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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箭
孩子们就要下山去住,徐翠翠很重视,简直拿出分家的阵势对待这事儿。
“搬家”前夕,她托老友送头羊过来。
要活的。
人羊户大清早牧过来一群。
“翠翠,羊给你送来了,要哪只自己挑。”
徐翠翠便钻进羊堆,利落揪出头小肥羊。
钱货两讫,牧羊人赶着羊群远去。
近看有些脏兮兮的羊,远了真像一团团云朵,挨挨蹭蹭开了遍野。
蓁蓁和宁简没见过这等景象,直到那片云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转头瞧拴在院里的小肥羊。
这边蓁蓁喂食料,那头翠翠刀霍霍。
宁简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前两天剪彩时,大家看向自己的目光,忽然有点胆寒。
投入月亮湖的事玩命连轴转了几天,徐青君今日才歇口气,相伴多年的公鸡打鸣声也吵不醒她。
结果没等睡到日上三竿,迷糊听见小孩的嚎啕声。
谁家小崽子一大早跑山上哭啊?
好吵。
徐青君脑子还困得发懵,折起枕头,捂住耳朵。
然后,忽然睁眼坐起身。
坏了,是自家的。
她麻溜梳洗下楼,看到徐蓁蓁抱着小姥姥的腿,嚎得那叫一个石破天惊,惊天动地。
就是眼泪愣没掉半点。
“不要,不要,咩咩那么可爱,你别杀咩咩。”
徐翠翠举着刀,任她刮风打雷,毫不动摇。
“夏采莲蓬秋宰羊,这羊买来就是要吃的,你要养宠物,改天再养别的就是。”
“不要别的,我就要咩咩。”
然而在她面前的,已不是平日里万事好商量的翠翠姥姥,而是钻过几十年林子的猎户翠翠。
猎物就在眼前,哪有放过的道理。
“好了好了,跟你姐出去玩吧,晚上回来吃烤全羊,特别香,你姐吃了都说好。”
蓁蓁和宁简皆求证地望向徐青君。
徐青君点点头。
小姥姥家常菜味道一般,烤肉才是拿手绝活。
蓁蓁慢慢松了手,跟着姐姐低头走。
不敢抬眼看咩咩。
宁简颠颠儿就要跟上,被徐翠翠拦下了。
“你留下,给我打下手。”
他看看小姥姥手里雪亮的刀,又哀哀望向徐青君,最终没等来菩萨一道敕令。
徐翠翠瞧得好笑,喝骂道:“怕什么,姥姥还能害你不成!”
小狼崽子懂个屁。
出去玩不一定能抓住小禾苗的心一时,学好了这门手艺,可是能抓住小禾苗的胃一世。
徐蓁蓁跟姐姐去了月亮湖荡脚踏船。
水面倒映着岸边绿黄交错的垂柳。
小孩吹着湖风,闲适地眯起眼睛,脆生生开口唱:
“让我们荡起……”?
她一句都没能唱完就怯怯收声,小脸紧绷。
迎面吹来的秋风确实凉爽,但也吹来了别的什么。
徐青君唰地扭头,看到不远处的船上坐了个小胖子,他用方言说:“哟,小哑巴还会唱歌呢~”
从前世道乱,远近各处逃难迁来小青山不少人,多民族夹杂而居,子孙后代延续下来,血脉混杂,地方话也杂得很。
这句徐青君其实没太懂,但她听出来“哑巴”一词,眉眼中戾气横生。
年少时,也有些惹人厌的苍蝇总在她耳边变着花样喊哑巴。
小胖子明显被吓到了,低头不敢再看。
两人败兴而归。
小丫头如愿吃到烤全羊,倒是飞速忘了湖上的不快。
徐青君的怒气连日累积下来,没能及时调整,嚼着一向喜欢的烤全羊,食不知味。
夜深,蓁蓁睡下了。
三个大人默契凑到一块儿,坐在徐家正堂里。
徐翠翠今儿没拿毛线团,单单将弓供在桌上,脚边搁了只箭筒。
徐青君组织下语言,用再简明不过的话把事说了。
“哎哟,娃娃学校里受了委屈,平时回来怎么也不吭一声。”
小姥姥心疼得直捶胸口,徐青君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我让她打回去,她说不行。”
“她不肯,那我去!”
