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秤

　　训练室的空气凝滞了。

　　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在深绿色的棋枰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尘埃在光柱里无声飞舞。棋子散落在棋盘上，一场队内练习赛刚至中盘。

　　宋聆站在棋枰前，呼吸尚未平复。他是跑来的。额发被汗湿，黏在光洁的额角，胸腔里的心脏擂鼓般撞击着，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那张泛黄照片带来的、持续不断的震动。

　　照片上那两个紧挨着的小小身影，和眼前这个冷峭的、独坐一隅的身影，在他脑中疯狂重叠，又撕裂开，带来一种近乎晕眩的割裂感。

　　宋冽没有抬头。他指间拈着一颗白子，正凝神审视着面前另一盘未结束的棋局，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冷硬而疏离。仿佛宋聆急促的闯入，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周围几个正在打谱或闲聊的队员停下了动作，目光好奇地投过来，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不寻常。周铭轩靠在窗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笑意。

　　宋聆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声线，但那声音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像绷紧的琴弦。

　　“我们是不是认识？”

　　话一出口，训练室彻底安静下来。连窗外隐约的车流声都消失了。

　　宋冽落在棋枰上的手指顿住了。那颗莹润的白子停在他指尖，一动不动。

　　几秒钟死寂的沉默。空气仿佛被抽干，压得人耳膜发胀。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目光。又是那种目光。

　　冰冷的，审视的，像骤然出鞘的寒刃，精准地钉在宋聆脸上。比在通道里那次更甚，里面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被冒犯的、极度危险的厉色。

　　“你说什么。”声音低沉，平直，没有任何疑问的语调，只是一个冰冷的陈述句。是警告。

　　但宋聆没有退缩。照片上那个小男孩的笑容在他眼前灼烧，给了他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他向前逼近一步，双手撑在棋枰边缘，身体前倾，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我说，我们是不是认识？”他重复道，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执拗的、不肯罢休的锐气，“不只是对手那种认识！在首尔之前！很久以前！”

　　他几乎是在质问。少年的锋芒在这一刻展露无遗，像初生的牛犊，不管不顾地冲向那片冰冷的、看似不可逾越的悬崖。

　　宋冽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下颌线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弓弦。他周身那股冰冷的平静开始出现裂痕，一种更深层的、几乎可以称为暴戾的气息从裂缝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周围的队员连呼吸都放轻了，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周铭轩脸上的笑意加深了，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峙。

　　“宋聆，”宋冽的声音压得更低，从喉咙深处碾出来，每个字都裹着冰碴，“注意你的分寸。”

　　“什么分寸？！”宋聆的情绪被这种彻底的回避和冰冷的警告点燃了，他猛地直起身，“告诉我！为什么你看到我会是那种反应？为什么你……”

　　“够了！”

　　一声低吼，像困兽的咆哮，骤然炸响在寂静的训练室里。

　　宋冽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得身后的椅子向后刮擦地面，发出刺耳至极的锐响。

　　他比宋聆高半个头，此刻骤然逼近，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宋聆完全笼罩。那双总是冰封着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骇人的情绪——是愤怒，是恐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狰狞的凶悍。

　　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自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碎得干干净净。

　　“我跟你，”他盯着宋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淬毒的寒意，“没有任何关系。”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听懂了吗？”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变得粗重。那是一种完全失控的边缘状态。

　　宋聆被他眼中从未见过的骇人神色震慑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撞上了另一张棋桌的边缘。桌上的棋子被震得轻轻晃动。

　　训练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宋冽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失态的爆发惊呆了。

　　宋冽死死盯着他，那目光像是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几秒后，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里一刻，猛地一把推开挡在身边的椅子，撞开几个目瞪口呆的队员，头也不回地大步冲向门口。

　　“砰——！”

　　训练室的门被他摔得震天响，整个房间似乎都随之颤抖了一下。

　　巨大的回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宋聆僵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半后退的姿势，脸色苍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

　　他看着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门，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宋冽离去时带起的、冰冷暴戾的风。

　　没有任何关系。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那冰冷的话语，比任何怒吼都更具杀伤力，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皮肉。

　　周围的队员开始小心翼翼地活动，低声交换着眼神，没人敢上前跟宋聆说话。

　　周铭轩慢慢踱步过来，停在宋聆身边，看着那扇门，摇了摇头，发出一声似真似假的叹息。

　　“啧，早就跟你说过……”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别去惹他。”

　　“他那个世界，不是你能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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