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重启指南

作者:晴木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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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 章


      “也没有那么需要你。”

      这句话像一颗淬了冰的石子,从简星恒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地滚出来,坠落在父子之间那片早已结冰的地面上,回响着空洞的声音。他看着简晨脸上那抹惯常的、带着疲惫与职业性疏离的笑容瞬间冻结,那双与他轮廓相似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东西碎裂了,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真实的痛楚,快得几乎让他以为是错觉。

      随即,一种近乎自嘲的、带着无力感的弧度在父亲嘴角僵硬地扯开,那笑容苦涩得让简星恒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脱口而出收回刚才的话。

      “好,我知道了。”简晨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某种确认后的释然,带着一种深切的、了然的疲惫。他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迷雾,有关切,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简星恒看不懂的……愧疚?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沉默地转身离开了房间,没有回头。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咔嗒声,像是一个仪式的终结。

      简星恒僵立在原地,房间里骤然只剩下他一个人和窗外逐渐暗淡的天光。简晨最后那个表情,反复在他脑海中回放。不像是以往被顶撞后习惯性的不悦或流于表面的受伤,而是一种更深的东西,一种仿佛被无意间戳中了最脆弱真相的无力与仓皇。
      这陌生的反应让他心里莫名发慌,甚至盖过了那一瞬间报复性的快意。

      预期的畅快并未降临,相反,一股巨大的、迷茫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他无力地滑坐到地毯上,蜷缩在床角,把发烫的脸颊深深埋进膝盖。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孤独攥紧了他的心脏。他明明那么渴望被理解,被那双温暖的手紧紧拥抱,被那双眼睛真正地“看见”——看见他铠甲下的柔软,看见他叛逆下的不安,看见他所有言不由衷背后的呼喊。

      可当那份关心似乎触手可及时,他又像只受惊的刺猬,条件反射地竖起全身尖锐的刺,用最伤人的话语,把所有人都推得远远的。

      他下意识地用力推开,不过是一场笨拙的试探,想看看那双手会不会不顾他的挣扎,更坚定地伸过来,会不会有耐心敲开他筑起的围墙,发现里面那个蜷缩着的、其实无比需要被在乎、被坚定选择的孩子。

      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真切地感受过“爱”是什么样的了。不是物质堆砌的、冰冷的补偿,不是醉酒后颠三倒四、令人窒息的关切,更不是流于形式、毫无温度的问候。

      真正的爱,应该是什么样子?它应该是温暖的、包容的,像冬日暖阳;应该是坚定的、执着的,即使被一次次推开,也会温柔地、有耐心地停留,用行动告诉他“我在这里”;应该是敏锐的、洞察的,能轻易看穿他所有别扭伪装下的不安与渴望。
      而他和简晨之间,横亘着太多沉默的秘密、精心的谎言和刺鼻的酒精,那份本该世界上最亲密的父子联结,早已被侵蚀得千疮百孔,冰冷而脆弱,一碰就碎。

      这个清晰的认知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比高烧时的战栗更加难熬,从心脏最深处弥漫开来,冻僵了四肢百骸。

      ___

      病假结束,回到学校时,空气里已经彻底沸腾着艺术节前夕特有的、近乎狂欢的躁动与兴奋。

      走廊俨然成了临时的排练场,随处可见练习小提琴的学生蹙眉调音,吹奏长笛的鼓起腮帮,角落里还有戏剧社成员声情并茂地对词。

      宣传栏被各色设计大胆、色彩斑斓的海报覆盖,争夺着眼球。连空气分子都似乎活跃地跳跃着,混杂着断续的歌声、乐器声和少年们毫无负担的欢笑声,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背景音。

      “哟!恒哥!”王建仁第一个发现他,像颗活力十足的炮弹似的冲过来,毫不客气地揽住他的肩,用力拍了拍,“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掐着点儿,就等着艺术节不用上课才来呢!”他那张脸上洋溢着,肆意的笑毫无阴霾的、真诚的喜悦,像一小簇火苗,勉强驱散了简星恒周身的些许寒意,让他冰冷的心稍微回暖了一些。

      简星恒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然而,他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投向斜后方那个靠窗的座位。

      桌面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本书、一张纸都没留,仿佛它的主人已经离开了很久,了无痕迹。

      “别瞅了,”王建仁立刻会意,凑得更近,压低声音,带着点与有荣焉的炫耀,“意哥被学生会抓去开筹备会了,艺术节他是总主持人!好家伙,这两天忙得那叫一个脚不沾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他顿了顿,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故意把后面几个字咬得格外重,“可人家再忙,日理万机之中,昨天还‘特意’‘专门’跑过来问我,‘那谁……简星恒退烧了没有?’,啧啧,这关怀,感天动地啊!”