徐翠翠一拍桌,扛起弓蛮横开口。
“总归我早剐了脸面不要,还有经验。”
宁简在旁目瞪口呆,弱弱出声:“还不至于吧……”
“那怎么办!”
小姥姥急得呛声。
徐青君也紧了眉头。
越受欺负就越受欺负。
她们从风风雨雨里走过,明白了这个道理,也练就出双硬拳头。
宁简咬牙沉思阵,道:“蓁蓁性子软,就算口头应了,也不一定做。”
“她年纪还小,脾性还能改,先让我试试吧。你们也联系学校让注意着,硬压容易让刺头反弹,最终还是得靠蓁蓁自己立起来。”
来到小青山的第三个月,蓁蓁觉得自己步入了天堂。
只要好好完成当日学业任务并照顾大侄子心情陪看半小时武侠片,当天就能获得一个半小时的自由电视时间,没有人舍不得电费,没有人抢着换低龄幼儿片。
周末还能去隔壁偷偷摸摸玩游戏机!
大侄子课业重,又舍不得落下游戏进度,总会召唤她这小姑奶奶代打。
但好景不长,现在徐蓁蓁又多出来新的小烦恼。
电视里刀光闪闪,游戏里剑影重重,好学的徐蓁蓁怎么可能独独冷落生活呢?
“嘶~”
小孩在湖边捡了根柳条,柳条软剑一样,左挑右刺,划出呼呼的破空声。
然后,学艺不精的蓁女侠往自己腿上抽出条红印子,疼得倒抽口凉气。
女侠不死心,失败了一次一次又一次。
为面子计,她决定,这事儿,得烂进棺材里去!
傍晚回家,小孩扭捏好半天不肯换短睡裤。
徐青君一撸裤管,看到两腿的红印子,她给蓁蓁抹着药膏,状若无意问:“很喜欢练武吗?”
以为会挨批评的蓁蓁愣了下,连忙点头。
“嗯!”
“山上有把绝世宝剑。”
蓁蓁听了,眼睛一亮。
徐青君捏捏小孩胳膊,几乎看不出惋惜地摇头,棒读早商量好的词。
“可惜了,剑很重,现在的你啊,拿不动。”
等周末,徐蓁蓁忍着强烈不舍,辞别游戏机,上山去。
由宁小羊斥重金购入的龙泉宝剑-粉红花纹定制版,抢占了猎手长弓在桌上的据点。
猎人翠犹不甘心,将自己的弓供上香案,位置比那把破剑还高呢!
蓁蓁一进门,就被长剑吸引了全部目光。
绝世宝剑!
粉红色!
这,才是配得上女侠的武器。
三个大人看着徐蓁蓁围着桌子团团打转。
“我能摸摸它吗?”
“当然。”
于是蓁蓁摸了摸。
“我能试试它吗?”
“只要你拿得动。”
于是蓁蓁握住剑柄,拿……不起来。
武功尚浅的女侠虚心求教:
“姐姐,我要怎么样才能拿动天下第一绝世粉红飞花多情剑呢?”
徐青君思路卡壳一下。
刚刚叽里咕噜一长串过去的,是啥玩意儿?
她果断挖去中间,头尾拼凑,得出问题,给出答案。
“练引体向上。”
“怎么练?”
徐青君人狠话不多,托起小孩让她抓住门套,松了手只虚虚护着。
蓁蓁像只踩中猎人陷阱的小兽,急得两条腿直蹬,一双细胳膊打着颤,脸都涨红了也没让自己提上去半厘米,不消片刻,便失了力气掉回徐青君怀里。
引体向上不合适。
徐蓁蓁转头问宁简:
“大侄子,我要怎样才能拿动天下第一绝世粉红飞花多情剑呢?”
