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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的往事
沈肆业那冰冷的目光和质问,像一根淬了寒冰的针,瞬间刺破了守拙老顽童的外壳。他脸上的嬉笑僵住了,搭在半空的手缓缓垂下。他并没有回避沈肆业的目光,而是第一次,在那双总是闪烁着顽皮光芒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痛楚。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老宅里的微尘都仿佛凝固住了。最后,他轻轻走到那个蒙着厚厚白布的太师椅旁,没有坐下,只是用手摩挲着腐朽的扶手,仿佛在触摸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小子,”他再开口时,完全不见了往日的跳脱与活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砂纸上滚过,带着嘶哑而低沉:“你以为......我不想留下吗?你以为我看着仲远倒下,看着你爹被人用赝品逼上绝路,你受人欺负,我......心里好受吗?”
他转过头,昏暗中,那双依旧清亮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沈肆业,里面翻涌着复杂难以言明的情绪:“我离开,是因为你爷爷……他最后求我的一件事,我竟然还没做到!”
“那年春天,雨水特别多,这老宅的屋檐整天滴滴答答......”
守拙的声音低沉,将沈肆业的思绪强行拉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潮湿阴冷的时空。
“你爷爷的身体,已经像块快被蛀空的房梁,不行了。我们都知道他的大限将至。他躺在里屋那张雕花木床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却仅仅握住我的手。”
“可他跟我说的,不是沈家这偌大的家业,也不是儿孙的前程。”守拙的目光越过沈肆业,仿佛穿透了斑驳的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他跟我说,他这辈子,经手的宝贝无数,可心里头一直有个念想,或者说,是个磨不平的遗憾——他想亲眼见一见传说中的‘定窑孩儿枕’。不是图录上印的,不是别人口里传的,是真真正正的那个‘孩儿枕’。他说,那不仅是瓷器的巅峰,更像个赤子之心的魂,他做梦都想亲手摸一摸。”
守拙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你知道我的性子,最烦这些条条框框,什么绝世珍宝,在我眼里还不如个好玩的蝈蝈笼子。可那天……你爷爷的眼神,那不是收藏家的贪婪,那是一个读书人对自己毕生追求的朝圣般的渴望。他跟我说:‘老伙计,我怕是没这个缘分了。你要是哪天云游,替我留意留意,要是能……唉,算了,太渺茫了,别为我这点执念费心了。’”
“他后面那句‘算了’,说得轻飘飘的,可我听得出来,那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甘心。” 守拙的拳头无意识地握紧了。“我守拙活了这么多年,朋友不多,你爷爷沈仲远,是唯一一个把我当‘人’,当知己的。他从来没把我当成保家发财的工具。这份情谊,你说,我如何当做听不见?”
“所以,我即刻启程。我安顿好你父亲,就决定南下。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宝贝,是为了完成我老友最后一个念想,摘掉他心上那点‘不甘心’!我对自己说,守拙,你就是翻遍十万大山,也得把那‘孩儿枕’找出来!如果仲远没有坚持到你回来...那就,那就将它带到仲远坟前,让他好好看看!让他能瞑目!”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带着一种沈肆业从未想象过的、近乎偏执的执拗。那是一种基于深厚情谊而产生的强大责任感。
“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一去,就是龙潭虎穴!” 守拙眼中闪过一丝后怕,甚至身体都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那消息根本是个诱饵!放出风声的,不是普通的盗墓团伙,而是一个信奉邪神的古老家族。他们世代修炼一种阴毒法术,需要捕获有道行的灵物,用尽酷法把他们折磨到奄奄一息,再将他们身体中的内丹取出。灵物的内丹能极大的增强他们的邪法,练到一定境界甚至可以飞升成仙。”
“我当时寻宝心切,失了警惕。我循着消息,找到岭南一个云雾缭绕的寨子。那里的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热情,现在想来,那根本是看祭品走向祭坛的眼神。他们领我去看‘孩儿枕’,那东西被供奉在一处阴暗的祠堂里,隔着老远,我就能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灵气,那仿品做得几乎天衣无缝,逼真至极!连我这般道行都骗过了!”守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
“可就在我神情激荡,忍不住要上手细看的那一刻,突生异变!那根本不是什么瓷枕,那是一块用冤死婴孩骨灰混合用特殊泥土烧纸的‘引灵碑’!碑文在我靠近时瞬间亮起,整个祠堂的地面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血色阵法,我想要逃,但是这阵法就像锁一样箍住了我的脚踝!”
“我这才看清,祠堂四周的阴影里,站着九个披着黑袍,面无表情的人,他们手中拿着浸过黑狗血的红钱,拿着刻满符咒的红线,口中念念有词,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令人头晕的古老咒语。那股邪恶力量.......不是普通的蛮力,它在疯狂地抽取我的本源,我感觉的灵力逐渐变少,疼得像无数根针扎进身体里!”
“我想现出原形挣脱,可那阵法专门克制灵体。他们想用刻满符咒的桃木钉钉我!生死关头,我别无选择。我拼着修为大损的代价,自爆了百年道行才炸开一个缺口,当时我浑身就像被烧焦了一样冒着黑烟,跌跌撞撞地逃进后面的深山老林......”
守拙的描述变得极其具体而恐怖,那绝望的挣扎仿佛就在眼前,让沈肆业听得浑身发冷,汗毛倒竖!
“那林子,那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那是他们的猎场!林子里布满了陷阱——挂在树上的符咒、看似平整的落叶下,却是能刺穿脚底的毒签;晚上还有他们驯养的、眼睛发绿的恶狗在林子外徘徊吠叫,嗅着我的踪迹,而我躲在山洞里,靠嚼着苦涩的草药吊命。我伤口不断溃烂,高烧反反复复,最虚弱的时候,连一只倒挂在洞顶的蝙蝠扑棱一下翅膀,都能吓得我狼狈不堪的逃窜。”
这一躲就是数月,这数月的时间里,我听着外面搜捕的声音从未断过。我的修为十不存一,连维持人形都变得极其困难。我一路躲藏、养伤,等我终于拖着半残的身子爬出那片大山,好不容易回到营城...才知......”
守拙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顿住了,那个他永远不愿面对的结局,还是血淋淋地摆在了面前。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再也抑制不住,曾经这个潇洒不羁的仙家,此刻佝偻着背,老泪纵横:“看到...看到的,是已经贴在门上的封条,和你爹……的噩耗。”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沈肆业,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悲怆和愧疚:“小子,我不是贪玩,不是不想回来!我是没能回来啊!我答应你爷爷的事没办成,还把你爹、把这个家给……给弄丢了!我守拙对不住仲远,对不住你爹,更对不住你啊!”
此刻的老顽童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这泣血的诉说,混杂着二十年来的自责、逃亡的恐惧与屈辱、以及种种遗憾,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将这个老顽童彻底冲垮。
沈肆业僵在原地,原本冰冷的质问和愤怒,在守拙这血泪交织的讲述面前显得如此错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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