

　　“隐私？我们要保护你们的安全！牺牲些隐私又算得了什么。”警卫看着愤怒的陆屹，不屑一顾地说道。

　　“让开。”警卫用力推开挡在身前的二人，信步进入房中。

　　“陆明禹呢？”警卫看到房内并没有陆明禹的身影，怒声问道。

　　此时陆屹已经拿起了一旁的灭火器，高高举起，势要往警卫头上砸去。

　　“我在这！”陆明禹的声音从房间最内侧的一张床的床下传来，一只手从床下举了起来，手里攥着一个手机。

　　“你爬到床底下干什么？”警卫大步走向陆明禹，身后的陆屹险些没收住手，差点就送警卫去了西天。

　　“我手机掉床底下了。”陆明禹慢慢从床下爬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警卫狐疑地看着陆明禹，心中盘算眼前的这个小鬼是不是在撒谎。

　　陆明禹的眼神中没有一丝闪躲，牢牢地盯着眼前的警卫。

　　钱俐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似乎马上就要哭了出来。

　　陆屹没有放下手中的灭火器，缓缓走向警卫。

　　紧张的空气粘稠得像固体，让陆明禹胃中翻江倒海，几乎要吐了出来。此时他的脚边，一侧的床下，正是卸下的纱窗。

　　警卫没有说话，凝神环视四周，目光从紧闭的窗户上掠过，险些看到窗上的倒影——背后的陆屹，眼中正冒出要杀人的凶光。

　　“下次注意点，不要叫半天不开门。”

　　空气瞬间被稀释，陆明禹几乎要软倒在地上。

　　还未等到警卫看到自己，陆屹忙将手中的灭火器放在地上，冷冷地盯着警卫，眼神中藏着一丝慌乱。

　　警卫确认没有异常后，慢慢走出了房间。

　　陆屹立马跟上，重重地摔上了房门。

　　陆明禹没有说话，如释重负般地坐到了床上。

　　钱俐终是没有忍住，蹲了下去，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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