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山小镇

　　这个季节里艾瑞尔迎来了开学，即使帕德一直对她说上学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天空一碧如洗，远处的山脉被橙红装饰透出来的绿色在秋水中如拼贴画般潦草而富有美感，迎来小学在来客镇上最靠进山脚的地方，艾瑞尔被送来了这里，她忐忑地走进教室，所有人的目光在她的身上聚集后转入相互的窃窃私语。

　　“喂”

　　艾瑞尔的头发被往后扯了一下，那个人把她上下都打量了一番

　　“你长的真奇怪啊，叫什么名字？”

　　他的皮肤呈小麦色，嗓门超大的，两只手插在大大宽松的口袋里。

　　“我叫艾瑞尔，也叫纪小霁”

　　“什么艾尔？纪小霁啊”，那个男生再次上下打量她，艾瑞尔很讨厌这种感觉，他的声音嘹亮，好似站在山顶上与另一面山上的人对话，“你眼睛居然是黄色的，喂卷毛，你脸上面这是什么啊”，说着他伸手在艾瑞尔长雀斑的地方擦了一下。

　　“你长得还真够奇怪的，是老外吗？”

　　艾瑞尔特别讨厌老外两个字，她每次听见这个都想离开这里。

　　“我记得我们隔壁村上就有个老外叫伯什么德的”

　　“那是我爸爸”

　　“怪不得你这么奇怪”，他看着她道

　　艾瑞尔瞟了一眼这个讨厌的人，他怎么这么直白，不考虑人的感受

　　“你才奇怪”

　　艾瑞尔非常生气脸都憋成了红色，觉得雀斑就像灶下灰中的火星子扎在脸上又热又疼还突兀地很，她使劲跺了两下地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回去拉丘吉山庄。

　　“诶，阿好别跟老外计较”

　　几个男生将胳膊搭在他肩膀，那个叫阿好的人顿时像炸毛的黑猫，他粗黑的眉头拧巴在一起，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人看，那些男生瞬间软了脾性，弯身点头恭敬道，“谢哥，谢哥”

　　谢好一个人盘腿做到桌子上，他穿着条不符合他身形的褐色裤子，看起来松松垮垮的用一根长腰布绑着，上身是件泛黄的背心和小了一号的衬衫，身上有汗水混杂着泥土的味道，这群男生都怕他。

　　艾瑞尔没见过这个阵仗，坐在嘎吱作响的长椅上不敢动，留意着他们用土话交流，有些她听得懂有些怎么也听不懂，银山的方言天生对她就有极大的诱惑力，那像树林间生物的低语，轻巧，慢热，她特别想要学习。

　　教室里很热闹，看得出每个人之间都很熟稔。

　　“你听得懂我们说话吗？”

　　艾瑞尔看向和自己搭话的女孩，她说的是银山方言。

　　“听懂的”，她用着标准的普通话，“可也只能听懂一些”

　　“这样啊”，女孩依旧用方言回答并没有换成普通话的意思，她的语调飘了上去，“外国人不会正常啊。”

　　霎时艾瑞尔觉得耳朵针扎般的疼，她正想辩解被围过来的女生打断，那些女生把刚才的那个女孩拉远

　　嘈杂声下艾瑞尔清楚地听见她们是怎么让她远离自己的。

　　她们说：“那人是是从外国来的孩子，和我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她还不会银山话呢”

　　“你愿意和一个奇怪黄眼睛的人玩吗？”

　　“她的衣服上有好漂亮的刺绣，怎么会来这里上学？”

　　“她的眼睛黄的太恐怖了，就像夜里猫的眼睛一样”

　　她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打定主意艾瑞尔是听不懂那么多银山话的。

　　艾瑞尔扣着裙子上的蝴蝶刺绣，仿佛全身的气力都集中在了指甲上

　　终于她熬到了放学。

　　艾瑞尔等在和帕德说好的地方，她手指缠着辫子底部乌黑且毛躁的卷发拉直再一圈圈打转，
　　在枯枝滚落的地面上来回巡视了一圈，鞋面打着节拍转圈黏在鞋底的枯叶瞬间被碾成碎末，
　　她靠在墙上

　　“喂你不回家啊”，男生小团体中一个叫谢全的人说，这里的每个男生声音都很大的样子。

　　“帕德…”她欲言又止，改了说话的方式，用了并不熟练的银山话，“牙牙……来接我”