宁简在神游,他视线虚虚落在门套上,恍惚中又看到了那只俯冲而下的鹰,身姿利落,锐意无匹。
像被猎手紧盯的猎物,宁简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
“大侄子?”
徐蓁蓁提高点音量。
“啊?”宁简神短暂游回来一丝,随口道,“菜你就多练。”
徐蓁蓁:“……”
徐青君也不住侧目,这和说好的剧本不一样。
徐蓁蓁气得不想理他,转而看向小姥姥。
还没说到剑名,小姥姥早有预谋地递来一套精巧的弓箭。
弓身经过细细打磨,浸过桐油,光滑油亮。
木制箭的头与杆是一体削制而成,箭尾缀着白亮的羽毛。
明明真正的受害鸡就在院子里啄食,徐家姐妹俩还是不约而同,视线若有若无往宁简头上瞟。
宁简头皮忽地发凉,终于回神。
他抬手摸摸发顶,奇怪道:“你们看我做什么?我头上有东西吗?”
小姥姥不满臭小子抢风头,截回话头:“只要弓箭拉得好,臂力也能练,功夫也能练。”
徐蓁蓁顿时心动不已。
这,才是适合女侠的练功方式。
徐家后边有片平整的空地,空地上垫了块油布,晒着黄澄澄的苞米粒。
但,它不单是个晒谷场,还是个靶场。
孩子力气小,小姥姥特意扎了只稻草人放在稍近的远处。
徐蓁蓁得了姥姥指点,信心满满上阵。
挽箭拉弓,一箭出,划过短暂的抛物线,掉落在半道。
“好!”
翠翠姥姥闭着眼抚掌叫好。
又一箭出,掉落在更近的地方。
翠翠姥姥拍手的力道小了点。
蓁蓁咬牙用力,最后一箭出,落到了两箭中间。
小姥姥欲言又止,看看徐蓁蓁,又看看徐青君。
虽然一句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
一根藤上结的瓜,怎么练个箭,差距这样大呢?
宁简跑过去拾箭、搬草人,看到了更远处一棵树上钉了块制作粗糙的木箭靶,就一树干横切面,一圈圈年轮便是最好的分区线,靶面上坑坑洼洼,从外向内,痕迹由旧到新。
尤其是木靶中央,有一块矿泉水瓶盖大小的空洞,被人一箭又一箭,钉出来的。
草人靶离得近了点,又有姐姐从旁指点,蓁蓁使出全力,好歹能将箭射到差不多的距离,偶尔命中一次,就欢喜得尖叫蹦跳。
宁简看着徐青君眉目中泄出的几分怀念,忍不住好奇:
她从前也这样练箭?
初学中靶时也会高兴得这样欢呼么?
现在持弓射箭,又是怎么一副模样?
“咳,小宁啊,过来帮姥姥个忙。”
徐翠翠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灰白的头发上碰了不少蛛丝。
宁简一看时间,快饭点了,抬脚要去厨房,却被小姥姥拉着拐个弯,进了灯光昏黄的储物间。
储物间里灰厚的很,但物品分类码放得规整,架子上还贴着已经褪色的亮色胶纸。
徐翠翠摸出之前的老手机,点开其中唯一一项录音,年轻些的徐青君操着带口音的普通话缓缓说:“红色存放电子产品、书和修理工具,黄色是家里用得到的,绿色是地里用得到的。”
然后,徐翠翠一巴掌拍上宁简的肩:“快帮我找找,家里有台照相机的。”
宁简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那台古老笨重的照相机。
“这还能用吗?”
“它自有它的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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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让我们荡起双桨》,1955年摄制完成的儿童电影《祖国的花朵》的主题曲。
*
翠翠手中刀霍霍,肥羊肥羊宰哪里?
宁小羊慌里慌张,摸着脖子揽镜照:
“还好,人没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