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锁囚

　　沪上的晨雾还没散，宋箐箐揣着布包走在街边，棉鞋踩过湿漉漉的青石板，留下浅浅的脚印。一夜未眠的疲惫压得眼皮发沉，棉袄夹层里的钱袋硌着腰，提醒她此刻的窘迫——逃离宋府的自由，是用无依无靠换来的。
　　街角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老奶奶正蹲在巷口，佝偻着背收拾地上的东西。那是一床打满补丁的旧棉被，棉絮从破口处露出来，沾着泥点和草屑；旁边放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盆，盆底还积着半盆浑浊的水。几个穿短打的男人刚转身离开，嘴里骂骂咧咧：“老东西，占着门口碍事，再敢来扔你更远！”
　　老奶奶没应声，只是用冻得发紫的手，小心翼翼地把棉被往怀里拢了拢。她的棉袄破烂不堪，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头发花白得像蒙了层霜，可脸上竟没半点愁苦，反而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在捡什么宝贝。
　　宋箐箐的心猛地一揪，想起了从前总爱笑着给她塞糖的奶奶。她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远远跟着老奶奶往前走。老人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有些踉跄，怀里的棉被太重，压得她肩膀微微倾斜，却始终护得严实，生怕再沾了灰。
　　“姑娘，你跟着我做啥呀？”老奶奶突然回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像个识破秘密的孩童。她停下脚步，扶着墙喘了口气，笑容在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看你穿得干净，定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是不是迷路啦？”
　　宋箐箐脸一红，慌忙摇头：“不是，我就是……看您东西重，想帮您拿。”她说着就要去接那床棉被，却被老奶奶轻轻推开。
　　“不用不用，我能行。”老人摆了摆手，眼神暗了暗，随即又笑起来，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姑娘见多识广，不知……有没有能包住的活计介绍给我？我能洗衣做饭，擦桌扫地也行，只要有口饭吃，有地方住就好。”
　　宋箐箐的指尖僵在半空，喉咙发紧。她自己尚且前途未卜，哪有能力帮人找工作？只能用力摇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对不起，我……我帮不了您。”
　　老奶奶叹了口气，那声叹息轻得像风拂过枯叶，却没半点怨怼，只是拍了拍怀里的棉被：“没事，姑娘心善，奶奶知道。走，奶奶带你去个地方，说不定能讨碗热水喝。”
　　她跟着老人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两侧的墙皮斑驳脱落，头顶的电线像蜘蛛网似的交织着。走到巷子尽头，一扇极小的木门映入眼帘——那门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高度刚到宋箐箐的肩膀，门板上的漆早已掉光，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这是她从小到大见过最小的门，小得像个不愿被人发现的秘密。
　　老奶奶抬手敲了敲门板，指节在木头上发出轻响。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穿着粗布衫的女人探出头来，约莫二十出头，眼角带着细纹，看见老人的瞬间，眼圈就红了：“妈！您怎么又来了？”
　　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哭腔：“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不让我接您回来，我们这日子过得紧巴，实在养不起两个人。妈，您先去别处寻寻，等我以后……”
　　“我知道，我知道。”老奶奶连忙打断她，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妈就是路过，想看看你好不好。”
　　女人的目光扫过宋箐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将老奶奶往她身边推：“这位小姐看着是好人，您先跟着她歇歇脚。妈，您别再来了，不然他又要跟我吵。”
　　话音未落，门内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摔东西的声响，紧接着是男人的怒吼：“谁啊？让你别理那老东西听不懂吗！”女人吓得身子一颤，没等宋箐箐开口，就慌忙将她们推了出去，“砰”地关上木门。门内立刻响起激烈的争吵，男人的咆哮和女人的哭声混杂在一起，刺得人耳朵生疼。
　　宋箐箐愣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小门，又看了看身旁依旧笑着的老奶奶，心口像被堵住了似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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