　　接着又换来一阵哄笑——有男有女——艾瑞尔注视着他们推搡着消失在路的尽头。

　　她发现路边立着一块破碎的玻璃，艾瑞尔靠近了去看，她看见自己琥珀色的眼眸里是远方澄澈的天空，她长得也非常矮小，有毛躁的卷发，还有淡褐色的雀斑，因为皮肤很白所以在脸上更加明显了就像白纸上的黑色斑点一样。

　　艾瑞尔转了方向不敢再看，安静地蹲坐黑色的铁杆门边望着里面一架大型的老旧铜铁制的旋转椅，是有颜色的，表面的漆掉了一半，和脚边的残碎的落叶一样给艾瑞尔一种异常奇妙的感觉。

　　“它们和秋天的感觉一样”，艾瑞尔敏感地察觉出来，脸色不是很好，稍而她抱膝蹲坐在一旁的走道上，继续扯她的头发，她很讨厌这粗糙和自然卷的头发，很不好看，她向往和其他同学那样那头柔顺的秀发，艾瑞尔把脑袋埋入屈起的腿上

　　我真的很难看……

　　她悲伤地这么想。

　　艾瑞尔抽出一只手，蜷缩手指扣着脸上的雀斑

　　“怎么跑这里来了”，祖父帕德纯厚的乡土音从枯枝堆满的转角蹦出来。

　　“帕德”

　　艾瑞尔站好，迟钝了一下，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泪水嘴角挂着笑，帕德是个很高的老人，她太矮了比同龄的孩子矮小很多，昂头也只能大概看个下巴，有黑白掺杂的胡茬，身形消瘦。帕德的瞳孔也是琥珀色的，深沉的像大海似的还有谜一样的阅历。

　　艾瑞尔始终相信帕德，他是智慧的存在。

　　“祖父，祖父，我不想要上学了”

　　“为什么？”

　　“他们都不喜欢我，他们觉得我长得很奇怪”

　　“他们说你是老外，我爸爸是老外，所以我也是老外”

　　“不”，帕德很坚定的看着她，眉头中间凸起，“你很漂亮只是你自己并没有那么想”，他没再多说什么，对艾瑞尔的辩解充耳不闻

　　“那我想回家”，艾瑞尔追在帕德身后

　　“马上就能到家了”

　　“我说的是拉丘吉山庄的家，这里不是我家”

　　艾瑞尔有些伤心因为等了很久帕德都没有像往常一样耐心温和地安慰自己

　　她嘴角一撇，于是转了话题继续追在帕德身后嘴巴嘀嘀咕咕，啪嗒啪嗒的鞋底踩在前方黑的影子上

　　“我讨厌我的眼睛，还有长得如此矮小”

　　“雀斑和毛躁的头发，这些我都不喜欢的”

　　“你在拉丘吉山庄的时候明明很喜欢自己的”，帕德道

　　艾瑞尔眼球来回转了个圈，突然抓住前方人褐涩的裤腿，灵动而活泼，音调向上飘，好似在尖叫，“祖父，我们不能回去吗？和祖母一起”

　　对一定要和祖母一起，然后三人一起回去

　　“我想隔壁的埃拉拉婆婆了，她是那样的和蔼，还会带我去雨过天晴的山上采蘑菇，教我怎么呼吸山林里新鲜的空气”

　　艾薇尔神游天外，思绪回到在拉丘吉山庄的日子，幻想再次踏上那片她长大的地方躺在松软的山坡上，依旧用矮小的视角远眺铅灰色厚云遮盖的山尖。小小的她可以不断的上攀，距离天空的地方躺下，看炊烟，看挂在远处山坡上的云被烫成金橘色蜷缩成一坨，片成薄薄的一层平铺在天线的延展开的地方，浅浅的，渐渐的，淡出粉色再加深。艾瑞尔躺在艾拉拉婆婆的屋顶上看过无数次落日黄昏，那是白日最后一刻让她尽情幻想和构造故事的地方。她想念草坪上恣意生长的蒲公英，风吹过波动的草浪，埃拉拉婆婆种在偏漏屋顶的会转的向日葵花

　　“我想回去了”，她执拗且神伤。

　　“这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艾瑞尔，勇敢起来，还有你的中文名叫纪小霁，是雨后晴天的意思，我想你是时候做新的尝试了”

