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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之镜,扶桑神树
“精卫重返东海,一切如初,也算圆满了。”星望着阿初站在海边的背影感叹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水离突然问身侧的星,“那日路上的偶遇,是你刻意为之的吧?”
“不是。我和你走的是一条路,碰见是迟早的事。”星平静道,“你来自青丘,我也一样,只不过我不像你们九尾狐族那样住在青丘山。”
“所以,你根本不是司彘国的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如何重获八尾不是么。”
“看来,你很了解我们青丘狐族的事。”水离意味深长道,“罢了,既是一条路上的,我也管不着你,就一同走吧。”
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黑齿之国,在黑齿国北面之渊,有一汤谷,汤谷之中矗立着两棵高三百里,同根相生的大桑树,其主枝干延东、西两侧相扶攀生,宛如一把通天巨伞,孕育着十日,这十日皆由三足乌驮载,栖于东、西两枝。当一日居于东枝之上时,其余九日侧居于西枝之下,十日轮替,一日一天,除月升月落,从未停歇。以此来掌管这方天地的日升日落。
这日,烈日炎炎,星和水离来到了东海外的黑齿之国。据说这黑齿国是由帝俊的后人黑齿所建立的,其国民姓姜,且生来齿黑,食黍,能役使虎、豹、熊、罴四兽。
起初,星还对此半信半疑,直到她在古城中看见有人骑虎穿行,有人役熊运货,她才惊叹传闻非虚,这里真的是一个民风狂野、凶悍的国度,就连小娃娃也是一脸凶相,完全不怕她身侧的白狐。所以,她和水离的出现并未在黑齿国引起骚动,因为他们除了牙齿外,并无不同。
虽说黑齿国的百姓凶悍,但也只是看着凶,他们在待人这一块,却是极热情的。这不,星和水离刚路过一个酒家时,就被一个身形魁梧、高挑的红衣女人揽住了去路,她邀星去尝一尝他们黑齿国的八月黍酒,星一听有酒喝,便不管不顾地跟着女人进了屋,独留水离在门外,坐立难安,生怕她被女人酿的酒毒死。
这时,酒家外突然来了一个身披黑衣,头戴鷸形帽的巫史,有蛇从她的两袖中钻出,青蛇在右,赤蛇在左,探着头,一动不动,就像盯猎物似的盯着水离。随后,女人看了眼水离,收起衣袖,进了屋。没一会儿,便又拎着装有酒的竹器离开了。
在巫史走后,星才晃晃悠悠地走出酒家,她嘴里还不停的和水离说着酒味是如何的醇烈,让它也吃一口。也就是从那日起,水离有了嗜好,吃酒。
“你可知方才入屋沽酒的是什么人?”水离看着微醺的星问道。
“不知道,但我看她齿白,不像是黑齿国的人。”星戏虐道,“莫不是你认得这位诡异的美人儿?”
“她很像巫咸国的巫师,我曾在凡人祭祀山神时见过与她相似的巫咸人。”水离若有所思道。
“巫师么。我看她衣衫华贵,怎么会吃这小巷里的黍酒呢?”
“你不知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吗?!”不知何时候,姜淮已站在了星的身后,“我允你以贝易酒,不是为了让你毁我酒家声誉的。”
“姜姐姐!”星闻声转过头,清醒道,“我不是故……”
“行了。”姜淮打断道,“你们刚才所说的这位大人确是来自巫咸国的巫师,现为黑齿国的巫史,主事祈舞迎神和夜观星象。她今日来我这儿,不是因为她喜欢吃我酿的黍酒,而是她今夜要去北面之渊的汤谷中,为我的丈夫送酒。”
“黑齿国以北之渊……”水离沉思片刻后,问道,“可是扶桑神树所居的那个汤谷?”
“不错。此汤谷也是神树上十个太阳沐浴的地方。”
“既是太阳的沐浴之所,你的丈夫又怎么会出现在汤谷中?”
