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高歌

作者:判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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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那并没有什么用。恬不知耻冒犯了同门的登徒子还挂在人身上,自暴自弃,嗅着人身上的汗味,嗅得头昏脑胀,人都要化开。被冒犯的女修把玩着登徒子的头发,绕在手上打旋。

      “你这种心障我也见识过,只是不曾想到我自己头上。就是那种,拿个剑的一个白影,把人打得不成样子,打得人口中喊着‘仙子饶命’什么的。十次里有九次把我叫过去,都是要把人给敲醒。嗯。诸位一面怕着‘玉容仙子’这个名号,怕到犯了心障都是被她追着打。一面又不断地跟这个人表白写情信。每逢七夕新年还要在照影壁前大声朗诵些什么‘玉容仙子明鉴,我对你的痴心天地可鉴’‘玉容仙子保佑我一定要通过这次的剑法小测’之类。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剑门传统?”

      她没什么波动,即使身上正挂着个人:“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快死了吧,看着会比较吓人。”

      “……你哪里吓人了。”冒犯之后接着的又是冒犯,程玉龙的脸侧被小口小口地啄着,像在举行什么她看不懂的神秘仪式。但是他滚烫的脸和身上的热气很是可爱,和他抱过来却忍不住放轻的手一样可爱。抱着了,抓也不敢,碰也不敢,只敢捏着一点衣服边,捏得发皱,但是却又来亲她,亲得她发痒,她实在没法不觉得他可爱。

      “你害怕‘琼玉容’,也害怕‘程玉龙’。你没有拒绝过我,即使不知道我是谁。”程玉龙沿着越行风背上的脊骨一节节地往下数,数着他不甚平稳的气息,“即使我想要尝尝你的恐惧,你的畏怖,你的……渴望?明明之前比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是我做了什么吗?”

      “……你正在做。”

      “我现在想要完完全全地杀了你,碍于不能动剑,所以只能勉强把想要的部分都嚼一嚼,慢慢地嚼,嚼烂了,好嚼出些相近的味道来。是说我这样做困扰到你了?”

      越行风茫然地止住动作。

      “那看来我做得还真不错。”程玉龙俯首,在他颈侧据说“皮要薄一些”的地方,她方才在他心障中咬住的地方,也学他,继续轻轻地啄。

      “皮要薄一些”的地方名副其实,可以隐隐看见薄薄的皮下淡青色的血管,牙印在上面,深深的一圈,血管还在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搏动着,充盈着适口的有些热的血液,让人实在舍不得咬破了尝。

      她满足到叹气。

      回应她的只有那一处薄薄的皮肤,以及他吞咽时轻轻缩起的喉结。

      待啄够了,去捉这时候会只看着她的他的眼睛,才发觉越行风已经有一会没再闹她,不知道在看哪里。

      凑过去,便见得人已经失神了好一会。等了等才回过神,到底是舍得从她身上下来了,捏着手,安静地看她。

      “是我越界了,抱歉。”

      程玉龙朝他笑,懒洋洋的:“你亲得我很舒服。所以,你随时可以继续,只要你想。我喜欢你这样。”

      “——你想要问什么。”

      树枝叫她捏在手中,是她来时捡着的那支,其上露水不知去往何处,只叶子不曾晃落,洁净异常,在风中洗过一般。往装有“行风剑”的剑匣点了点,便点出些剑匣之中细细漫漫的灵线来,正续着他的袍袖。如绑缚偶人做戏的机巧。

      “待此处事了,再与我做上一场罢。你的剑可比你诚实多了。”

      风扶绿影,林中树影重重,是起风了。衣袍摇荡,远远的分作两道,往异处去。

      林外,避人处有一小亭。亭中对坐二人,茶香袅袅。二人之间,一道传令横亘其上。

      “失二妖。天地不见,不入轮回。剑门无异动。残迹点点,数道血蝇于其上吸吮,双目赤红。”

      茶旁“砰”地落一记重锤,妖修抚案咬牙:“渺未——”

      对面坐一老道,须发皆白,捻须道:“往好了想,如此阵仗到底是瞒下了,剑门未做置喙。不然,无法可想。”

      话语轻忽,硬生生激得妖修打了个冷战。

      “是了,是了。渺未固然可恨,到底未引得那使剑的来。剑门,剑门,当今这些个剑修之中最是凶恶的一类。紧着一条铁片修行不殆,日夜磋磨,不为行凶,不为惩恶。犯到跟前,只当妨了修行,信手打杀了。如此轻轻揭过,心上竟无一丝挂碍——怎会有如此恶的剑,如此恶的人?”