　　帕德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他想如果一直得不到肯定的回复艾瑞尔会一直闹下去。

　　“我不属于这里”

　　她不喜欢这个陌生的地方，同生命中突然出现在的父母一起生活，不自在地被两双黑色的瞳眸注视，祖母也是黑色的瞳色，艾瑞尔从未从她身上感觉到有任何异样，反而母亲和父亲的关注会使她紧张更是强烈排斥感觉自己像埃拉拉婆婆养在屋顶盆子里的一直动的向日葵一样不舒服。

　　艾瑞尔的小动作变多，她一会儿拉长衣角一会儿又玩转领口的纽扣，忽而又像想到什么一样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嘻嘻。

　　“这要你慢慢体会才知道”，帕德眸中闪过智慧的光。

　　“坐上去吧”

　　他指着褪皮的铜红色旋转椅，艾瑞尔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哇~”，艾瑞尔心情瞬间变成彩色，她蹦跳着略过祖父帕德钻进旋转椅里坐好，忘了自己的不开心，灵活地摆动双腿。

　　深秋，风吹得凉爽，老旧的大型圆形转椅转动，金色的光线穿过枯褐色树叶，黑褐色阴影与金橘色追逐大转椅的速度投映在艾瑞尔脸上，她粗糙的卷发被风别在耳朵边上，眼睛灵动，纯澈透明，肥嘟嘟的脸颊泛起红色使雀斑淡淡的橘色更加明显

　　只要有一份快乐享受就好

　　“啊啊啊~”

　　艾瑞尔迎风呼叫着，她是如此的喜悦，连泡面似的头发都松垮了很多。

　　“亲爱的，你不快乐！”，帕徳盯着艾瑞尔嗓音沉重的压下来

　　艾瑞尔蹬着腿似是还没有玩够，她尖叫道：“我很快乐！”

　　“你不快乐！”

　　艾瑞尔不厌其烦声调愉悦上扬，“我很快乐”

　　祖父为什么会以为她不快乐呢 ，艾瑞尔瞪大眼睛缓慢从不上面下来，她回头看来眼孤零零的大旋转椅，之前这么多的座位上坐了一人现在又恢复成了原来在黑色铁栏杆外看到的样子，她踮脚走向帕德拽住他的外套下摆 ，帕徳不急不缓地蹲下身与艾瑞尔平视，他琥珀色的瞳孔果决坚毅，眼睛明亮温和地好似把阳光的光线抽出来缠在眼球上。

　　他们都是琥珀色的眼睛

　　其实很好看的，一点也不奇怪。

　　“我觉得你不快乐，所以我想你大概是不快乐的”

　　“我的快乐只有我自己知道”

　　帕徳嘴角挂上笑，“你的漂亮你却不知道”

　　艾瑞尔似懂非懂的躲在一边玩手指，微垂头，此时脸上的雀斑添加了她可爱的笨拙。

　　“就像刚才的开心那样大声喊出来，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认识自己，喜欢自己，只要自己觉得是这样的其他人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丑也好，漂亮也好，外国人也好，本地人也好，你就是你，自己决定”

　　银山小镇的落日像一束光束铺开在远方，美好而平和，勾起了深藏已久的憧憬，久未平息，牵连在秋水上方变红的不知名的树上。

　　这个地方能看到与拉丘吉山庄不一样的景色，艾瑞尔回去的心渐渐平和下来，帕德走在前方，她单独走在侧边没有阴影铺满枯叶的小路上，咯吱咯吱的声音蹦跳在脚底，

　　艾瑞尔注视着小小的碎片被风卷着像尘埃般消失，它们本就是这样的——永远随风而动。

　　她仰头用澄澈干净的眼睛看今天蓝的不像话的天空和大团大团棉花糖般沾黏在一起的云朵
　　，肯定很甜，她嘴馋了，琥珀色的眼睛更亮，一闪一闪。

　　“他们说你是老外，你怎么回答的？”，帕德问。

　　“我说：‘我不是！’”

　　艾瑞尔将当时的神情和气呼呼的肢体动作表演给帕德看

　　“那就对了”

　　帕德笑起来，眼尾也出现了非常可爱的两条金鱼尾巴。

　　这段记忆在黄昏的笼罩下与当时的秋景一样逐渐模糊泛黄，懵懂幼稚与大圆形飞椅至今想起来风的速度依旧明码标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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