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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啖面（四）
罗浮山的飞云顶上，有块天然形成的方正的奇石，苍梧和上清真人贺一，从前常在这处摆了茶点下棋。
贺一病逝后，苍梧便用妖力将这一处圈起来，防止有人靠近。可他没想到，正是这一举动让他得以发现了今日端倪。
苍梧是在罗浮山的洞天福地修炼成天狐的，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所以当发现飞云顶被结界笼罩，远看晴空万里实则阴云密布后，便立刻前来探查。
苍梧赶到时，就见着漏斗似的阴云下，鬼门关被叩冥锁的三层圆盘撬开一条缝，无数尽力探出身子的脸上只有口器的恶鬼，正争相恐后地将失了天罡罩的贺玄清往自己这处拽。
贺玄清很快就被淹没在了蛇一般扭动的无数条青紫的手臂间，但危急关头，他竟还分出精力召了张“自戕符”贴在胸前，企图和那些恶鬼同归于尽，替自己的好友和那些也许素不相识的人拖延时间。
那一刹那，用“肝胆俱裂”来形容感受都不为过。
苍梧瞬移至半空，撕了那张该死的符纸，碾碎了周遭的羌蛮鬼，将贺玄清护在怀里。
贺玄清略微睁大了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像是有些不可置信。
苍梧很想替他师傅揍他屁股，但忍住了。
直到闻到贺玄清身上和上清真人如出一辙的淡淡的降真香，苍梧才稍稍平复了心绪，抱着贺玄清稳稳落在八阳阵边。
无暇分心却又担心贺玄清安危的顾楠之，并不知道方才他的好友险些殒命，见贺玄清被苍梧打横抱着，忙从殷璃身上跳下来，查看贺玄清伤势。
幸而贺玄清只是胳膊和腿上有几处羌蛮鬼的抓伤，不深，但脸色有些难看，好像无法接受自己是被苍梧救了。
“苍梧前辈，你……”确认贺玄清并无大碍，顾楠之又转向这位神通广大竟能闯入结界的狐妖。
苍梧瞥了眼贺玄清，给他留着脸面，没解释刚才他险些将自己当了祭品的事，一挥衣袖飞出无数个气泡般的透明结界，膨胀了，将已经快支撑不住阵法的普通人和顾楠之、贺玄清都罩了进去。
“这是用月华露炼的防护罩，只能维持个一盏茶功夫。你们歇息片刻，应当援兵就来了。”说罢，苍梧看了殷璃一眼，“守好他们。”
耳朵上被恶鬼咬了口因此鲜血淋漓看着浑身煞气的殷璃，在苍梧看过来的刹那，竟是小小地退了半步。
顾楠之注意到这一点，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苍梧微微笑了下，从怀里掏出把桃木拂尘，贺玄清这才注意到自己少了东西，也不知苍梧什么时候顺走的，隔着透明的月华露又蹙了眉头。
然而此时的苍梧并无暇欣赏贺玄清的表情，脚下轻点，身形如拉满了弓飞出的一只箭簇，向前掠去。
肉眼捕捉不到苍梧的动作，但能见着他以拂尘在地上纵横交错地画出哥九宫格，随后在九宫格内或圈或点，一圈或一点，计一个数。
顾楠之在心里演算着，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央。
按照这样的九宫排列，横、竖、斜相加皆为十五，这阵法，他听贺玄清提过，是对应了天空九宫与星宿吉凶的“洛书”。
相传大禹治水时，洛水中曾出现一只神龟，龟甲上刻有黑白圆点，组成阴阳相济的图案。大禹受此启发，领悟了天地运行的规律，最终治水成功，并依此划分天下为“九州”。
如今，苍梧画这“洛书”法阵，全然是为了对付刻着星宿的鬼门内的那只作为锁头的玉璧。
他将拂尘小心地插回腰间，取了袖中一把小巧的玉骨湘妃竹扇。
这扇子竹身上的天然斑纹，如戏珠游龙，扇面素缎为底，绣了迎风的兰草纤叶。
扇柄处点缀了一颗琥珀色的猫眼石，银色流苏扬起，扇面便扇出一股裹挟着妖力的劲风，柔中带刚，整个“洛书”阵法因此光芒万丈，直冲云霄。
“阴随阳动，阳依阴生，洛书定序，星宿归位！”说罢，苍梧合扇一指。
攀附于玉璧的光芒立时敛为潺潺如水的月华，顺着玉璧上阴刻的纹路灵活游走。
苍梧以扇点北方“一”，则月华游走至玄武星宿纷杂的镂痕，苍梧点南方“九”，则月华又勾连至南侧朱雀星宿的七星。
贺玄清在防护罩内将一切看得分明，知洛书九宫的“戴九履一、左三右七”，恰好与玉璧上四象星宿的方位、五行严丝合缝。
