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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倒崖3
曦榴抱着装了自己全身家当的手提袋推开诊所大门。
“你好,医生在吗?”
曦榴站在门口,迟疑地看向正对大门的柜台。
柜台正中心停落一只长尾五彩鸟,长而华丽的尾羽一直从台面垂落到地面,像一条五彩的瀑布在灯光下折射斑斓光芒。
柜台后面坐着一只背部布满黑色圆斑的大红蛙,正叼着烟斗,吞云吐雾。
听到曦榴进门的声响,一鸟一蛙同时转头看向来人。
呃,谁是医生?
是更整洁的那个,还是看上去更有毒、更像原住民的那个?
曦榴满头问号,于是顶着两道鲜明的视线,硬着头皮又问一遍:
“请问……医生在吗?”
彩色大鸟歪头看向红蛙,清脆地鸣叫一声,轻轻抖了抖翅膀,两支漂亮的尾羽也随之摇曳,簌簌作响。鸟鸣如同玉石碰撞,悦耳动听,好像在提醒红蛙:嘿,哥们,找你的。
于是那红蛙立马伸长舌头把嘴边的烟斗放进抽屉,匆匆变回人形,取下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熟练穿上。
红蛙的人形是一位矮个子的橙发眼睛男,似乎刚结束洗漱,头发湿答答,周身也散发着充足的水汽。
颠倒崖的居民多有夜行习性——也就是说,曦榴认知中的上午,对这些居民而言,是洗漱歇息的傍晚时间。
此时的曦榴,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这一点微小区别,只是对医生的早起洗头的行为感到意外。
化为人形的红蛙,忧郁地取下眼镜,擦了擦被水汽氤氲模糊的镜片,带着一丝丝被迫中断休息的疲惫,开口:
“我是医生。病人在哪?”
“我就是……”
曦榴将杂念抛之脑后,找到救星似的,迫不及待地解释了一遍被毒蛇医生灌下药的原委。
“杜尔大人来颠倒崖了啊……那就不奇怪了……”医生露出牙痛的表情,用手背推开凑过来安慰的大鸟,忍不住同情地对曦榴说:“她很有名……赤鳞蛇窟的红玫瑰。你还算好运——赤鳞蛇窟的人都是疯子。他们连同族都……”
医生说到这可疑地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当着外族的面这么说很丢脸,于是生硬地转变态度,勉强夸了几句:“……我是说,赤鳞蛇窟,在尊贵的巳兰亲王的领导下,聚集了我们无耳兽族的顶尖战力——用毒方面的顶尖,毫无限制地狂热追求着异能和毒性的极致。顺带一提,赤鳞蛇窟的医疗水平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尽管初衷是为了保证实验品可重复利用。”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能控制住吐槽的欲望:“毫不夸张地说:赤鳞蛇窟附近飞过一只鸟,都会被不择手段地打下来,变成他们修行路上的垫脚石——杜尔大人就是其中一员。你最好不要再和她产生什么交集,免得再出意外。”
听到这话,一旁安静的五彩大鸟极为人性化地缩了缩脖子,浑身羽毛略微炸开,委委屈屈的低鸣一声,似乎在附和。
这么离谱!
曦榴倒吸一口凉气,双眼圆睁,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
满口谎言、心狠手辣……我真的要和这种人交易吗?
曦榴本就不坚定的内心,疯狂动摇。
可是……
我想回月亮坡……除了通过杜尔,还有别的办法吗?
医生的话将曦榴拉回现实:
“不论如何你还活着……挺走运……来,让我检查一下。”医生说完叹了口气,无视了精神萎靡趴在柜台上的大鸟,拿出一堆的仪器对曦榴上上下下检查。
曦榴忍不住问:“这些仪器是什么?我要一项一项、挨个检查吗?”
医生点点头:“当然,彻底检查,以防万一——啊……别担心。看见我左手边这堆仪器了吗?都是免费的。这是我和公爵大人交易的一部分。说远了,总之,在这间诊所,你只要付挂号费和基础药费。”
“免费吗?听上去,这位公爵还挺慷慨的……”
曦榴脑海里无端冒出了一个盘在高耸入云的金币堆上、用尾巴挥洒钱币的红色巨蛇形象。
医生笑了笑:“呵,你说慷慨吗?确实……这里没有人比他更慷慨了——颠倒崖的整片新区域都是他建立的——新区在更深的地下,你离开诊所后沿着道路往下一直走就是。你如果想住店,也得去新区。这片旧区几乎没人住了,虽然也有士兵巡逻,还是不太安全,旧区离城门太近,时不时会有人怀着恶意闯入。”医生一边说,手中忙不停。
“那,蛇巢是在新区还是旧区?”曦榴想到了丹琪,起了上门道谢的念头。
医生的回答却出乎她的预料。
“我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是以前的地名吗?”医生思索片刻后摇摇头,回答。
“不……是我的一个朋友丹琪,她应该在那里工作。”
听见对话的五彩大鸟伸长脖子,好奇地凑过来看她。
医生轻轻地挥动胳膊驱赶好奇心旺盛的大鸟,对曦榴说:“……你要找人吗?如果是年纪很大、或者在颠倒崖待了很久的人,我恐怕帮不上忙……”
这问题把曦榴难住了。
年纪多大?
