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谎

　　学校破天荒放了三天假。

　　上官亭本来计划全天泡在画室，却被母亲一个电话打乱了安排。

　　“亭亭，你宋阿姨住院了，景微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你去帮帮忙。”

　　母亲在电话里语气急切，“我和你爸在外地赶不回来，你先去，我们明天就到。”

　　上官亭心里一紧，连忙收拾东西往医院赶。

　　路上她给宋景微打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

　　市立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上官亭在护士站问清病房号，轻轻推开门，看到的场景让她愣住了。

　　宋景微正坐在病床前，小心翼翼地把枕头垫在母亲背后。

　　他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完全不像平时那个吊儿郎当的少年。

　　影。

　　“阿姨？”上官亭轻声唤道。

　　宋景微猛地回头，眼神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妈说的。”上官亭走到床边，担心地看着宋阿姨苍白的脸，“阿姨您还好吗？”

　　宋阿姨虚弱地笑笑：“老毛病了，还麻烦你跑一趟。景微非说不用告诉你们…”

　　“妈，喝点水。”宋景微打断她，细心地把吸管递到她嘴边。

　　上官亭从未见过他如此温柔体贴的一面。

　　等宋阿姨睡下后，两人才轻手轻脚地退出病房。

　　“怎么回事啊？”上官亭着急地问，“严不严重？”

　　“老毛病，心力衰竭。”宋景微揉揉太阳穴，看起来很疲惫，“医生说需要做个小手术，但要等状态稳定些。”

　　上官亭注意到他眼下的黑眼圈：“你昨晚没睡？”

　　“睡了会儿，”宋景微习惯性地想开玩笑，却难得没有说“骗你的”。

　　“其实没怎么睡，我妈半夜不舒服，叫了几次护士。”

　　看着他强打精神的样子，上官亭心里一酸：“你去休息一下吧，我来守着。”

　　宋景微摇摇头：“不用，你艺术节快到了，回去画画吧。”

　　“宋景微！”上官亭难得严肃起来，“这种时候还说什么艺术节！”

　　最后两人达成妥协：宋景微去旁边的陪护床睡两小时，上官亭守着。

　　等他睡熟后，上官亭轻轻给他盖好被子，看着他的睡颜出神。

　　睡着的宋景微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没有了那些伪装出来的玩世不恭。

　　上官亭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那年他们大概八九岁，宋景微的父亲刚去世不久。

　　有天宋阿姨生病卧床，小宋景微就站在小板凳上，学着煮粥给妈妈吃。

　　上官亭去找他玩，看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还笑话他把粥煮糊了。

　　小宋景微当时红着眼睛吼她：“笑什么笑！我妈生病了！”

　　那是上官亭第一次见他那么凶。

　　后来她回家告诉妈妈，妈妈叹了口气说：“景微这孩子不容易，你要多帮帮他。”

　　第二天上官亭带着妈妈煮的粥去找他，小宋景微别扭地道了歉：“昨天对不起…不过粥其实没糊——骗你的，其实糊得不能吃了。”

　　回忆到这里，上官亭忍不住笑了笑。

　　原来他爱说“骗你的”这个习惯，从那么小就开始了。

　　宋景微睡醒后精神好了些，两人一起去医院食堂吃晚饭。

　　“其实你不用天天来的，”宋景微扒拉着饭，“艺术节…”

　　“再说艺术节我就生气了！”上官亭瞪他，“我们是朋友啊，这种时候当然要帮忙。”

　　宋景微看着她，眼神复杂：“亭亭，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太善良了？”

　　“这叫什么话？”

　　“就是…”他斟酌着用词，“容易被人利用。比如那个向南…”

　　上官亭叹气：“怎么又提他？我都说了我相信你了。”

　　“我知道，”宋景微低头吃饭，“就是怕你吃亏。”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兼职的地方打来的。

　　上官亭听他对着电话说：“对不起王经理，我妈住院了，这周可能去不了…工资扣就扣吧，谢谢理解。”

　　挂断电话，他发现上官亭正盯着他看。

　　“你什么时候开始兼职的？”

　　“就前段时间，”宋景微轻描淡写，“医药费有点紧张。”

　　上官亭心里一沉。她从未想过宋景微家经济状况这么困难。

　　“需要帮忙吗？我可以…”

　　“不用，”宋景微打断她，语气突然强硬，“我家的事自己解决。”

　　这是上官亭第一次见他这么直接地拒绝帮助。

　　她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宋景微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缓和道：“对不起，我就是…不想欠人情。”

　　“我们之间还说什么欠不欠的？”上官亭小声说，“你帮我那么多忙，我连你妈妈生病都不知道…”

　　宋景微看着她难过的样子，突然笑了：“骗你的！其实我家还好，我就是想攒钱买个新篮球——”

　　话没说完，他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医院催缴费的短信。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上官亭默默记下这件事，决定晚点告诉父母。

　　她换个话题：“说起来，你为什么那么爱说‘骗你的’啊？”

　　宋景微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习惯了吧。小时候觉得这样好玩。”

　　“才不是，”上官亭撇嘴，“我记得你爸刚走那段时间，你才开始经常这么说的。”

　　宋景微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可能吧。那时候觉得…说真话太沉重了，加一句‘骗你的’就轻松多了。”

　　上官亭心头一颤。

　　那些看似玩笑的“骗你的”，可能是宋景微保护自己的方式。

　　第二天上官亭的父母赶回来了，立刻接手了照顾宋阿姨的工作，把两个年轻人赶回去休息。

　　回家的公交车上，宋景微累得睡着了，头不知不觉靠在上官亭肩上。

　　上官亭僵着身子不敢动，很近地看他。

　　他的睫毛很长，鼻梁挺直，嘴角即使睡着也微微上扬，好像随时准备开玩笑。

　　上官亭突然想起疏影的话：“有些话现在不说，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说了。”

　　她心跳突然加快，有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时公交车一个颠簸，宋景微醒了。

　　发现自己靠在上官亭肩上，他立刻弹开：“对不起，我是不是很重？”

　　“还好，”上官亭感觉脸颊发烫，“骗你的，其实重的跟猪一样。”

　　宋景微怔了怔，突然大笑起来：“你学坏了！”

　　下车时，宋景微很认真地说：“谢谢你这几天帮忙。等我妈好了，请你吃大餐。”

　　“你说的啊！不许反悔！”

　　“反悔是小狗。”宋景微说着，突然咳嗽起来，脸色有些苍白。

　　“你没事吧？”上官亭担心地问，“是不是太累了？”

　　“没事，”宋景微摆摆手，“就是有点感冒——骗你的，其实好得很，能打死老虎。”

　　但上官亭注意到他悄悄把咳嗽时捂过嘴的手藏到了身后。

　　那天晚上，上官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想起医院里宋景微疲惫的侧脸，想起公交车上他靠在她肩上的温度，想起那些年他说过的无数句“骗你的”。

　　她突然意识到，也许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青梅竹马。

　　那个看似轻松快乐的少年，肩上扛着多少她不知道的重量。

　　手机亮了一下，是宋景微发来的消息：“我妈说谢谢你今天熬的粥，很好喝。”

　　上官亭回复：“告诉阿姨好好休息，明天我再去看她。”

　　过了一会儿，宋景微又发来一条：“其实粥有点咸。

　　"骗你的，是我妈让我这么说的，她说这样你明天还会来。”

　　上官亭看着那条消息，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角却有些湿润。

　　这个满口谎言的傻瓜，连表达期待都要拐弯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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