苍梧以洛书为引，正是要借九宫阴阳之力，将错开的玉璧拉回原本闭合鬼门的配位。
但这需要消耗大量妖力，尽管苍梧是修炼千年的天狐，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螳臂当车。
“苍梧！”发现防护罩根本无法从内打开的贺玄清厉声道，“让我出去！”
然而他只能见着苍梧不为所动的背影。
苍梧仍不断向阵法里注入妖力，衣袂翻飞，气势凌人，只是几缕鬓发已逐渐染上了霜华。
因被牵制了星盘，身为“锁头”的玉璧终于往顺时针方向旋转了一星半点，机栝的隆隆声中，鬼门缝隙渐渐收拢，将十几只拼命挣脱逃逸的羌蛮鬼们拦腰截断。
然而好景不长，牵制着玉璧的阵法，就像捆绑着一只陀螺的紧绷的皮筋，一感应到苍梧内丹的运转不济，便松懈了力道。
那排山倒海的反噬之力，顷刻间就能将苍梧打得魂飞魄散。
千军一发之际，一只巨大的半透明的手，从天而降。
它的腕间萦绕着一层淡淡金光，指骨分明如寒玉雕琢，指尖温润像碎星揉进了霜雪。
它遮天蔽日地覆下来，将一切都衬得渺小，却又像一朵被神性浇灌而舒展的莲，轻轻一拈，就将那一道鬼门的缝隙捻上了。企图逃逸的羌蛮鬼们，全都悄无声息地在它的掌心燃为灰烬。
轻巧地力挽狂澜后，那只透着神性却又无比诡异的手，便撤回天际消失了。
阴云就此消散，禁锢他们的结界也碎裂成了萤火一般的光点。
澄澈的蓝天水洗过般，只飘着几缕棉絮似的云，阳光化作万道金辉，落在青石铺就的山巅上。
那些曾被阴云笼罩的冰冷的山石，不消一会儿，便被晒得暖融融的，表面的水汽蒸发成薄薄的雾霭，在光线下泛着细碎的银光。
要不是作为锁眼的两层玉璧方才跌落下来又碎了一地，血色仍旧铺就着地面，众人真有一瞬的恍惚，觉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终于正常运作的手环立刻震动起来，无数个可视电话等着顾楠之接起。
然而顾楠之只怔怔望着天际，那只已经消失了的拯救了他们的手，似乎仍笼在他心上，轻轻包裹住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防护罩解除，劫后余生，正转过身露出微笑想调侃几句的苍梧，就结结实实地挨了贺玄清迎面而来的一拳。
————
郑昀用干净毛巾包了冰袋，给斜躺在紫檀罗汉床上的苍梧敷脸。
黄嫣然因抢救无效，已宣布死亡，得知消息的媒体蜂拥而至，去完分云顶又来堵门，想从苍梧这里套出更多信息，毕竟黄嫣然本是今晚要与他拍戏，这是他们第一次合作。
苍梧的手机开着外放，听着导演和郑昀一来一回地博弈。
投资方怕自己的钱打水漂，打算换个女演员过段时间继续，所以通过导演施压，要求作为男主的苍梧对黄嫣然的死保持沉默。
但郑昀认为这样太过冷漠，既不尊重逝者，也会让人误会苍梧性情冷漠。
按照郑昀的意思，可以以工作室的账号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视频，让苍梧表达哀悼之情，陈述事实，但不披露细节，仅此一次发声后，便闭口不言。
扯皮了半天，苍梧淡淡发话说他不演了，导演这才松口，但是要求他们今晚就把这视频发了，省得夜长梦多。
“黄嫣然，应该是去踩点顺词的，她有些紧张。”苍梧接过抱着冰袋的毛巾自己敷着左脸。
苍梧和黄嫣然不熟，只在颁奖典礼上见过，她的外貌在娱乐圈算不得亮眼，但是她的敬业在业内是有口皆碑的，她能在一众零零后女星中胜出，和苍梧这个影帝搭戏，完全是凭借她自己的实力和长期积攒的人脉。
就像苍梧会为了这部古装剧续发一样，黄嫣然也会为了尽可能完美的呈现，提早几小时去飞云顶顺词。
她不该是这种结局……苍梧想。
“您听到我说的了吗？”郑昀拿走了苍梧手里的毛巾。
苍梧露出略微抱歉的神情，郑昀投降道，“我说，您这个脸，要录视频的话，得斜着点，早点去试下角度，化妆师马上到了。”
苍梧点了点头，坐起身道，“后面一周的行程都帮我推了吧！”
郑昀深吸一口气，才压下沸腾的心绪道：“好的，我来安排，但这一周您要去哪儿？最好是不要被媒体拍到。”
苍梧笑了笑，摸了摸自己仍旧肿胀的脸，“谁打了我，我就住谁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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