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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处
池念“嗯”了一声,夹起面条的手却顿了顿。
上一世整理他们遗物时,在衣柜最底层的旧木箱里,翻出张泛黄的便签,上面用铅笔写着
“念念爱吃溏心蛋,水开后煮三分二十秒最合适”,字迹洇了边,却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外婆探头看了看厨房外,笑着说: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这花就等你回来才肯开呢。”外婆笑着去侍弄那些花草。
阳台的菊花忽然被风拂得沙沙响,开得热闹,粉紫与洁白的花瓣层层叠叠,
像缀满了小小的绒球。凑近些,能闻到一股清苦的香气,不浓,却带着股子秋日的温润与高洁。
外婆走过来,指尖拂过花瓣时,像是在抚摸什么珍宝。
“这花怪得很,十月一到就准点开,像掐着日子似的。”
花盆是素白的粗陶,边缘还留着手工捏制的指纹,
是池念小时候跟着陶艺师傅学捏的,歪歪扭扭的,却被外婆宝贝似的用了七年。
花瓣上沾着晨露,阳光一照,像撒了碎钻,风一吹,花枝轻轻晃,影子投在墙上,活像群小爪子在跳舞。
池念转头,正撞见外公正悄悄往她茶杯里续水。
热水注进碧螺春里,泛起细碎的白汽,阳光透过他指缝落在杯沿,漾起的光斑晃悠悠的,像撒了把碎星星。
这一次,她没有急着吃面,也没有惦记着赶紧落棋。
就慢慢喝着茶,听外婆絮叨小区里王阿姨家的猫又生了崽,李大爷的孙子考上了重点中学;
看外公在棋盘上摆开架势,一会儿皱眉琢磨,一会儿又得意地敲敲棋子,说,
“这步棋保准让你认输”。
面条凉了也没察觉,溏心蛋的蛋黄凝住了也不介意。
池念忽然懂了,原来幸福从不是赶时间,不是非要抓住什么、完成什么,
而是能这样好好地看着眼前的人——
看外婆眼角的笑纹里盛着晨光,看外公落棋时指节微微发颤的模样,
把那些上一世错过的时光,那些没来得及说的话,一点点,慢慢补回来。
风从阳台溜进来,带着花香拂过脸颊。
池念低头抿了口茶,碧螺春的回甘漫上来,像此刻心里的滋味,温温的,又带着点清润的甜。
夜色漫进窗棂时,池念拎着包在玄关换鞋。
外公外婆站在一旁,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
可那笑意浸着些微的黏糊,像糖稀似的,缠得人心头发软——
那是藏不住的不舍。
“下周还回来不?我去新学个棋局,保准赢你。”外公语气里带着点试探的雀跃,
他依旧穿着那件藏蓝色夹克,领口处线头有些松散。
话虽逞着强,眼神却黏在池念的包上,像怕她这一走,就把日子也带走了似的。
池念“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发闷。
阳台的菊花在夜色里轻轻晃,花瓣上的水珠已经干了,却像还沾着白日的光。
外婆在旁轻轻拽了拽外公的袖子,又转向池念,拽住她的手。
外婆换了件米色的针织开衫,袖口已经有些起球,掌心的薄茧蹭着池念的手背:
“其实……你不用总惦记着回来,学业忙就……”
话没说完,被外公瞪了一眼,“说啥呢,孩子回来才好。”
隔着一条短短的廊道,电梯“叮”地响了一声,像根轻轻扯动的弦。
池念转身时,看见外婆正对着她出神;
外公背着手站在旁边,目光落在她的包上,像是还有话要说,最终只化作一句“路上慢点”。
上一世,伯父母总说“外公外婆年纪大了,需要静养”,
周末要么报满零零散散的补习班,要么说“公司团建带家属,不去就是不给面子”。
她记得有次偷偷给外婆打电话,听筒里传来外婆止不住,掩不住的咳嗽声。
她担心外婆,找伯母,想不去上下午的课,去看看外婆。
可伯母不让,说,“你外婆没事,老人家身体弱,可能就是有点着凉,不要紧的,你的课程要紧”。
可后来才知道,那天外婆咳得直不起腰,外公扶着她去社区医院,路上差点摔倒。
外公走的那天,她正在参加伯父母特意安排的“精英特训营”,手机被收了。
等她拿到手机回拨时,电话那头是外婆打了好几个的号码。
伯父母说“老人家走得很安详,没什么遗憾”。
可她在整理遗物时,发现外公枕头下藏着个小本子,
最后一页写着“念念明天该放假了,这次我要炖新学的排骨汤,看看念念能不能认出是我做的”,日期正是外公心梗发作那天。
外婆是外公走后,不到半年走的。
走之前的日子里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外公的遗像说话。
伯父母说“老太太想不开”,池念却在衣柜深处找到个铁盒子,里面全是她从小到大的照片——
幼儿园画的歪扭扭的画,小学得的小红花,初中穿校服的合影,每张背面都有外婆的字:
“念念今天笑了”“念念考了第一”“念念说要带外婆去苏市”。最后一张照片是她参加特训营时拍的,穿着统一的迷彩服,
外婆在背面写着“念念瘦了,回来要多做点肉”,字迹歪歪扭扭,墨痕晕开了好几处,像被眼泪泡过。
想到这里,池念鼻尖一酸,眼眶突然就热了。
她没说话,转身走回去,轻轻抱住外婆——
怀里的人比记忆里瘦了,针织开衫下的肩胛骨硌得她心口发疼。
“怎么了,念念?受欺负了?”外婆最先看出她眼底的红,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声音发颤,
“告诉外婆,外婆给你做主!”
