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谣

作者:夏穗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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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欲来⑥


      绕着洛水走了一会儿,梦洌才将我送回城楼下。我心里装着听雪楼的那件事,走起路深一脚浅一脚,颠簸恍惚。每次欲要摔倒之际总有一双温暖的手托扶着。

      夕阳染红了白雪,也染红了行人的影子。远处一列军队正乘马而归,枪缨冷冽,即便是用这火红的日光也暖不透。我捡回了魂,才发现梦洌正望着我轻轻的笑。

      我亦对他笑,心里漫出一丝愧疚。在酒席上我便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一路走来更是连他半句话也未听进去。可他依然待我赤诚之心。

      “云齐他并无别的意思。”他十指轻柔的扶过我耳际的发鬓,脸色因沾染了晚霞微透着红光。

      我这才记起那莽撞的少年叫的那一声嫂子,心里头仿佛是浸了蜜,又不由得觉得好笑,只要摇头说不打紧。

      我瞧见他的唇角生硬的一顿,慢慢的眨了眨眼道:“你好好休息,明日,我来接你。”

      点点头,复而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梦洌已经转身走向马车,动作利索的掀开帘子。直至马车离开,我才步履沉重的踱回家。

      还未进家门,只见白日里拿剑劈我的顾大公子正焦躁的倚靠着门栏四处张望,身侧还放着那把颇有些名贵的长剑。我暗自冷笑,莫不是预备着见着我再一头劈下来不成?

      那家在摇头晃脑的空当子瞧见了我,顿时如同蜜蜂见了花儿般,从门栏一跃而起,捎着剑便跳到了我的跟前。

      看来要蹭饭必须练就一副好身手。

      “你回来的正好!”那旁精神抖擞,丝毫没有半点儿病人的架势。

      我懒得躲避,横竖我也在等着他好好的解释听雪楼的那些话。他拦在我面前不动,我便望着他不动。这么近处看去,仿佛连天色也被他的肤色衬亮了几分。四眼相对,倒是顾莫尘先败下阵来,别开脸高声大叫道:“你你别误会啊!我可是个有原则的人。对你绝无半分非分之想。”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淡道:“我自然知道。你要我做什么只管说来,只求你不要为难爷爷。他年老体弱,经不住折腾。”

      “嘿嘿。我有万全之计,那件事儿用不着凤老爷子。在听雪楼不过是吓吓他。”听罢我的话那厮舒了口气,又露出无赖的原形来。双手枕在脑后得意的挑眉笑着。

      “捡重点。”我睨他一眼。

      顾墨沉这才摆出正经的模样,左手伸进鼓得圆润饱满的胸前,好一会儿摸出一块牌子递给了我。接过来细细一看,我心里一惊。

      这腰牌乃是用白银打造的,通体闪亮,正面雕刻着一只惟妙惟肖的老虎,张牙舞爪气势宣扬。其眼珠乃是用玉石点缀的,爪子上也沾了一些金片子。反面则是用女真文写着术虎二字。

      这腰牌绝不是寻常富贵人家拥有的。能做出此等贵重之物且又叫术虎的,全天下仅有一家。可是那家子的人早就落魄了,哪还能这般逍遥?

      “这是……”我摸了摸,有些棘手,便抬头问他。

      “术虎静之,术虎高琪之遗腹子。想必凤姑娘也略知一二吧?现下他正在敝人的山庄里住着。”顾墨沉颇有深意的瞧我一眼。

      我随他进了屋,关好门。

      术虎高琪是我朝佞臣,因少年时英勇善战、连破宋兵而得圣上厚爱,后来又连战失利、畏惧被杀而拥军政变。民间人人恨之入骨,不料皇上非但没有诛之,还让他官上加官。那会子爹爹刚接任不久,血气方刚。若不是他连番挑起金宋之战,我的爹娘便不会死在战荒之中。

      奈何彼时我一不会兵法二不会武术,倘要报仇简直是以卵击石,更何况苟活着还有许多牵念。洛阳城,爷爷,梦冽…父亲的遗志便是守住洛阳。我又岂肯因私怨而弃舍职责。

      我倒了杯茶,淡淡道:“术虎家的遗孤住在哪里与我有何干系?”

