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手册

　　【让我活着无人知晓，死去也无人哀悼 ，悄悄离开尘世，连墓碑也不留记号。——《孤独颂》亚历山大·蒲柏】

　　买土豆的时候旁边有一个三轮车把路堵住了。本来夏朗还注意不到，结果开三轮车的大爷，穿着个敞怀小褂，袒胸露乳如同弥勒佛一般，坐车上停着点了支烟抽。

　　夏朗闻到烟味，皱了皱眉，和觉明蹲在一起。

　　三轮车把路堵瓷实了，前面一个骑电瓶车的大哥让他稍微往后退一点，不然后面所有的电瓶车都过不去。

　　开三轮车的大爷叼着烟，懒悠悠抬眼望了一下：“催个蛋啊，没看到我也过不去吗？”

　　夏朗往那边望望，本以为要吵架，谁知道骑电瓶车的大哥也就闭嘴不说话了。

　　觉明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没听到，就蹲着认真地翻找土豆，把土豆凹陷地方的土扣开，看有没有发小芽。夏朗便也在旁边看他扣扣拍拍，拿着土豆转一圈，放下或者放进袋子里。

　　十五岁的小手还挺能干……其实手也不小。十五岁孩子手就这么大了吗？还是觉明骨架大？夏朗看了看土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张合，漫无目的地瞎想出神。

　　“这么小的路，开那么大的车。”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有点耳熟的女声，操着普通话骂骂咧咧地说，“把路堵死了还在路中间抽烟，熏死人了！你才是骂个蛋哦！”

　　夏朗挑眉，望向声音方向，是之前要吃烤鸭的小姑娘。他不看土豆了，看着那大爷被骂了就也熄火了，一句话没回，歪歪又扭扭地转了转，开走了。

　　觉明还在无知无觉地挑土豆，夏朗感到了一点滑稽，在旁边等觉明挑好土豆付了钱。

　　回家时间还早，七点刚冒头。烤鸭店送了两对一次性手套，两个人就戴着手套啃烤鸭当早餐，一人两块，也就是半只烤鸭的量。

　　烤鸭腿被掰下时，咸香的油顺着皮往下滴着，扑鼻而来的香好诱人。大概是吃饭姿势豪放的原因，夏朗感觉这是自己吃烤鸭吃得最爽快的一次。他吃完了半只，后知后觉的有点饱，靠在椅子上看觉明收拾东西：“吃饱了吗？”

　　觉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点头。

　　“那就好。”夏朗伸了一个懒腰，进卧室了。

　　休息了两天，他打开平板上的老朋友Notion和Photodraw，一手撑头一手转笔，开始构想这次做什么，项链？戒指？还是全套？

　　做什么呢，觉明在书房，看着书桌上被码的整齐的一堆教辅书想，最后闭上眼随即抽了一本。

　　数学。

　　他特别喜欢数学，笑了笑，极为虔诚地翻开第一面，在扉页上认真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觉明。
　　想了想，他又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以及“如拾归还，不甚感激”。这才做好了这本书的开书仪式，可以静下心来看了……

　　“啊啊啊啊啊！”觉明才看到第二章的第五小节，就听门外传来夏朗的叫声，听起来怒气冲冲的。

　　他连忙起身开门望过去，就看夏朗穿着家居服，戴着那看着冷冷的金丝眼镜，耳朵上甚至还夹了一支笔，颇为急躁地在房间里踱步。之前抓过的头发现在被蹂躏得如同鸡窝，听到他开门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停了下来，挠了挠头，顺手把笔拿了下来放到旁边桌子上：“吵到你了？”

　　“没有。”觉明把门再拉开点，探出头，“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夏朗歪倒在沙发上，沙发很软，他陷在里面很舒服。觉明只能看到他伸出沙发靠背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摆了摆，又无力地垂了下去：“没事，只是大脑燃尽了，需要稍稍休息一下。”

　　觉明看了看钟，十点多了：“那你先躺会儿，我来做饭。”

　　“欸——”夏朗拖长声喊了一声，像一条猫尾巴一样在沙发上扭了扭，没能起来，便躺在沙发上仰头看着觉明，“有啥要我搭把手的不？”

　　觉明看着他这副懒样儿，摇头往厨房走：“夏先生，你歇会儿的吧。”

　　今天做的是板栗烧鸡，蒸茄子和炒土豆，觉明还打了一个紫菜鸡蛋汤。

　　夏朗在沙发上躺得过于惬意，觉明自己把饭菜碗筷都端上桌后才站在沙发边想叫醒夏朗。

　　他闭上了那双招蜂引蝶的桃花眼，头发也不再是精心抓出来的造型，翘起了好几撮毛，像是流星锤。
　　觉明看着夏朗沉睡中安静的面容，心想，还是一个看着颇为好看的流星锤。当然了，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倘若让夏朗知道他这么想，恐怕要恼的。

