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少年

　　回归图书馆地下室的路径，比去时更加沉默。穿行在潮湿阴暗的排水通道中，只有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在狭窄空间内回荡，取代了来时那份混杂着恐惧与好奇的紧张。战斗的余波仍像粘稠的沥青，附着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林晓风感觉自己的手臂像是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异常艰难，体内那股初生的暖流变得微弱而沉寂，仿佛在抗议之前的过度榨取。脑海中不时闪过那黑色射线带来的冰冷呓语，让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雷猛的情况看起来更糟些。他走路有些摇晃，不仅是因为体力透支，更因为那些强行侵入他脑海的负面情绪残留的影响。他用力甩着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绝望和恐惧从耳朵里甩出去，嘴里不时低骂一声，但眼神深处，除了疲惫，更有一股被点燃的、混杂着困惑与兴奋的火苗。
　　苏雨晴在“宁静胸针”的帮助下，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深深的疲惫。她大部分重量依旧靠在雷猛坚实的臂膀上，目光却不时扫过身前林晓风有些踉跄的背影，以及身旁雷猛强撑着的侧脸，眼神复杂难明。
　　星姨走在最前面，背影依旧从容，仿佛刚才管道上那场无声的交锋与下方小巷的混乱激战，对她而言不过是晚饭前的一段小插曲。
　　推开那扇隐藏的铁门，重新回到布满书架、弥漫着书卷气与淡淡能量辉光的地下室时，三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仿佛从危险的荒野终于回到了安全的堡垒。温暖的光线和熟悉的气息，让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
　　“坐下。”星姨言简意赅地指了指房间中央的沙发。
　　林晓风和雷猛几乎是瘫倒进去，柔软的触感让他们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苏雨晴也被雷猛小心地扶着坐下。
　　星姨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先走到工作台前，调制了三杯散发着清甜草叶香气的热饮，递到他们面前。“‘安神茶’，能舒缓精神疲劳，稳定你们刚觉醒还不稳定的力量波动。”
　　林晓风接过温热的杯子，小口啜饮着，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胃部，随即扩散到四肢百骸，大脑中那些混乱的杂音和冰冷的余悸，果然被驱散了不少。他惊讶地看了看杯中琥珀色的液体。
　　雷猛则是一饮而尽，咂了咂嘴：“有点甜，还有吗？”他显然更看重其解渴的功能，对那微妙的精神效果感知迟钝。
　　星姨没理会他，拖过一张椅子，在三人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
　　“首先，明确几点。”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略带慵懒，却极具分量的语调，“第一，你们今晚看到的、战斗的，是真实存在的威胁。‘虚无之影’并非孤例，它们会不断滋生，而‘暗影教团’则是以操控、利用甚至崇拜这种‘虚无’为乐的危险分子。”
　　“第二，你们，林晓风，雷猛，已经不再是普通人。力量的觉醒不可逆转，这意味着你们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也意味着责任。逃避无用，只会让你们和你们身边的人陷入更大的危险。”
　　林晓风握紧了手中的杯子，默默点头。雷猛也收敛了大大咧咧的表情，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
　　“第三，”星姨的目光落在苏雨晴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苏雨晴是‘守望者’家族的后裔，她的知识和经验，是你们短期内无法企及的。在团队里，尊重她的判断。”
　　苏雨晴微微抿唇，避开了林晓风和雷猛投来的目光。
　　“最后，”星姨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关于你们自身。林晓风，你的‘心念之力’特质是‘守护’，偏向光耀与净化。雷猛，你今晚觉醒的，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心念之力’，更接近一种古老的‘战吼’血脉，依靠沸腾的气血与不屈的战意形成防御与震慑场。各有优劣，但都潜力可观。”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但你们现在的样子，就像拿着神器当烧火棍。从明天开始，针对性的训练提上日程。文化课不能落下，这里的训练更不容懈怠。有问题吗？”
　　“有！”雷猛立刻举手，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那个……星姨，我这什么‘战吼’，以后打架能更厉害吗？能不能像电影里那样，一个吼声震碎玻璃？”
　　星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能。前提是你不先把自家的窗户和自己人的耳膜震碎。控制，是你们第一阶段唯一需要学习的内容。”