      茶香潺潺而出,也遮盖不了屋子里缭绕的药味。他激动的从我身侧跳到身前,眼睛瞪大:“自然有说不尽的干系。昔日有高琪反宋,如今这个静之更是了得。你想想,你金朝子民为何会落脚我大宋疆土,这不是寻死吗?”

      我赞同的点头,心想你大宋子民顾莫尘此刻不也正在我金朝国土上寻死吗?

      见我难得不反驳,顾墨沉满意的继续说:“你道术虎静之为何会在临安?他如今已经做了蒙古的将军,威风的紧。但据我所知,他的野心却不仅仅只是做大将军,他正在偷偷的捣鼓一个阴谋。”

      眼瞳一暗,我全无再与他嬉闹的兴致,搁下茶杯问道:“什么阴谋?”

      他复向袖子里掏出一件事物交给我。却是一封羊皮信函。

      上写:洛阳乃金国军事与金融要塞,要擒下金国必先攻洛阳,如此方可让大宋一劳永逸,望将军与可汗商定计策,届时金兵大溃,静之必定使臣与宋蒙二国。

      我看罢折叠好还给他,冷笑一声:“仅凭这份毫无依据的信函,便想让我跟你走吗?”

      “凤姑娘信也好,不信也罢。横竖这几万条人命不干我事。”他煞有其事的说,“眼下完颜杲率兵去了饶风关,不出几日定会被攻破。你猜接下来会让谁出战?”

      梦洌。我心下一沉。战火正靠近洛阳,他岂肯善罢甘休?虽则他从不同我说,我却也是多少知晓一点。演练战绩不容乐观,更遑论他从未上过战场,前阵子在城外更吃了蒙军一击。

      “若是有凤姑娘在大宋与他里应外合,纵然不晓得胜算有多少,不过也能少牺牲不少性命。”他偷偷的看我,嘴中不知何时已含上一根枯黄的稻草,“哎呀,这亏本的生意小爷我可是头一次做。”

      我独自喝着用干梅花泡制成的清茶,依然不为所动:“不劳顾公子操心。我和梦洌自由计策。”无妨就是同归于尽。

      “我道凤姑娘是仁孝之人,没想到是胆小鼠辈。”他似乎失了耐心,簌的起身,“凤老爷子托着这幅干柴般的身子活到如今,就是为了能替凤伯父凤伯母雪仇。现下有个大好的机会让你接近仇人,凤姑娘却冷眼拒之。不愧是凤家的好女儿啊。”
      ”
      恍如深扎的刺被重重拨动,恍惚的记忆也便倾巢而出。那年爹娘的尸体被牛车载回来之后,爷爷抱着他们哭了许久,往后的几年里他的嗓子一直都是哑着的。我瞥向他:“顾公子为何偏选中我?”

      “我说了,这是生意,既然是生意,我自然能从中得到好处。”他挑眉,面容依然如个无邪的孩子,“如何,以一条命抵换整个洛阳,值也不值?”

      “我何以信你?”我握着拳。心里生出许多条冰冷的缝隙。若是拼死抵挡,梦洌决抵不过他们,“你是宋朝的。难保不是细作。”

      顾墨沉气恼的瞪着我,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沉甸甸的令牌:“这牌子是我顾家的家当。如今抵押给你。能调五千雄兵。”

      我接住,摸着不像是假的。

      顾墨旋即唇角勾勒无赖的笑起来:“放心吧,进了山庄,我自会帮你同那术虎静之周旋。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不过……凤老爷子和那个人的命可就难保了。”末了,他故作严肃的补一句。

      以我一人的命,换他们的命吗。

      我盘算一番,慢慢的开口:“我随你去。”

      顾墨沉却忽然安静了,呆呆的望着我道:“凤姑娘,你是不是冻坏了?这般容易就应了我?”