　　那就是发怒的流星锤了。觉明想象着一颗被烧红了的流星锤，想着想着，却又想到了西红柿。总之左想右想的就是不太敢把人叫醒，还是夏朗自己悠悠然眯着眼伸了一个巨大的懒腰，随后才睁开眼睛，被面前居高临下的觉明吓得一抖。

　　觉明默默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夏朗揉揉眼睛，又打了一个哈欠，打了一半，他的动作忽然顿住，闻了闻，眼睛一亮：“饭做好了？闻着好香啊。”

　　“刚做好。”觉明往洗手台走，“洗手吃饭吧。”

　　“好丰盛啊。”夏朗洗干净了手，在桌前搓了搓，又沉浸地深吸一口，“欸，没想到你这么会做饭啊。”

　　“我妈妈教我的。”觉明说，有点骄傲，和夏朗一起坐在桌前大眼瞪小眼。毕竟夏朗已经是一个成年的大人了，像是个长辈，觉明在等夏朗吃第一口，没想到夏朗就看着他没动。

　　觉明疑惑地看着夏朗。

　　“哦，”还是夏朗先想明白了，笑了笑，提起筷子，“我家如果有人做饭的话，做饭的那个人不吃饭别人是不能动筷子的。”

　　觉明点了点头，也开始吃：“我家是大人先动筷。”

　　闻言，夏朗的面容有那么一瞬的扭曲。虽然他能接受觉明这样十五岁的是小孩，但是还是不太能接受自己已经变成了“大人”的事实。因为这听起来好像真的很显老。

　　罢了罢了，不服老不行。夏朗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好在觉明做的饭那是一个色香味俱全，他吃的很满意。要不是觉明需要上学，他都想把人带着一起出国，省得他自己要吃三年的洋人饭。

　　庐城的夏是多雨的。但这雨却不让人厌烦，虽然很大，时有电闪雷鸣，觉明心里却依然快意，压在身上的担子被夏朗突然移开，姨父今天也出院了，他整个人都是松快的。

　　他和大姨表哥一起为姨父庆祝，大姨拿柚子叶在姨父身上一边拍一边念叨“拍拍打打，百病全消”，又给表哥和觉明和自己身上轻打了两下，念叨着“拍拍打打，晦气全走”。

　　她做了一大桌菜，觉明和表哥负责打下手和疯狂炫饭。

　　自从觉明上次在夏朗家中做过一次饭后，夏朗赞不绝口，说要给大厨加工资，每做一顿饭额外给两百人工费当技术费。觉明收钱后自觉自己作为技术工种需要努力提升自己的技术水平，因而在大姨做饭时一直待在厨房偷师。

　　而姨父作为今日被庆祝出院的主角人物，在臭鳜鱼、红烧排骨、老母鸡汤和椒盐虾的围绕中默默地吃自己的小份鸡胸肉和少盐版凉拌菠菜，还有全麦馒头。

　　就算是如此，在他想要拿全麦馒头蘸菜汤时还是被大姨瞪了一眼，缩回手，敢怒不敢言，继续安静地吃自己的全麦馒头。
　　表哥在旁边看得乐呵呵的。觉明刚在埋头吃没看到，刚把饭扒完，抬眼就看到表哥在闷头笑，疑惑：？

　　表哥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看了眼他空空如也的碗，一把拿过起身：“饭吃完啦，我给你盛点鸡汤。”

　　“欸，”觉明哪好意思让表哥去，但表哥已经迅速地盛了两勺，只得双手接过碗，“谢谢晓舟哥。”

　　饭吃完了，外面的暴雨也停了，但大姨还是给觉明拿了一柄黑色的长把大伞。觉明扣上鸭舌帽，拎着长把伞走进电梯时感觉自己是一个大侠。

　　觉明大侠。听起来很酷。

　　觉明大侠，请问你究竟是如何练成天下第一侠者的呢？
　　觉明摆了摆手：无他，唯手熟尔。
　　那觉明大侠，你觉得，要成为一个大侠，应该具备什么条件呢？
　　觉明云淡风轻：天赋异禀，天道酬勤，如是而已。

　　脑中画面一转，觉明身前出现了一个集罪恶与功法于一身的反派大BOSS，他眉峰一动，面色严寒，手中长剑骤然刺出，被挡住了，无妨，觉家剑法向来口碑绝佳，自然不止这一招半式。你遇到我，算是你命不好，做好把命留在这里的准备吧！

