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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谢无羁浑身僵硬,率先涌出的是厌恶。
果然是妖狐,他一面了然,一面又怒不可遏,却没有第一时间推开沈离。
他该是要用雷蛰教训这不知死活的妖女,却在下一秒对上那双茫然泪眼,琉璃般剔透,并无情欲,像一片蕴藏了风雨的海面,翻滚着绝望与苦楚。
谢无羁被这样浓烈的情绪震撼。
他心口微滞,有种莫名的情绪破壳而出,却觉得这股情绪勾缠着丝丝缕缕沸腾的情绪,让他变得暴躁,想要狠狠碾碎什么。
谢无羁剑指打入一道正气于沈离眉心,“敕!”
豆大的眼泪滑落,沈离仓惶抬头,眼中清明了些,却还在怔愣。
许员外差点吓死,颤抖枯槁的手指着沈离发抖,“她,她怎么!?”
“离症。”谢无羁简单解释。
甫一对上那双泪眼,谢无羁有些怔忪,手背上被她泪珠的沾染的位置愈发明晰滚烫,脆弱纤细的羽睫颤着,距离他的鼻尖只有半寸,膈着空气正剐蹭他的肌肤。
谢无羁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濡湿的痕迹比蚂蚁行过还有微渺,却具有力量感,他忽然觉得阳光刺目,心头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他蹙眉,“振作一点!”
少女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隐有离魂之像。
谢无羁快速点了沈离穴道将其抱起,转息便来到院门口。
背后的许员外呼哧喘气的迈着老腿迅速跟上,当下便与另一队往这赶的人打了个照面。
“无羁哥哥!”
林瑶光站在不远处,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整个人摇摇欲坠。
“你为什么抱着...沈姐姐?”
谢无羁把沈离放下,微微蹙眉。
柳云逸解释:“你忘了,你给了瑶儿一个剑穗,陆刃五感敏锐,感知到你剑穗上的气息不太寻常,我们就顺着剑气寻到此处,门童听闻我们是与谢仙君同路,十分爽快便引我们到此处。”
说着柳云逸目光示意沈离那边,“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是执意要个说法。
谢无羁恍神片刻,袖下拇指与十指还残存某种触感,他磨蹭两下,又倏然松开,冷目凝重,“无事。”
柳云逸挑眉,眼里依旧带着淡笑。
许员外上前解释,加诸几人路上也听下人们讲了个大致。
柳云逸:“你怀疑许府怪异与遗失的三颗灯芯有关?”
话音未落。
林瑶光跺了跺脚,嘤咛着,掩面跑开,谢无羁几乎是即刻,提剑便往林瑶光离去的方向追去。
烈日当空,蝉鸣又开始呱噪。
沈离觉得,那股寒冷非但未散去,反而流转到四肢百骸。
她双手按着胸口,那里面还残留方才在浣衣苑留下的痛楚,脸上的泪痕干涸后坚硬如铁,有些刺痛肌肤。
柳云逸摇着扇子与许员外相谈甚欢,几人稀稀拉拉往东厢去。
沈离漫不经心出神,无意与一道视线交接,阴冷狠厉,她后脖颈窜出股冷意,直涌到背脊,她打了个寒战。
再眨眼,见陆刃只是随意撇了她一眼,慵懒随性,仿佛刚刚的戾气,是她的错觉。
沈离摸了摸脖子,思索是不是进了浣衣楼导致的后遗症,又想到那修长挺拔,急急去寻人的背影,她忽然失了所有力气。
***
当晚,许员外在东厢最华丽富贵的庭院摆宴,招待谢无羁一行人。
林瑶光双颊含春,悲痛一扫而空,她胸口带着个琉璃珠串成的剑穗正和柳云逸撒娇,沈离目光凝落在那上面,又惊恐地弹开。
众人把酒言欢,沈离独自喝酒。
桂花酿清甜滑口,入喉化为业火,往五脏里奔涌,耳边笑谈逐渐远去。
林瑶光对谢无羁说了什么,不苟言笑的男人竟也柔和了冷肃的眉宇,烛火下,冰冷的眼闪烁着动人深邃的光,林瑶光笑得比花蜜还甜。
沈离低着头,专注吃饭,只有吃饱才能不变应万变。
为何色泽浓丽的食物入口都是相同的味道,她有些疑惑,灯光晕开,笑脸皆融化其中,离她越来越远,沈离好像又回到了浣衣楼那个幻境中。
她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如果没有外公,她或许连福利院的门都迈不出,她就是这样,胆小,消极,脆弱...又充满了与她人生底色不同的侥幸。
外公的退休费寥寥无几,她还很小,要吃,要穿,还要上学。
人情冷暖,二月恶语,她见得多,听的多。
可当饥饱都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的稻草,还有什么脸面是不能舍下的?
外公经常四处去收些不要的空罐子,洗得发白的衬衫,松垮老式的裤子,还有一双怎么都洗不干净,黢黑布满皱纹的手。
同学对着外公指点点,她不敢上前,外人对着外公议论纷纷,她也不敢插嘴。
她痛苦,愤怒,觉得外公丢脸又觉得虚伪的自己面目可憎!!!
