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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
很嚣张的一套连招,裴清宴在心里评价。
“我靠,牛啊。”邹让在旁边观看了全程,叹为观止,遂有样学样地把手放进嘴里,结果吹出来的只有口水。
和“呼呼”的气音。
裴清宴往旁边挪了一点:“你也不嫌手脏。”
“不是,”邹让很不服气,指了指顾陈潇洒的背影,“她就这么吹的啊。”
“她刚洗的手。”
“哦。”
邹让去冲了冲手上的口水,回来的时候突然压低声音:“哎,裴清宴。你跟她熟吗?”
“怎么了?”
又要开始讨论顾陈的成绩了。这两天每次碰到以前创新班的同学,没有一个不聊这个的。
邹让刻意压低的声音也难掩激动的语气:“你知不知道她物理竞赛国一啊!我们学校拿个省一都不容易,她国一啊!”
知道。这几天教室里都在聊这些事,裴清宴觉得去年的获奖名单都被他们翻了好多遍。
“而且还是51名,什么概念,差一——”邹让比了个手势,“——点进国集啊!”
“嗯,所以呢?”裴清宴想到所剩无几的下课时间,有点后悔被邹让叫出来聊天。
“什么所以?你不觉得震撼吗?这样的人居然就在我们身边!神啊!”
“哎,”邹让撞了撞裴清宴的肩膀,“你说她为什么不来我们班?”
他们俩对视了一秒,邹让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啊,”他看着以前的同桌,“你也是,怎么突然就转出去了?我还以为你是受什么打击了,一直没敢问。”
“不想待了。”
他本来就不想搞竞赛,只是现在转出来了而已。
“啊?”
邹让明显不接受这个答案,幸运的是上课铃响了,给了裴清宴说再见的机会。
.
“不是,那些流言到底谁在传啊,也太离谱了吧。班长,你听说了吗?”
又一节下课,沈俞今挤开往那边凑的徐嘉超,坐到周煜前面。
“不知道。”周煜耸耸肩,“总有乱七八糟的人。”
沈俞今拆开一包薯片,递到周煜面前,抬头想问徐嘉超吃不吃。
徐嘉超突然警惕:“不是我啊。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也没觉得你是。”沈俞今无语地转头,决定不问他了,爱吃不吃。
徐嘉超倒挺自觉,毫不见外地把手伸过来,一抓抓几片。
“少吃点啊,”沈俞今把薯片移开一点,“许安和顾陈还没吃呢。”
“哎,她们能吃多少。像我们这种零食爱好者才有战斗力好吧。”徐嘉超往后面瞥一眼,“人家都是好学生,整天忙着学习呢。”
“这么刻苦,啧啧啧。”徐嘉超不忘初心,搬出裴清宴来损顾陈,“要我说,像裴哥那样,不怎么学还考那么好,那才是真厉害。”
“……持续学习也是一种能力。有些人想刻苦都刻苦不了。”
周煜没再理徐嘉超,转而去问沈俞今:“你觉得顾陈现在的状态怎么样?”
“挺好的啊。”沈俞今回想了一下,“我感觉没什么变化。”
这几天顾陈睡完了学习,学困了睡觉,时不时跟她友好的同桌和前桌聊会儿天,也一起去吃饭。
开学那天沈俞今还以为顾陈不太好相处,没想到对方只是困了。此人很擅长一本正经地开玩笑,短短几天沈俞今已经上了好几次当了。
可恶。
怎么许安没被骗到。
“她应该会有所应对的。”周煜觉得顾陈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她一看就很有主观能动性。
还是那种很奇怪的主观能动性。
这种人应该也不需要别人向下的关心和同情,周煜想。
“我们呢,也不要特殊对待她,就按正常的来。对新同学要友善一点。”
周煜抬头和徐嘉超对视:“你觉得呢。”
明明是很平静的视线,徐嘉超却感到了几分压力。有点像老吴给他的感觉。
就他们班主任。
换别人这样看他,他应该是又会应激的,再不济也会语气强烈地辩驳些什么。但面对周煜的目光,徐嘉超却诡异地激动不起来。
像被定住了一样。
他想说点什么,但旁边的沈俞今还在眼巴巴地看着,相当影响他表露内心。
所以徐嘉超只是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
.
周六五点。学校的生活终于告一段落。
只告到第二天六点。
裴清宴回到自己一个人的家。家里很安静,所有的事物都在静谧地迎接他。
自己的状态依旧不好。他灌了瓶冰水,打开电脑,迎接数字和曲线的拥抱。
屏幕上冰冷的信息流让他感到安宁。冰冷,但实在的安宁。
手机亮起来,是邵远夕的消息,说他妈都找到他那里去了,想让裴清宴回家一趟,又有什么饭局要参加。
.:你就说我把你也拉黑了。
回复完,裴清宴按灭手机,把它抛到床上,好像要把那些破事一起抛掉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
.