      “毕竟,剑门是问心宗的剑门。诸门列派之中,只这一个。”

      妖修侧目:“邻到剑门侧峰,你等阵修竟能放心?”

      “放心?谁知道呢?”老道好整以暇,抿了一口茶,“你可知上一轮测试收尾时,有妖试图引诱一个剑修弟子,未果,还差点被劈作两半。那些个拿剑的,在回去的路上提起把你等斩杀,如砍瓜切菜,轻描淡写。问心宗这诸多分门之中,独独剑门向来无外人踏足,且未设有刑堂。你道是为何?”

      “于是你们便决心昧下这对灵识已生、尚未认主的情剑,以做后手。镜珀老怪,你可真是挑了个好时候!”

      镜珀道人摇了摇头,盖碗撇去浮沫:“剑门势大,我等只得回避一二。至于渺未与恨寿昌两位老祖,本是你族中小妖窃得宝物在前。便是现下踪影难觅,也是你等失察,还平白连累得此地不得安生。”

      “好好好!你倒是有理由说嘴?我且问你,你座下的那个天灵根又是怎么回事?”

      “天灵根……在这确实少见。毕竟我们不是丘尼,不做佛陀,求道也不为长生,不为超脱。修为、境界、资质,在问心宗向来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所以你说的是谁?”

      妖修气闷:“就是你这老怪从山下拐来的那个小妖怪!畏畏缩缩,窝窝囊囊,把小型情阵的开启机关全踩了个遍,偏偏还解了阵。对阵过的妖还都跟迷瞪了一般,成天地追在人后头,逮着机会就开始发情。最近我还听着个说法,说这小妖怪是什么……‘情窍未开’?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镜珀道人恍然:“原来是元晶那丫头。怪不得你会如此想,她是比常人多情。你们确实该避着她点。”

      妖修气窒,却见老道人一脸诚挚,甚至放下茶杯,探身来要帮其顺气,遂翻了个白眼,拂袖而去。

      留得镜珀道人委委屈屈回了座,不紧不慢,吹开杯中热气。

      热气蒸腾,将他的面目模糊。

      次日,清晨时分,元晶随队在山间行走。镇守大阵阵眼的情剑已带出一位。元晶托着阵盘,情剑剑灵在其中,现下正指点她等排查这覆盖整山的炼情大阵。

      “你们这里灵和气的走势十分清楚,如皮附骨,如骨支肉。敲上一敲,便会落出一些血来。”

      有符纸化为齑粉,探查的阵法有几处显出异动。

      “是的,便是这几处。若要削开,会比别处困难些。”

      终测要求不可外力破阵,只得使大阵自解。阵修们这些天已将大阵摸透,使其解除,方法有二。其一,寻得情剑本体,令其认主。其二,寻得大阵的布阵之人,使其受伤。

      寻剑之事已有人手,这边正于寻人之事上做些努力。

      出发前一刻钟,门中人在净手。阵盘中灵已醒,见洗下许多粘着、许多杂色的浮羽、许多长短不一的绒,到底还是问道:“又是如书阁那日纠缠你的活物吗?”

      “您看得很清楚。书阁那日的是拿我的手去用。今天的不是,今天的都很怕羞。那也没有办法。炼情大阵愈久,效力便愈盛。阵中人情思蓬勃而不觉,稍有松懈便会忘形,掩饰本心也愈发困难。”

      “炼情大阵?”

