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交换

　　当晚，焦紫在我卧室里住下，且用我手机登入微信给阿姨发去了消息。但阿姨还是在挨家挨户地找她，还发信息让她快点回来跟她爸爸道歉，说爸爸已经气消了不会怎么样的。
　　焦紫一看到这条信息，眼泪又哗哗往下流。她又气又伤心地对我哭道：“妈妈当然这么说。因为每次我被打的时候她都没有真正阻止！只在事后才跑过来安慰几句！”
　　“妈总是跟那人吵架让他别老打我，可每次都是吵完后愤怒离开，留我一个人去应付接下来的事！”
　　哭着哭着，焦紫又笑了出来。“有一次那人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后来住院回来，我听到隔壁房间妈妈在跟爸爸吵。妈妈说，爸爸以后要是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就跟他离婚。他们吵得很凶。后来爸爸踹开我的房门，指着我的鼻子骂我。骂得什么我忘了，只记得当时我瑟瑟发抖，内心求妈妈以后别再跟他吵了，都放过我吧。”
　　焦紫的情绪积压了很久，此时在全都往外倾泻。但语言、哭泣，甚至姿态动作，都无法让她心中那股情绪完全表达出来。我能为她分担的，只是很小一部分。那些无法表达的部分，依旧在角落里啃食着她的心脏。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焦紫的愤怒、伤心、委屈都在消逝。恐惧在逐渐壮大。
　　夜晚，她躺在我床上，脸色惨白，身子一直在发抖。“我从没在外留过夜……连我小时候因为在朋友家做作业而晚几分钟回去吃饭也会被扇巴掌……”
　　“我明天陪你一起回去？叔叔看着我在场不会对你发很大脾气的吧。”我扭头说。
　　“不要，我不能让你也看到我狼狈被揍的模样。”焦紫哽咽道。
　　“那我也揍他！”
　　“什么？”焦紫扭过头来。
　　我举起手臂，凹着肌肉。“看我强壮的手臂。”
　　“那你要和我一起被揍了。”焦紫苦笑道。
　　“他没有资格那么对我，也绝不能那么对你，明天我叫上警察陪我们一起。”
　　“你不能一直陪着我，警察也是一样。”
　　“你爸也不会一直都能伤害你。你要远离他！”
　　“怎么远离？我毁了一切。”焦紫望着天花板，“我想跑得远远的，不想再当一个任人宰割的孩子，可我不行。”
　　我告诉她，你行啊，去上大学，去独立……
　　她狠狠地摇头。“来不及了，高考考砸了，我毁掉了自己的人生。如果我没考那么差，也许他就不会对我发脾气。”
　　可是你没高考前他也对你发过很多脾气啊。我在心中叹气。
　　我再说什么，焦紫也听不进去，她一昧地沉浸在自我折磨的世界里。
　　焦紫住在我家的第三晚，我在夜晚看到焦紫跳楼死在我面前。
　　身后程似锦逐渐攀在我的背上：“你在做什么。”
　　我从梦中惊醒，四周陌生，直到缓了十几秒，现实的记忆才渐渐取代梦中的经历，周围也熟悉起来。
　　原来那是梦。我大大松了口气。
　　“怎么了？”一旁焦紫问我。
　　她又失眠了。
　　我愣了愣，脑中瞬间出现很多画面，但最后它们都逐渐凝聚成一点，指向一个明确的方向……
　　我借着窗外倾进来的都市亮光，看着她明亮的眼睛说：“和我交换下位置吧。”
　　“好啊。”
　　次日早上，我独自站在卫生间，门被我反锁着。我闭上眼睛，凝神细想那栋土房子的模样，同时内心呼喊着自己的欲望……
　　睁眼时，原本的白砖墙消失，眼前视野开阔，那栋房子立在不远处。
　　我大跨步朝那里走去，房子周围的地上，铺着数不胜数的绿色石头。我随手捡起一颗，好轻，让我以为我拿空了。
　　我又走进房子里，环顾一周，都没有看到哪里贴着告示之类的东西。
　　上次那两个人说，规则就在这间屋子里面。
　　“您好，我要交换。”我对依旧站在窗下的老奶奶说。“请问规则是什么？”
　　老奶奶仰头。
　　我跟着抬头，看到墙上画着几幅画。
　　第一幅——
　　一个彩色小人将它的“命运”递给老奶奶，然后拿着一颗带有另一个小人模样的绿石头，找到了现实中的那个小人。那个小人点点头，拿着石头的彩色小人露出了微笑。
　　第二幅——
　　又是一个彩色小人，在将“命运”交给老奶奶后，拿着四颗绿石头，找到对应的四个人。四个小人点点头，狸花猫露出了微笑。
　　第三幅和前面两幅都不一样，这是一个阴阳图。阴阳分裂，黑色的那半化为此刻站在我面前的老奶奶（怎么生下来就老？），白色的那半化为立在门槛那的狸花猫，随后出现了天空、大地、房子……狸花猫对着大地开始吐出一颗颗绿石头。
　　又往后，老奶奶钻进狸花猫的肚子，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之后狸花猫开始变得透明，房子、绿石头也开始变得透明，直到空白。
　　最后的最后，是几轮日月，阴阳图再次出现……
　　我大致看明白了。
　　“日月代表时间，所以每过一段时间这里的一切都会消失，然后再次出现对吗？”我仰头说着，又瞥到画的左下角，刻着这样几行字体歪斜的白话文：
　　第一，交换必须得到对方的同意。也可以说，交换必须发生在有欲望的双方——过去有几个自信的家伙，在了解小奶奶的情况下，依旧和小奶奶进行了交换，可小奶奶是无欲的化身，无法同意，所以那几个人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小狸狸倒是欲望的化身，不知有没有勇士敢尝试一下？