      我白他一眼,见他胸口笨拙的缠绕着蛛丝般的绷带,不由得又是想笑:“伤口是你自己包的?”

      “恩。”他声音略低下来,宝石般的眼眸闪烁着静静的光芒,“想着在听雪楼得罪了你,回头必定不会搭理我,索性自己动手包了。”

      我哭笑不得,撇下他从里屋端了药和干净的布,随后朝他使个眼色:“你坐下。包扎得这般厚实,晚上是睡不安稳的。”

      他乖乖坐下来,脸一红,便再也没有说话。

      用完晚饭,顾墨沉同我借着星光围坐在暖炉旁大概定下了套路。

      我依旧是顾家世交凤然的女儿凤柯,只不过一向亲近的单家摇身一变成了我的仇人。之后便是在大雪之夜救了被金兵围追的顾墨沉,于是二人日久生情,这趟随着他去烟花山庄是为了躲避单家的寻仇。

      故事半真半假。

      商定之后,我们又换了贴身的“定情信物”。顾墨沉赠我的是一颗墨色石头,色泽黯淡,闻一闻还有沉香的味道。形如一只精巧的飞鸟。看着很是名贵。他穿了红绳,替我戴在右手腕上。

      我摸了摸腰际,指尖触及到冰凉的玉佩,却是如何也舍不得摘下。这是陪着梦冽上过战场的,至今角下还余着洗不掉的残血。我即将离开,留着做个念想也好。手指一顿,我越过玉佩,脱了随手制着玩儿的香囊赠予他。

      没有什么别致之处,不过是用破旧的棉袄子缝的,塞上一些风干的梅花和香料,他拿着却很欢喜,纵横颠倒的看了数便,笑道:“谢了。”

      我看着他欢悦的模样,始终也开心不起来。天色浓黑,外头又刮起了呼啸的冷风。

      “我们何时走?”我问他。

      他悠闲的枕着手臂,漫不经心的答道:“明日一早启程。”

      “明早…”明日清早已是眨瞬的事儿,“我还没同爷爷道别…还有…”

      “凤老爷子那儿好说,只要回头送上几坛杏花酒,说上几句好话就成。今天小爷在听雪楼动手,想必不日便会惹得官兵起疑,我们越早离开越好。”

      转了转眼,见我只是抿着唇不说话,又道:“如果你是担心那瘦竹竿儿寻不着你,留封书信便是。倘若我们的计策被他猜透,你猜他还会放你与我同行吗?”

      瘦竹竿儿大约是指梦冽。他知晓了只怕会将我捆在单府里成日的盯着吧。脑海里又浮现夕阳下的情境,他的袍子被霞光沾染成血色,暖暖的,他的眸光也是暖暖的。

      他说明日再来接我。

      可我却要不留一言便走吗?

      顾墨沉说罢便扛着他的剑翻回爷爷的屋子睡觉了。

      我一个人站了一会儿,从箱底找出纸在桌子上铺开,用羊毫沾了墨汁,下笔的时候胸口却是一片空白。

      要写什么?明明有说不尽的话,却仿佛都冻结在笔尖之上。

      此刻要入睡也是睡不着,便干脆搬来躺椅坐在窗子边,盖上小毛毯,继续纳搁置已久的鞋底。

      从今年春日便开始念着要给梦洌和爷爷制几双鞋,却是从春拖到夏,又从秋拖到了冬。灯影凄凉的摇曳,心里也是荒凉的一片。

      到了破晓,我已做好六双鞋子。梦洌的脚大一些,又时常穿在沙场上,我特意加厚了底。爷爷年纪大了,走路偏重右脚,右边的鞋子也时常磨成平底,我悄悄的塞了几双鞋垫和换用的底子。

      再熬着也制不成,便提着灯走近爷爷的房间。一老一少睡得很沉,爷爷躺在床榻上,花白的胡子很有节奏的一颤一颤。顾墨沉则是斜躺在长凳上。怀里依旧不肯放下他的宝剑。

      我替他们盖上被子,径直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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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风雪欲来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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