住这多久?
曦榴直发愣。
唉?
我好像……不知道丹琪的年龄……她应该挺年轻……
但是,也不能单独凭外表判断一个无耳兽族的年龄……
曦榴仔细回忆和丹琪相处的一幕幕,猛然发现:
……除了名字和身份,我好像对她一无所知……
见曦榴愣神,医生耐心地给出自己的建议:“新区大部分人,也是像我这样,最近百年陆陆续续搬来,不清楚以前的事……你可以试着问一问守门的老蝎子。他待在这的时间够久,或许知道。”
“那……你知道杜尔的侄女吗?”
曦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侄女?我不清楚。”医生摇摇头,“也许在赤鳞蛇窟……那些大人物不会管我这样的小人物的死活,我不关心大人物之间的关系……”说着,他露出厌恶的眼神,似乎与赤鳞蛇窟有着不小的恩怨。
曦榴怂怂地闭上了嘴。
……
曦柳拿到了自己的诊断书,坐在诊所大厅一角的石凳上,等待医生将繁杂的仪器放回储藏室。
那是诊所角落的一个隔间,隔音效果非常好,什么声音都传不出来。
也不知道医生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曦榴想着,深吸一口气。
“嘀嗒嘀嗒……”
此时此刻,门外只有水滴落在石头上的规律声音。
门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由于诊所位于地下,曦榴透过石墙上的窗口只能看见黑黢黢的对街房屋的轮廓和零碎亮着的老式路灯。
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静得像午夜一样。
也对,旧区已经废弃了……换言之,这其实是一间开在无人郊区的偏僻诊所?
丹琪为什么带我来这呢?
想到刚才闲聊时医生说的话,曦榴心里有些不舒服,忍不住东张西望,试图把诊所看出花来。
这是从岩石中开凿出的一个方形洞窟。颠倒崖的建筑似乎都是这样从石头中凿出来的,地面上的禁闭室也是像这样藏在山体中。
这个作为诊所的洞窟被涂成白色,乍一看像个纯白的棺材。
白色的天花板上亮着白色的蘑菇灯,两面的墙壁抹着白色石灰。桌椅都由灰扑扑的石头制成。
唯有墙角摆放的小型盆栽给屋子稍添亮色。
曦榴的视线在盆里的蘑菇苔藓上停留了一瞬,又失望地移开了。
毕竟在沙漠,缺水,不可能像月亮坡那样家家户户养大型绿植。
曦榴安慰自己。
门口柜台上的五彩大鸟正在梳理自己的羽毛。
淡黄的鸟喙触及一片天青色羽毛,沿着纹理往下梳,接着又去梳另一片烟紫色的小羽毛……梳一下,又梳一下……
无聊的曦榴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
漂亮大鸟在曦榴接近实质化的目光中,懵逼地停下了梳理动作,发挥鸟类的特长——180度扭转脖子,笔直看向曦榴。
结果就是,走神的曦榴突兀地对上了一张ovo的呆滞鸟脸。
大鸟这一人性化的举动吓得曦榴赶紧捂脸,用诊断书遮住脸上尴尬的表情。
曦榴装模作样地看起自己的病情。
“患者姓名:曦榴”
接着是一数十行让人不明觉厉的指标。曦榴试图找到自己能看懂的内容,终于在最后一行达成所愿。
“医师:达忒”
这不是……只看懂了名字吗?
意识到这点,曦榴神色有些扭曲。
漂亮大鸟把脑袋埋在华丽的翅膀下面,似乎觉得没眼看。
“怎么了?”
达忒医生收拾干净存放仪器的隔间,回到大厅,就看见一人神色不自然、一鸟把头埋在翅膀底下无声偷笑的景象。
“没什么没什么……”
曦榴连忙接茬,抓住一切机会逃离尴尬的氛围。
“医生,我的身体……”
“你有点营养不良,心情郁结,脚有小伤不过已经快恢复了……至于幻觉和情绪失控 —— 在你肺部检验出一种口服治疗心理创伤的新型药剂,这种药在你血液中也大量检验出,就是它导致你产生幻觉。麻烦的是,它和它的中和剂都是来自天空的进口药剂。”达忒医生一边把充满专业术语的指标翻译成人话,一边走到五色大鸟身边,摊开带着医用手套的手。
“朱锦。”达忒医生温柔地呼唤五彩斑斓的大鸟:“它的中和剂——睡前配合热水冲服的那个温和款,在你的货物清单上还有多少?