　　第二，交换过程不受外界任何干扰——如果你被追杀或者外面发生了地震，可以考虑来此避难。
　　第三，不要自以为是，认为自己可以借助交换的力量，对交换本身产生影响。
　　第四，将“命运”递给小奶奶后，可以看到房子外面的绿石头。找到交换对象的绿石头，对石头提出交换，石头里会浮现对象想要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绿色石头无法带走，但可以损坏。如果损坏，在小狸狸没有吞下它并吐出一个新的出来时，请不要交换，否则将给你的交换带来无法预测的影响。
　　第五，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把规则都记下来。别嫌麻烦，我爬那么高的梯子给你们刻提示都没嫌累。为什么只有这面墙可以刻！
　　最后，警告：凡事靠自己，考自己奋斗而来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
　　看完这些文字，我仰着头，陷入了思考。
　　这些字是谁刻的？看对方的文字，也是个现代人，难道“交换”是这个时代才出现的？程似锦也是因为没有得到我的同意所以死亡，那她为什么没看到这几条规则呢？
　　我想不明白，脖子也酸起来，便暂时放下 走出门去找焦紫的石头。才出门，就碰到了上次遇到的两个男生。
　　“好巧。”我挥手打着招呼。
　　“你是来交换什么的？”浓眉大眼的男生问。
　　“这个……”我对他们的直接感到意外，“你们平常是怎么交换的？直接跟对方说吗？”
　　“谁会这么打算？太蠢了。”浓眉大眼的男生道。
　　“哈。哈。那你们是怎么做的？教我。”
　　“你要交换什么？”他问。
　　“可以不说吗？”
　　“能靠自己得到就尽量靠自己，你这么年轻，别染上‘不劳而获’。”
　　“我要交换的东西没法靠自己。”我将焦紫的事告诉他们。“我想要和焦紫交换高考成绩，因为我对自己有信心，就算复读成绩不如这次，也不会差到哪去。”
　　他们听完相视一看，沉默中，又垂着目光看向别处。
　　“她是你很好的朋友？”模样斯文的男生终于看向我。
　　“并不，不过人命关天嘛。”
　　“可是，”浓眉大眼的男生深呼一口气说，“即使交换成功，也是治标不治本。”
　　“我知道。可是，如果她自杀了，连‘治标’的机会都没了。我明白她主要问题在她的家庭，但这个我交换不了。我唯一能帮她的，也只能是和她交换成绩了。”
　　“这样吧，”浓眉大眼的男生又说，“我们指导你如何交换，不过交换的不是你们各自的成绩，而是高考期间的心态。如何？”
　　“为什么？”
　　“不要太管别人的事，能交换心态，已经是你能为对方做的最多的了。”
　　“是啊。”模样斯文的男生点头。
　　“万一她成绩没变怎么办？”我问。
　　“那是她自己的事。”
　　“可是……”
　　“别可是了。欲望会无限膨胀，责任和不忍也会。原本她的遭遇都与你毫不相干，可若你与她交换了成绩，之后你就会不可避免地将她交换之后的不幸都归咎于你自己身上，尽管那全都与你无关。现在你只是和她交换成绩，之后会不会交换父母、人生？交换到最后，你又会是谁呢？给你和他人之间都划一条不可逾越的界限吧。”
　　我听得有些愣住。“好……我听你们的。要怎么做？”
　　“首先得到对方的同意。”模样斯文的男生说，“用开玩笑的形式比较容易。比如，‘你好幸运，我好羡慕，和我换换。’这时对方为了安慰你，大概率会‘好啊。’”
　　“这也行？”
　　“只要得到对方的同意就行了，至于同意是怎么来的那就无关紧要了。在交换中，你只能用对方想要的东西和对方交换，但那没关系，每个人都有在别人身上想得到的东西，大到命运，小到一个几块的玩具。你交换时选择一个最没有价值的东西给对方就行了。”浓眉大眼的男生说。
　　“你们好了解啊。”我歪着头说。
　　“不完全了解就行动的下场就是你那位同学。”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时突然想到第三幅画。“欸，那你们知道第三幅那个阴阳图是什么意思吗？我很奇怪，为什么黑色的老人是无欲望，白色的猫反而代表着欲望？因为我对颜色的了解有误？”
　　”可能因为白色容易被其他颜色沾染，而黑色却可以容纳一切吧。”
　　“哇哦。”
　　“傻孩子这你都信？白色拒绝一切保持纯洁，黑色容纳一切混浊自身。这一说不也成立吗？”
　　我撇了他一眼，“我这方面知识欠缺嘛，你们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喽。还有关于墙上第一个规则后面的例子，既然那几个人都知道老奶奶是无欲望的，而交换只有在带有欲望的两人之间交换，那些人当时为什么还要和老人交换？找死？”
　　“我想，他们认为拒绝也是欲望的一种吧。既然没有欲望，自然无法拒绝，也就是会同意了。”
　　“这样啊，”我再次点着头，又想起我昨晚顺口跟焦紫换了位置，问他们这算不算。
　　本来不报希望，结果他们说算。
　　我浑身瞬间起了鸡皮疙瘩，“有点恐怖啊。”
　　他们没有回答。
　　浓眉大眼的人喘了口气，推了推我的肩膀：“去找到那个人的石头吧。”
　　我望着地面，满地的石头，却在脑中想着焦紫后的一瞬间，一眼看到带有焦紫画像的那个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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