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信来

　　茶会继续进行，气氛愈发融洽。师飞霜看准一个机会，端着一杯新沏的香茗，步履轻盈地走到严灵仪身旁的空位附近，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先行了一礼，声音轻柔又不失清晰：“晚辈师飞霜，见过公主殿下。久闻殿下雅善音律，方才晚辈班门弄斧，让殿下见笑了。”
　　严灵仪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依旧淡淡的：“你弹得不错，不必妄自菲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师飞霜心中微紧，这位公主果然如传闻般难以接近。她依言在一旁坐下，试图寻找话题：“晚辈初至京城，听闻京中风气与江南大不相同，尤其是音律一道，想必更有恢弘气象。”
　　“音律就是音律，分什么江南京城。”严灵仪呷了口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好听便是好听，不好听便是不好听，何必扯上地域风气。”
　　师飞霜一怔，她准备好的那些关于南北乐风差异的“高论”瞬间被堵了回去。她察觉到严灵仪似乎对这类刻意的、带着奉承意味的交谈并不感兴趣。
　　这时，纪娴凑了过来，笑嘻嘻地对严灵仪说：“娘，您瞧师小姐多文静，跟二哥似的，动不动就之乎者也，讲什么气象格局的。”
　　严灵仪瞥了女儿一眼，唇角似乎弯了一下：“你二哥那是书呆子气，师小姐是知书达理。”她虽在说纪慈，但语气里并无多少责备，反而有种熟稔的亲昵。
　　师飞霜心中一动。她看着纪娴毫无顾忌地挨着母亲坐下，甚至伸手拿了块严灵仪碟子里的点心，而严灵仪只是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并未真的制止。这种母女间自然流露的亲昵，与她平日里见到的那些恪守礼法、母女之间亦讲究尊卑的世家大不相同。
　　她又想起兄长师飞英对纪慈的评价——“为人正直，可堪信赖”，以及那日运河上惊鸿一瞥，那青衫少年干净澄澈的眼眸。或许……纪家的人，并不喜欢那些虚与委蛇的客套？
　　一个念头突然闯入师飞霜脑海：她一直试图用精心准备的才学、得体的礼仪去接近这位公主，但这似乎并不是打开对方心扉的正确方式。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一种方式。她不再刻意寻找高雅的话题，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语气变得自然了些，带着一丝真实的感慨：“殿下，您看那株玉兰，开得真好看。晚辈在江南时，家中也有一株，只是花期不如京中的长。”
　　严灵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随口道：“京中气候干冷，花期是短些，但花朵往往更显精神。”
　　“是啊，”师飞霜接口，声音里带上了一点轻快的笑意，“像纪小姐这般，英姿飒爽，比江南女儿多了几分爽利劲儿。”
　　这话说得巧妙，既赞了花，又不着痕迹地夸了纪娴，更重要的是，语气自然真诚，不像之前那样带着刻意迎合的味道。
　　严灵仪这次终于正眼看了师飞霜一眼，目光中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多了些许审视，但似乎……不再那么排斥了。她淡淡道：“丫头皮得很，没半点规矩，也就你夸她爽利。”
　　纪娴在一旁不满地嘟囔：“娘！”
　　师飞霜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陪着赏花。接下来的时间，她不再急于表现自己，而是偶尔在严灵仪和纪娴对话时，自然地插上一两句真诚而不失分寸的话，或者在他们需要添茶时，体贴地示意丫鬟。
　　茶会结束时，严灵仪起身准备离开，经过师飞霜身边时，脚步微顿，看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平淡，却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师家丫头，有空可以来府里找娴儿玩。”
　　虽然只是一句客套话，但出自严灵仪之口，已是极为难得的认可。一旁的魏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精明的笑意。
　　回府的马车上，师飞霜靠在车壁上，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心中思绪翻涌。今日赏花会，她成功地引起了注意，也得到了范夫人和部分女眷的认可，尤其是最后严灵仪那句看似随意的邀请。
　　但更让她有所触动的，是严灵仪母女之间那种自然亲昵的相处方式，以及那位公主殿下对虚礼的不屑一顾。她一直以为，想要融入更高的圈子，就必须将自己包裹在完美的礼仪和才学之下，用尽心思去迎合、去算计。
　　可今日她隐约感觉到，或许在某些人眼中，尤其是像严灵仪这样身份高贵到无需在意他人看法的人眼中，真诚自然的性情，反而比完美的伪装更能打动人。
　　“真诚……”师飞霜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这对于习惯了戴上面具生活的她来说，是一个陌生而危险的词语。但今日的经历，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
　　她知道，前路依旧漫长且布满荆棘，她不可能完全卸下心防。但也许，在适当的时机，偶尔流露出一点点真实的自己，并非坏事。
　　马车驶过礼国公府高大的门墙，师飞霜的目光在那紧闭的朱门上停留了片刻。纪家……纪慈……那个有着清澈眼眸的少年。她心中第一次对“接近”这个目标，产生了一丝不同于纯粹功利算计的、模糊的期待。
　　然而，这丝期待很快被她压下。京城水深，步步惊心，她不能因一时感悟而乱了方寸。真诚可以是一时的策略，却不能成为她全部的依仗。她仍需谨慎，仍需谋划。
　　只是，那颗名为“改变”的种子，已然悄悄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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