朱锦忧愁地低鸣一声,从翅膀下叼出一页纸来。
“是不多。对付一个人的量,绰绰有余。这个我全要了,和之前我要的那几种一起……”
达忒当场和朱锦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讨价还价。敲定交易后,达忒把中和剂和营养补充剂递给曦榴。
交代完注意事项后,达忒医生心情很好地说:“……好了,这次药费为零。你付掉挂号费,就可以走了。”
见证了全程的曦榴,瞪大了眼睛,摆摆手拒绝:
“不不不,这么贵的药,我……”
“拿着。就当是你帮我砍价的回礼。”
“欸?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
达忒笑着推了把委委屈屈的五彩大鸟,向曦榴解释:“你就当作是他帮你垫付了……这是朱锦。我说明一下,你面前这只看上去'花里胡哨'、'软弱可欺'的小鸡崽,是一个特爱操心的颂歌禽族。自大地和天空再次断绝官方交流后,他是唯一还在两头跑的游商,因此,杜尔的药剂也是从他手上'买'的……多亏了你,让他为卖给杜尔药剂而伤心。我砍价方便不少!”
看着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大鸟,曦榴感动地点点头,收起药剂。
这时,诊所大门被撞开了:
“医生!”
有道冷冷的声音这么喊。
那是一个蓝灰发色的男子,穿着异邦的服饰,腰间配剑正往下淌血。
就是他,刚才一脚把诊所的门踹开了。
真难想象他刚才经历了什么……
朱锦听见这男子的声音,瞬间瞪大了眼睛,猫见了老鼠一样,刮起一阵风利落卷起货品和刚到手的货款,紧张得鸟喙紧闭,胡乱拍打翅膀,匆匆忙忙躲进了堆放仪器的隔间。
隔间的门刚刚关闭,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架着一个浑身是血、已经陷入昏迷的的黑发男子进了诊所。
曦榴闻到厚重的血腥味,不妙的回忆涌上心头又被药效强硬压下,于是倒退了几步,直到后背靠到冰冷的墙壁上才不得不停下。曦榴六神无主地看向达忒医生,心如擂鼓。
达忒冲她挥挥手,示意她快点离开。
“医生!我捡到两个受伤的人,麻烦你——oi……”两人之中的银发年轻人,抗着伤员的一条胳膊,中气十足地喊道,进门看见曦榴,又带歉意地压低声音对曦榴说:“……你有病人,还是个双耳兽族……抱歉抱歉,但是这边情况紧急!”
曦榴慌忙摇摇手,表示自己已经看完病了。
听到双耳兽族一词,最初喊医生的那个蓝灰发色的男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瞥向了曦榴。
很明显,这不是什么良善的人。
他只用一眼——
毫无感情的一眼,让曦榴毛骨悚然、手脚冰凉。
曦榴就感觉自己被什么凶兽盯上了,汗毛倒立。
我何德何能啊……
曦榴恨不得自己像壁纸一样贴在墙壁上,在心中欲哭无泪。
我只是在付钱,不是在抢劫……
我们双耳兽族在颠倒崖干了很多坏事吗?
害得我老是被人警惕……
银发年轻人注意到了这场微妙对峙,控制住焦急,转而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他把伤员往蓝灰发色男子的方向轻轻一送,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
“朋友,欢迎来到颠倒崖……你,别看着漂亮小姐姐了,快送你昏迷的朋友进手术室!”银发青年露出礼貌微笑,以极快的语速招呼道,熟门熟路地在抽屉里翻找纱布和药剂。
曦榴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来不及细想。
当务之急是赶快脱离令人窒息的空气
于是,她抓住蓝灰发色男子被伤员转移注意力、可怕的视线消失的机会,抱紧自己的小袋子和药,埋头冲出了弥漫着可怕血腥味的诊所。
在颠倒崖当医生真是不容易啊……那个人一看就不好惹……
曦榴气喘吁吁地跑到街对面的路灯旁停下,擦了擦额头虚汗,以敬佩目光地望向透出白光的诊所窗户,心想。
诊所内。
黑发年轻人毫无意识地躺在手术台上,气息奄奄。
银发年轻人从诊所各个角落,熟练地翻出更多急救工具。
而蓝灰发色男子冷着脸吐出一句“放心,我不会杀你”,又开始一动不动装石雕。
达忒神情僵硬,手指在闯进来的三人之间不停打转,不知道指向谁,嘴中“你你你”个不停。
你们谁啊?
一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大地人、一个若无其事拿着刺伤大地人的凶器的天空人、还有一个大大咧咧的奇美拉。
……怎么凑到一起的?
天空人和我们不是准备开战吗?这人又怎样绕开守卫,顺利进入颠倒崖地下居民区的?
这个世界终于疯了吗?
达忒的脑里,正在上演一场巨型风暴。
银发年轻人,这间诊所内唯一还能正常思考和活动的生物,不多时就凑够了手术必需品,端着一盘整整齐齐的急救工具,来到脑袋死机的达忒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嘱托:“快!行动起来!医生!”
达忒像触电一样浑身颤抖,终于想起自己医生的身份,手指指向血流不止、眼看着有一点死了的黑发男子,崩溃地吼叫:“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先救人!”
“太好了!公爵大人为这间诊所找医生的眼光一如既往!这种伤势我一个人可搞不定……”银发年轻人松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倒豆子一样极速发言:“我是丹司曾经这里任职的医生之一这是我的资格证请让我协助你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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