      “是的,那个阵正在起效。”

      “怪不得。一个惑心阵便引得其情念呶呶不休,狼狈不堪,很是好杀。”剑灵自说自话,用着“很好吃”的口吻点评着不知何人。

      五日已去一日,重瓣牡丹谢去两瓣。今日,其中剑灵连人形都不愿化出,只一点波光浮浮,意兴阑珊。似是外出透个气把她给气着了,于是便窝回阵盘之中,连人都不愿见。便是应诺指导些许,也再无旁的兴致与人谈笑。

      此时,想到出门前剑灵口中所言,元晶注意到一处奇特的用词,不觉复诵道:“‘情念’?”

      队中同门正于那几处阵眼围探考究,有人没探出个究竟,回头道:“晶啊你来看看——”却是消音,拍出一道杀阵扑她面门。

      杀阵汹汹,元晶专心思衬着“情念”二字,毫无所觉。

      却有火光忽忽,将杀阵点散。飘着,烧着,从树上纷纷落。落到地上,落到阵盘,一盏盏,一朵朵,粉白莹润,抱蕊支萼,是花儿模样的火焰,落得急,落得密,落得毫无声息。花儿里烧着些细小的影,越烧越明,越烧越厉,是挣动的振动口器的蝇。

      那些蝇在火中嚎得极尖极利,是人声,男女老幼均有,凄厉非常。

      这下把阵盘里的剑灵也给烫了出来,连连呼痛,蹦了蹦,甩掉身上的那些花儿。花儿拢着花心的那些影,滚落地上,是一粒一粒的蛆卵,烧着时已死去多日,在火中发出“噼啪”的脆响,连嗡鸣声也闻不见。

      “笃笃”几声,树后转出一人,矮小苍老,把着竹杖,发间簪一枝粉白桃花,明艳异常。细看才知,这簪上桃花原是一朵烧着的火,灰可落得,雨可落得,这火便只是这般烧着,这花便只是这般开着,不败不落。身形佝偻,是个老妪,抬眼将这些小辈稍稍略过。

      “我说怎的一个舞刀弄枪的都见不着。”她噜苏些话,摇摇头,“竟都是些半大的毛孩子。”

      花儿静静地烧着,将在场人的眼目映得火红明亮。老妪在火丛之中,静静开口:“其所言皆为辛秘,因此即便是告知尔等的只言片语,也不可动念,不可窥视,不可参悟。其真身附于万千生灵,纷杂念头之中,一旦有人动念,便会引得其探头。”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元晶一惊,看提及“情念”与书阁中“孽物”的剑灵。她于当日将“孽物”之事上报,峰主却嘱她莫要外传。

      剑灵恍若未觉,盯着烧着身上落下蛆团的那些花儿模样的火,试着捧起一朵。

      烧着,烧着,并不灼人,其中并无灵气流动,倒是泛出些经年的,极为熟悉的血味。

      “于剑修那等金石之气淬体的修道者无碍,尔等却是要多加小心。”

      老妪语焉不详,神情冷漠,话毕,抬腿欲走,被剑灵喊住。

      “这花,烧的是您的命罢。”

      老妪一顿,将发话人上下打量,半晌,稀罕道:“你这女娃倒令我想起一位故人。有运无命,福薄之相,不过剩得半载的光景,却舍得我一口生气,直到今日。也罢。你且过来,我与你分说。”

      剑灵捧着花,乖觉地近前。老妪附耳来,与这有缘人絮絮些闲话。

      “你说的不差。老身‘恨寿昌’,乃这世间应死而未死,应活便尽活之人。这下你可知晓?”

      剑灵望着她,眨了眨眼,老妪也朝她眨眨眼,比划道“嘘”,于是剑灵也点点头,竖起食指道“嘘”。老妪点点头,离开了。

      傻站着的元晶被一堆同门扑了正着,哇哇乱叫。“有苍蝇朝你飞啊那么大的苍蝇还是鲜红鲜红的哇”“晶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元晶你吓死我了你有事倒是说啊这不声不响的整个大的”“哪里来的大能啊救救我救救我我现在还在抖”“呜呜呜呜呜”,吵成一团。

      明亮的桃花一盏一盏,烧着,到底是熄了,从手中流走,积聚。灰烬里卧着一条晶莹的蛇,被一脚踩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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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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