　　雷猛讪讪地放下手。
　　林晓风犹豫了一下，问道：“星姨，那个戴鸟嘴面具的人……”
　　“一个无足轻重的窥探者，教团的外围成员。”星姨语气平淡，似乎不愿多谈，“他的任务大概是测试和收集你们的数据。以后这类遭遇不会少，习惯就好。”
　　她站起身，走向书架，开始挑选几本厚薄不一的书籍。“今晚到此为止。回去好好休息，消化一下。这几本基础理论，林晓风你先看着。雷猛……你先从《冥想入门——给静不下来的你》开始。”
　　离开图书馆，走在已然完全降临的夜幕下，被晚风一吹，三人才有种真正回到现实世界的感觉。校园里的路灯已经亮起，远处宿舍楼灯火通明，一切都与他们一个多小时前踏入那条小巷时别无二致，但他们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一种微妙的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不再是之前的陌生或误解，而是一种共同经历生死后，不知该如何开启话题的局促。
　　“那个……”林晓风率先打破沉默，他看向苏雨晴，语气诚恳，“苏同学，你的伤，真的没事了吗？”
　　苏雨晴轻轻摇头：“星姨处理过了，静养几天就好。”她顿了顿，补充道，“今晚……谢谢你们。”
　　“嗐，谢啥！”雷猛大手一挥，恢复了部分豪气，“说起来，林晓风，你小子藏得挺深啊！那金光唰唰的，差点闪瞎我的眼！”他用力拍了拍林晓风的肩膀，拍得他一个趔趄。
　　林晓风苦笑：“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还有你，雷猛，”苏雨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战吼’血脉很罕见，尤其是在……你这个年纪自然觉醒。”
　　雷猛挠了挠他的板寸头，嘿嘿一笑：“我就知道挨打要还手，保护……保护同伴不能怂！可能就这么来的？”他的话说得直白，却让林晓风和苏雨晴都微微一怔。
　　保护同伴。
　　简单的四个字，似乎瞬间冲散了那层无形的隔膜。
　　“不过说真的，”雷猛压低了些声音，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那黑乎乎的东西，扑到身上的感觉真他娘的难受，跟掉进冰窟窿里似的，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声音在脑子里吵吵……”
　　林晓风深有同感地点头：“我也是，感觉特别冷，特别绝望。”
　　苏雨晴轻声解释：“那是精神侵蚀，意志不坚定的人，甚至可能被直接吞噬心智。你们第一次接触，能扛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三人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宿舍区的岔路口。
　　“明天……”林晓风停下脚步，看向另外两人。
　　“训练呗！”雷猛接口，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虽然那老太太……呃，星姨，说话不中听，但感觉跟着她能变强！我可不想下次再遇到那鬼东西，还这么狼狈！”
　　苏雨晴也点了点头：“系统的训练是必须的。我们……需要尽快掌握力量。”
　　一种无形的、名为“团队”的纽带，在这简单的对话中，悄然系上了第一个结。
　　林晓风回到宿舍，洗漱完毕躺在床铺上时，已是深夜。室友们早已入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从放学时那诡异的寂静，到苏雨晴孤身作战的背影，到自己掌心迸发的金光，到小巷里并肩的战斗，再到星姨那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总结。
　　力量，怪物，同伴，责任……这些词汇在他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未如此真实而沉重。
　　他抬起手，借着窗外路灯微弱的光线，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温热感。
　　这不是梦。
　　他的平凡日常，从今天起，正式宣告终结。
　　与此同时，在城市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间没有窗户的密室内。
　　之前那个戴着乌木鸟嘴面具的身影，正单膝跪地，向着黑暗中一个模糊的、坐在高背椅上的轮廓，恭敬地汇报。
　　“……目标A（林晓风），能力确认为高纯度‘守护’倾向心念力，潜力评估：乙上。目标B（雷猛），意外觉醒‘战吼’血脉雏形，潜力评估：甲下。目标C（苏雨晴），确认负伤，战力暂时受限。引导者‘星’，介入程度：中度，已确认其‘观测者’权限。”
　　黑暗中，一根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扶手。
　　良久，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一个‘守望者’的后裔，一个天生的‘守护者’，一个意外苏醒的‘破阵者’……有趣的组合。星，你这次找到的苗子，倒是出乎意料。”
　　“要继续施加压力吗？大人。”鸟嘴面具低声请示。
　　“不急。”高背椅上的声音悠然道，“幼苗需要风雨才能成长，但也需要时间扎根。让‘暗潮’动起来，给他们找点……合适的‘磨刀石’。”
　　“是。”
　　密室重归寂静，唯有那不祥的敲击声，在黑暗中缓缓回荡，预示着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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