      正说着,教室门口传来一阵颇具存在感的骚动。简意和几个臂弯挂着红色执勤袖标的学生会干部一起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显然是主持串词的文件,正微侧着头,专注地听身旁的干事汇报什么,偶尔点头,简洁地给出指示,眉宇间是不同于平日散漫的认真,自带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气场。

      他今天依旧没好好穿校服外套,那件衣服随意地搭在臂弯,身上只一件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剪裁合体的布料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挺拔醒目。

      他似乎对目光有着奇怪的直觉,几乎在简星恒看向他的瞬间,便抬起头,视线精准无误地穿越嘈杂的人群,捕捉到了他。
      那双总是盛着漫不经心与戏谑的柳叶眼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是确认他回来了的了然?还是看到他脸色尚可后,一丝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但他很快便收敛了那瞬间的异样,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样子,隔着大半个教室,对着简星恒的方向,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极轻地挑了下眉,算是打过独属于他们的招呼。

      那短暂得如同错觉的眼神交汇,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让简星恒平静的心跳漏了突兀的一拍。

      班会课时,班主任带着显而易见的重视,正式宣布了艺术节的详细安排,重中之重便是全校瞩目的班级集体节目评比——他们班定下的是一個融合了诗歌朗诵与简单队形变换的表演,旨在展现文科重点班的底蕴与风采。

      “简意同学是本届艺术节的总统筹兼主持人,任务繁重,所以咱们班节目的具体统筹和日常排练任务,就暂时由文艺委员主要负责!”班主任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所有同学必须全力配合,拿出我们一班的精神面貌来!这关系到集体荣誉!”

      文艺委员是个文静瘦小的女生,此刻面对班里这一群脑子活络、各有主见且不乏个性的优等生,显得格外力不从心。

      排练刚开始没多久,场面就逐渐走向失控。

      “这里,朗诵到‘黎明’的时候,第三排应该向前一步,动作要整齐,展现出希望的感觉!”文艺委员站在前面,声音细弱,几乎要被底下嗡嗡的议论声完全淹没。

      “太土了吧这个整体设计?感觉是十年前的老套路了,能不能有点新意?”

      “这几个动作好傻,像小学生文艺汇演,能不能换一套更酷的?”

      “凭什么他们几个一直站前面?按身高排不是更公平,视觉效果更好?”

      七嘴八舌的议论、质疑和建议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文艺委员站在人群前,脸涨得通红,眼眶也开始发红,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却束手无策。

      简星恒默默站在后排最不起眼的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本能地抗拒这种需要暴露在众人目光下的集体活动,更不愿成为任何形式的焦点,那会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就在场面即将彻底失控,文艺委员的眼泪快要决堤之时,一个清冽如山涧溪流的声音不高不低地插了进来,带着一种奇特的、能穿透喧嚣的穿透力,瞬间让教室里所有的嘈杂议论戛然而止。

      “队形全部打乱,严格按身高重新排列,确保舞台视觉上的整齐划一。动作简化,只保留三个最有力、最标志性的动作,反复练习,直到每个人形成肌肉记忆,闭着眼都能做标准。”简意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他手里还拿着那份主持稿,目光冷静地在略显混乱的人群中扫过,带着一种天生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照灯,最后落在了那个试图将自己隐藏在人群阴影里的简星恒身上,停顿了两秒,眸色深沉。

      “你,”他抬起手,食指笔直地指向简星恒,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往中间站。”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简星恒自己,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凭什么?”底下议论不满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的眼睛牢牢锁定在简星恒身上,仿佛现场只有他们两个人。