　　他在雨后空荡荡的路上自言自语，到了小区后还在楼下的停车场忍不住刺了两剑，施展一番自己自创的剑法，不对，伞法。

　　暴雨来得很快，觉明大侠一开始只觉得有点雨丝，骤然被淋湿后赶紧进了电梯，从觉明大侠变成了觉明。

　　夏朗在家，看到觉明一身水的样子也不惊讶，用手上的浴巾把觉明裹住，把他往浴室推：“浴袍什么的我已经拿进去了，快去冲热水澡。”

　　觉明懵懵的，被夏朗推进浴室关上了门，从善如流地冲了热水澡，裹着浴袍出来，又被夏朗塞了一杯冲泡好的红糖姜茶：“咕嘟咕嘟……你怎么知道……”

　　“看你在楼下拿伞戳戳半天了。飘小雨丝了都不回家，当然能猜到你要被淋啊。”夏朗揉了揉他半干的头发，“快去吹头发。”

　　觉明没想到这些都给夏朗看到了，很不好意思地去拿吹风筒：“姨父出院了，高兴嘛。”

　　“知道，这不是也没打断你嘛。”夏朗就在旁边看他吹头，等他吹好了，伸手抓了抓，确实干了，“行了，这要是还感冒我也没办法了。”

　　觉明笑笑。肥肥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在他和夏朗脚边哼哼唧唧地蹭着围着。他弯腰去抱，用脸蹭了蹭，又闻了闻：“香香的。”

　　觉明是昨天给肥肥洗澡的。小狗洗澡洗多了怕感冒，但洗的少了有时会有点儿小狗味。虽然觉明看肥肥就像是看自己的宝宝一样哪哪都是香香的，但是洗干净后的肥肥确实比以前更有吸引力。

　　肥肥好像也听懂了他在夸自己，吐着舌头，把尾巴都快摇成螺旋桨了。

　　夏朗在旁边盯着肥肥看了看，点了点它的小鼻头。

　　暴雨时下时停，觉明今晚有点兴奋，躺在床上听着骤然变大的雨声想觉明大侠的江湖生涯。觉家剑法一出江湖，二出江湖，三出江湖，觉明大侠扬名四海，扬名五海……

　　雷声轰鸣中，觉明大侠尚未来得及飞升，隔壁房间忽然传出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觉明似乎听到夏朗惊叫一声，赶紧下床去了夏朗房间，在门口来不及考虑，先按下把手开了门。

　　“嘶，觉明？”夏朗的声音有点颤，“帮忙开个灯吧。”

　　觉明开灯。夏朗坐在床上，头发和被褥都很乱，一双眼睛湿漉漉的，让觉明想起了那个暴雨天刚被妈妈带回家时的肥肥。

　　夏朗仰头看着觉明，那一双桃花眼像是被雨淋湿了，露出几不可察的脆弱，觉明正惊讶于自己的想法，就听夏朗说：“我有点失眠，可以把肥肥借我玩一下吗？”

　　“当然可以，夏先生。”觉明自从发现夏朗是真正的天使投资人之后几乎对夏朗百求百应，出去就把肥肥给抱了过来，“你玩吧，肥肥很喜欢你的。”

　　夏朗抬手，轻轻地把肥肥从觉明的怀里抱了出来，脸埋在肥肥肚子上蹭了蹭，之后才抬眼冲着觉明笑笑：“有点失眠，吵醒你了吧。以后肥肥来我卧室值夜班，一晚两百。”

　　果然没有人能抵挡一只亲人的香香小狗。觉明看着夏朗依赖一般地和肥肥贴贴，忍不住弯了弯眼睛：“那我走咯？要关灯不？”

　　“不用。”夏朗抬眼仰视觉明，几不可察地笑笑，“晚安。”

　　“晚安。”

　　“早安。”夏朗躺在沙发上，对觉明有气无力地招了招手。

　　“早，夏先生今天起得这么早？”觉明这段时间已经摸清了夏朗的作息，一般没事的话得到八点多再起。当然觉明是还没上过大学，不然他会知道这个时间对于暑假的大学生来说已经是很早的时间了。不过无论怎么说，对于觉明一个五六点就起床的中学生来说，早上看到夏朗比自己起得还早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夏朗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觉明注意到了他眼底的一片青黑，一看就没休息好。果然，他听夏朗声音闷闷地说：“昨晚失眠了，睡睡醒醒的。对了，我今天想去商场，你上午有空和我一起去吗？”

　　“有的。”觉明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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