裴清宴这几天把家里的联系方式全拉黑了。
他要先隔离跟他们有关的一切事物。在他们给自己造成更大的影响之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些情绪犹如菌丝在阴雨天里疯狂生长,死死地缠住他,缠得他难以呼吸,寸步难行。
裴清宴又想起那个刚诞生不久的孩子,将和他生长在同一个家庭的人。
这件事就像一个导火索,把他从小到大的沉疴宿疾都点燃了,发出令人牙酸的嘶鸣。
叶千霁和裴严智,这么多年,就算相处的时间再少,裴清宴对他们也多少有些了解。
他们想让他成为一个优秀的接班人,一个赏心悦目的景观,融为他们对外形象的一部分、获取他人称赞和艳羡的原因之一。
他们在其他地方都做到了极致,像一根紧绷的弦,培养孩子这方面当然也不能落后。“要做就做最好的那个”、“每方面都要是优秀的”,这是他们从小就对裴清宴强调的要求。
还有一些威胁、恐吓,把“可能性”夸大为“必然性”的滑坡谬误,带着利益的引导与诱惑,再加上一遍一遍地提及他们为这个家的付出,像洗脑一样地反反复复,要裴清宴自然而然为了满足他们的要求而努力,把“报答他们”当作优先级最高的目标。
他们信奉苦难才能造就成功,没吃过苦就能完成的事情没有意义;强化每件事的重要性,一举一动都不能出差错,好像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你,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轻松的时间是不能有的,不然就是在浪费生命,是对不起爱你的人和自己;情绪也是不能有的,因为它们是无用的,甚至是有害的。一个人要变强首先要像强者一样生活,把自己那些和“弱者”沾边的想法全部扼杀在摇篮里。
他们傲慢地以为自己掌握了人生的真谛,并且自发地被这种“真谛”所奴役。
裴清宴觉得他们这样迟早要疯掉,没想到在疯之前先找回了一些感情,决定再生个孩子从头开始,重拾他们母子、父子之间的温情。
.
——真的是“找回了一些感情”吗?
他想起几天前叶千霁给他发的消息:“小宴,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一家人怎么还闹成这样啊。妈妈已经说了你爸了,那次是他不对,他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太可笑了。这段话。
他是十七岁,不是七岁。七岁大概也不会被这样的话哄到。
他们跟孩子的沟通能力确实只适合婴儿,而不是一个高中生。
裴清宴不知道他妈是以一个什么样的心态发的这段话。她不会觉得割裂吗?
无论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们的言行,还是她的态度转变。
往上划,之前的聊天记录全是各种惜字如金、公事公办的交流。别人捡到叶千霁的手机都不会觉得裴清宴是她孩子,接到他电话的时候也只会说“你领导的手机丢了,被我捡到了”。
哈哈。
感情对他们来讲只是一种达到目的手段吧?不然他们的言行怎么会如此南辕北辙,简直不像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一家人”。
开什么玩笑。
只有认可了他们的规则,他才会被视为他们的一份子。不然他就只是一个不知好歹、冷血自私的背叛者。
他真想撕碎他们的假面,戳穿他们的谎言,但或许他们根本没想要伪装。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这项技能已经被他们运用得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孩子对他们来讲是什么,是一种工具,一种消耗品?在需要用的时候给予关注,不需要就弃之如敝履?
人在他们眼里到底是什么?
他们在自己眼里又算什么?
裴清宴的脑海中浮现出他的双亲。他们早已被彼此和某些他们所认定的规则同化,孕育着同一性的绝望。
也许还有他们新的孩子。
这样看来他很幸运,被他们排除在外,有痛苦让他清醒,不必滑向一个既定的结局。
裴清宴突然生出一种不自量力的怜悯。
他们早已死死地嵌入一个根深蒂固的秩序之中,成为两个严丝合缝的齿轮,连同那个被他们倾注感情的、不知道性别的孩子。
那个孩子恐怕要活在他们密不透风的掌控里。
.
……
裴清宴看着这间卧室。灯很暗,是他特地装的,更亮的是眼前的屏幕。
周围的一切都很完美,万物都在严丝合缝、有条不紊地照常运行。
卧室里很安静,整个房间只有CPU“嗡嗡”运转的声音。
在这附近无数个方格一样的房间里,各个家庭各有各的喧闹和悲喜,路上的人们忙碌奔波、徘徊犹豫,每个人都挣扎在自我和社会框定的程序里,而宇宙却像疯了一样的静谧。
一种浩淼无垠的感觉快把他淹没。世界磅礴宏大而难以负荷,自我是与之相对的渺小和无力。
裴清宴往后靠,觉得自己置身一片汪洋。
他离开这个暂时被他占据的方格,没有坐电梯。他要往高处去,拾级而上,直到这栋楼的最高处。
天台冷冽的风让他清醒,重新能够呼吸。
这里有个棚子,是裴清宴刚上高中的时候和一位老人一起搭的。他在这里度过了许多思绪纷杂的光阴。
他点燃火,坐到沙发上,发了会呆,然后如愿沉入混乱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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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诸神俯允我从爱情中脱身,在虚无的高处拥有冷冽的自由。/佩索阿《我的心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