      嘴角勾起一抹众人熟悉的、带着点嚣张和挑衅的弧度,语气理所当然到近乎狂妄:“因为他站在那里,就足够好看,足够醒目,能第一时间吸引并抓住所有评委的视线。这个理由,够不够直接?而且,他太矮,站边上看不到他。”他话说得直白又霸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如同太阳东升西落般简单自然的事实。

      教室里顿时响起几声意味不明的嘘声、压抑的窃笑和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王建仁在一旁激动地拼命使眼色,嘴巴无声地张合,一脸“看吧看吧!我就知道!意哥他就是对你不一样!”的兴奋表情。

      简星恒只觉得一股热意“轰”地一下冲上耳根,脸颊也微微发烫。

      在众人或探究、或羡慕、或不解、或带着淡淡不屑的复杂注视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几乎是同手同脚地,一步步挪到了那个光芒汇聚、也无比尴尬的位置。

      他讨厌这种被简意强行推到聚光灯下的感觉,毫无准备,无处遁形;更讨厌简意这种永远自作主张、从不考虑他人意愿的霸道安排。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审视的视线,如同细密的针尖,扎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然而,当排练在他的极度不适中重新开始时,简意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匆匆离开。

      他反而抱着手臂,慵懒地靠在后排的墙边,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像最精准的扫描仪,细致地掠过每个人的动作、表情,偶尔才出声打断,给出简洁的指令。

      他虽然看起来依旧忙碌,时不时要低头看一眼手机上的信息,但整体却显得异常游刃有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手臂,所有人抬高的角度,必须统一,停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节奏,注意跟上音乐的节拍,不要抢,也不要拖。”

      “简星恒,”他的目光再次定格在他身上,带着点专业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专注,“表情放松,自然一点,你不是要去打架。试着去理解歌词的意境,想象那个画面。”

      他的指令总是简洁、清晰、有效,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领导力和说服力,让人不自觉地去信服、去执行。

      原本混乱散漫的场面,在他的几句点拨和持续的关注下,竟然很快变得井然有序,效率倍增。

      休息间隙,简星恒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到角落,拿起自己的水瓶,小口喝水,试图平复有些紊乱的心绪和脸上未褪的热意。

      刚放下水瓶,简意就不动声色地跟了过来,仿佛只是随意踱步到此。他没有多言,直接递过来一张打印纸。

      “你的单独朗诵段落,我根据现场效果和你的声音条件,稍微调整了一下断句和重音分布,”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顺手完成的小事。

      “这样处理,语流会更顺畅,更容易传递出文字背后的情感,也更能打动听众。”

      简星恒接过那张纸,指尖触到微凉的纸张。上面是他原本那份稿子,但此刻边缘和行间布满了清峻有力、属于简意的字迹。

      那些红色的标注精准地指向了他之前练习时总是处理不好的气息节点和情感空白,几乎将他的原稿改得“面目全非”,却又奇异地……点明了他未曾想到的方向。

      “谁要你多事。”他几乎是习惯性地顶了回去,声音却因为内心细微的震动而没什么力气,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类似于依赖的柔软。

      简意闻言,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轻笑,那笑声像带着微小的电流,酥酥麻麻地擦过耳膜。

      他自然地靠近一步,距离瞬间拉近到简星恒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薄荷清香,与他刚才在众人面前那种强势主导、气场全开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简星恒的耳廓,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病才好,身体还虚,别硬逞强。要是觉得排练强度大,累了,或者……对稿子哪里理解不透,感觉把握不好,随时,”他顿了顿,尾音带上了一点熟悉的、只有他们懂的调侃,“可以来找我‘补课’。”

      那气息带着令人安心的、恒定的温度。简星恒捏着手里那张轻飘飘却仿佛重若千钧的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像是某种无声的守护与指引。

      他心里那堵用冷漠、疏离和尖锐言语辛苦筑起的坚硬围墙,似乎就在这一刻,因这细致入微、不着痕迹的关怀,悄然松动,裂开了一道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缝隙。

      一丝久违的、带着暖意的光,终于寻得空隙,趁虚而入,照亮了内心深处那片荒芜孤寂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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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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