“对,念念,跟外公说,谁欺负你了?”外公在一旁跟着点头,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
“我们给你撑腰。”
“没……”池念把脸埋在外婆衣襟里,硬生生将涌到喉咙口的呜咽咽了回去,声音闷得像含着水,
“就是想抱抱你们。”
松开手时,她又抬手拍了拍外公的肩膀。
那肩膀早已不如从前宽厚,隔着薄薄的夹克,能清晰摸到微微凸起的骨节。
十月的晚风从楼道窗户吹进来,带着邻家飘来的饭菜香。
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在空气里落得格外重,“下周我还来。”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点闷,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笃定,像在对他们承诺,也像在对自己保证。
“带碧螺春来,您刚才说快喝完了,我记着呢。”
外公愣了愣,随即咧开嘴笑,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盛着光:
“好,好,我等着。”
外婆在一旁抹了把眼角,又嗔怪道:
“这孩子,说这些干啥,路上当心些。”
池念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电梯。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上一世的遗憾重演。
电梯门缓缓合上,最后一眼映入眼帘的,是外公外婆仍站在门口的身影:
外婆微微佝偻着背,手在空中轻轻挥着;
外公扶着她的肩,鼻梁上的老花镜反射着楼道暖黄的光。
两人的影子被电梯顶部的灯光拉得又细又长,像两道不舍的牵挂。
电梯下行,池念拎着包走出轿厢。
晚风带着凉意拂过脸颊,她下意识裹紧外套。
走到单元门口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十楼阳台的玻璃窗后,映着两道被室内的灯光勾勒出的模糊身影。
池念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走进渐深的夜色里。
走了没几步,她又回头——
阳台的灯亮得像颗温柔的星,那两个身影仍然并排立在光晕里,一动不动,像两尊守着家的雕像。
“赶紧走吧,晚了不安全。”手机里弹出外婆的语音,背景里飘来外公压低的絮叨:
“让你别催,孩子刚走……”
池念吸了吸鼻子,加快脚步。
身后的灯光始终追着她的影子,透过行道树的缝隙落在地上,碎成一片晃动的光斑。
她再清楚不过——
那盏灯会一直亮着,亮到她坐进出租车,亮到确认她平安远去。
出租车缓缓驶离小区时,池念从后窗望出去,那栋楼已经缩成了模糊的一团。
可她偏觉得,阳台那盏灯还亮着,那两个身影还站在那里。
指尖在屏幕上轻敲:
“已经上车啦,别等我了,早点休息呀。”
发送的瞬间,她仿佛能看见外婆拿着手机笑骂“这孩子”,
外公则背着手往阳台退,却总忍不住回头望一眼楼下。
过了几分钟,收到外婆的回复——一张阳台菊花的照片,粉紫色的花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照片角落,外婆正踮着脚往花盆里添土,背影佝偻却认真。
池念看着照片,轻轻笑了。
她知道,等她下次回来,那盆菊花一定会开得更旺,
外公肯定又学会了新棋局,外婆也早把她爱吃的溏心蛋备好了。
……
傍晚的垃圾站弥漫着酸腐的气味,夕阳的余晖将锈迹斑斑的铁皮棚顶染成暗淡的橙色。
唐成彦垂着头站在阴影里,瘦小的身子几乎要隐没在堆积的垃圾袋后。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衣领歪斜着,袖口已经起了毛边,左边肘部用同色线歪歪扭扭地打了个补丁。
额角的伤口结了层薄痂,边缘还泛着红,被他用袖子胡乱抹过的血迹在浅色校服上格外刺眼。
鼻梁上架着一副过时的黑框眼镜,左边的镜腿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圈,镜片后的眼睛总是低垂着,不敢与人对视。
软塌的刘海几乎要遮住眼睛,更显得他面色苍白。
"唐成彦?"
他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因受惊而微微睁大。
一个陌生女生站在几步外,斜挎着一个白色帆布包。
她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深色牛仔裤,整个人干净得与这个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池念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平静而直接:
"池洛风又找你麻烦了?我是来帮你的,我叫池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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