直到一个调皮的男孩将塑料罐子半开玩笑半恶意扔在外公身上。
长时间脑海里紧绷的弦断了。
她发了疯。
冲上去和那个男孩扭打在一起。
她何时会有那般大的勇气,那瞬间,她似乎变成另一个人。
男女力量悬殊是与生俱来的,很快,她身上挨得拳头比挥出去的多,她的脸打的一偏,耳朵听不清楚了,她看到外公慌张跑过来,却挤不开人群。
后来的事,沈离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她衣服裤子都破了,满脸乌青污垢,牙齿也磕出血。
外公从教导处主任办公室出来,她盯着自己的脚尖,感觉身体不断下沉。
她抬不起头。
然而...
预想中的恼怒与责骂都没有,老人只是问她痛不痛。
那双苍老布满皱纹的手紧紧牵着她的小手,一步一步往外走。
这句话,让她溃不成军。
她想说对不起。
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急得一直哭。
老人也急的满头大汗,把裤子口袋都掏了个遍,哆嗦着手,拿出一只棒棒糖,糖纸皱巴巴,却很干净,沈离盯着上面的纹路。
那双黑黢黢的手也是干净的,是全世界最干净的地方!
沈离还记得,外公说的最后一句话——‘阿离,我希望你快乐。’
那时的他意识已不清楚,嘴里嗫嚅着,好像十分放不下什么。
可快乐是什么呢?
那根棒棒糖她最后还是吃了,又腻又甜还塞牙。
沈离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
她借口离席,一出门,冷风拂面,她打了个寒战,理智回笼,脸上凉凉的,她摸了摸脸,才发现,那里早已满是泪痕。
她收拾好心情,快乐不快乐暂且不说,只有振作,才能够活下去呀。
沈离缓行踱步,许府的夜色别有番情调,正好疗愈敏感的神经。
一轮金波于淡云间若影若仙,月华如霜洒满湖面,晓春微寒却不入骨,别有几分江南的可爱,碧霄镇名如其分。
忽然风尖利了几分。
沈离缩了缩脖子,心口微悸,她蹲下捂着胸口,好一会,那颤抖才缓缓平息。
风更凉了。
沈离感觉后背湿透了,正要起身,却见不远树丛石山上有几个黑影,她哆嗦了下。
虎头豹脑,身形瘦小,莹光绿的眼睛如猫眼石于黑暗中亮起。
猫!?
许员外的话膈着夜色再度入耳,沈离头皮发麻,心道不好。
不知不觉她已从东厢走到西厢不知走了多久。
许俯出现怪事,大半家仆奴婢因害怕而逃走,今晚东厢摆宴,这样的偏僻的地方定是不会有人,呼救于事无补。
跑回去,胜算有多大?
她往后退,那东西便往前。
月光照亮了黑影,没有家猫的圆润可憨,个个缩腮裂唇,妖异如鬼。
沈离深呼吸,转身,拔腿狂奔。
身后无数道箭破开空气的声音不断自她脚边砸下,流星石火,好几次她失去平衡,在摔倒的瞬间强大的求生欲让手掌堪堪撑地站起,继续往前冲。
可并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
忽然后背一重,沈离闷哼,身体往前飞去,在草丛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她仰面抬手挡住两只要扑上来撕咬的利齿,手掌多了几道血痕,剧痛让她几乎要晕厥。
绝望,害怕,孤独,痛楚...
沈离大脑一片空白,动作机械的抵抗,甩开一只,衣角被另一只撕咬着,她整个人都在地上被拖行。
当恐惧到达顶端,疼痛反而会变得迟钝。
生死一线!尾巴忽然出现,往后猛扫,几只黑猫飞开,沈离重获自由。
她慌不择路手脚并用爬动,这样的自由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她又被追上。
那只颇为健硕的头猫轻盈落到她面前,舔着爪子,目光凶狠,沈离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手掌濡湿,血的气味。
黑猫澄清的淡绿的瞳孔慢慢被血色侵染,如皓空的血月。
沈离注意到这只猫脖子上有条红线,发丝般吊着它的四肢,姿态怪异,她清楚,若刚刚自己稍微慢点,脖子上就不仅是道血痕,只怕她早已身首异处。
黑猫一个个仰面尖啸,窜至二丈高,俯冲而至。
月色朦胧,竹叶萧瑟。
无数黑影密密麻麻覆盖了中间的瘦小的身体——
......
宴会上,陆刃歪着身子,手上把玩一个酒杯,悠闲散漫中带着肆意不羁,他眉眼松懒,有些出神。
柳云逸收起扇子,敲了敲他的肩,“瑶儿要你帮她加一只烤鸡翅。”
陆刃才发现林瑶光哀怨看着自己,他倏然坐直,背脊有种心虚后的笔挺,仿佛掩盖什么。
烤鸡就在他手边。
陆刃取下鸡翅,越过柳云逸放进少女的碗里,林瑶光立刻眉开眼笑。
“谢谢陆哥哥。”
若是以往陆刃肯定高兴的找不到北,此刻他却有些心不在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手腕上红丝线。
柳云逸有些意外,“傀儡术,你要对付谁?”
话音刚落,几道视线汇聚过来,尤其是,膈着好几人,那双寒潭般的黑眸。
白衣仙君面无表情,半个眼神就天然带有威压。
陆刃嗤笑了声,白眼翻到天上去,却没再发作。
他有些烦躁。
陆刃不服谢无羁,又打不过他,只能憋屈的隐忍。
冰雕脸冷面无情,雷蛰剑更是,六界第一剑仙,出鞘必斩恶魂于剑下,兽身化形的精灵天然抵触着这样强大的剑气。
陆刃随意把袖子往上提了提,盖住红丝线,“来之前偶然路边看到一作祟宵小,随意对付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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