“此事说来话长……”
很久很久以前,天地晦暗严寒,那时的人们只知天上的月,还不知何为白昼,何为光。
直到在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的羲和国,有个叫羲和的女子生了十个太阳后,这方天地才有了昼夜之分和火一样的光。
每天,羲和会从甘水之地驾着天车,载着一个太阳从天的东方升起,然后缓慢往西而去,直至月升日落,她才又载着太阳回到甘渊中,以十日为一旬。每至一旬,她便为这十个太阳沐浴一次,以此往复。
今夜,正当她准备为最后一个太阳沐浴时,有十只隐于林雾中的三足乌突然冲破暗夜,飞至甘渊,绕十日而舞。它们从未见过这般美的火焰,一个个就像炽热的火轮,吸引着它们去靠近,哪怕最后万劫不复。为此,它们不顾羲和阻挠,偷走太阳,逃到了天上。
于它们而言,这是一场无终的逃亡。它们宁作扑火的蛾,扑向这火一般的宿命,浴火而生,也不愿活于不见光的暗夜中。
当十个太阳同时出现在天上,炙烤着大地时,天地失色,万物枯竭,人间犹如炼狱。若不是后羿出现,将天上驮载着太阳的九只三足乌射杀,这方天地便不会有后世一说。而失去三足乌驮载的九个太阳则落于黑齿国北面之渊的扶桑神树中,藏匿了起来。
九日已落,还有一乌载日而逃,踪迹难觅。
十日避世,天地又回到了晦暗之初。
为恢复天地白昼,黑齿国国君不得不在城中寻九个火属之人,并命巫史将其领入扶桑神树所居的汤谷中,以乌血为引,施以术法将其变作驮载九个太阳东升西落的三足乌……
“所以你的丈夫已经……”水离欲言又止道。
“没错,今夜便是羲和为九个太阳沐浴的日子。只有在这一天,九只三足乌才会变回人的模样,享用巫史为他们带去的家中酒肴。”
“九个太阳?”星疑惑道,“莫非那只载日而逃的太阳还未找到?”
“若是找到,我丈夫也不至如此。”姜淮掩泣道,“它已经销声匿迹十年了。”
“此话何意?”水离不解道。
“当年,羲和驾着天车赶往汤谷,欲接走落于扶桑神树中的九个太阳,但这九日像是被三足乌蛊惑了一般,宁愿留藏于神树中的巢穴等其归来,也不愿跟随羲和回到甘渊。”姜淮回忆道,“或许,只有找到那只载日而逃的三足乌,才能重新唤回九个太阳缺失的那团火。”
其实,早在三足乌偷走太阳的那刻起,羲和就已知道,三足乌是十个太阳遗落在扶桑神树中的十团暗火,而这十团暗火只有找到需要它的太阳,才能燃其命,褪其色,成为最美的火焰。
“可是,九只三足乌不是早已被后羿射杀?”星问道。
“但死后的三足乌确是化作了九团火,不知去向。”姜淮解释道,“若能重新唤回,我的丈夫便能从火轮中解脱出来。”
“原来如此。”水离沉声道,“只是,你为何要同两个异乡来的说起你们黑齿国的陈年密事?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就不怕我们为此生出事端?”
“前不久,巫史大人在夜观天象时,看见有颗闪着黄色光芒的无名星出现在黑齿国的上空,几日后又消失不见。而这颗星正如羲和此前所言,是祥兆。有从客东海来,寻一乌,救九乌。”姜淮解释道,“方才吃酒时,我也从星姑娘口中得知,你们刚从东海过来。加之,黑齿国的百姓已经多年没有见过异乡人了。所以,我越发笃定你们就是我们在等的人。”
“若我们不信,你又如何?”水离试探道。
“信不信无所谓,只是你们也别想活着离开黑齿国。”姜淮威胁道,“想必你们也知晓我们役兽的厉害。”
“果然,够凶悍。”星小声嘀咕道。
“既如此,今夜就劳烦二位随我前往汤谷,去见一见神女羲和吧。”姜淮说道,“别多心,这是方才巫史大人临走时,示意我这么做的。”
在黑齿国以北之渊,有神树从渊中汤谷直立而出,冲入云霄。世人欲入其中,惟沿渊口古藤攀爬而下,落至谷底。
是夜,月光穿透繁茂的枝叶落入汤谷,汤谷四面升起的氤氲水雾宛如纱帘把整个汤谷笼罩其中,隔着雾帘,隐约可见一道黑影在谷中轻盈起舞,从她两袖间有淡淡的香气飘溢而出,没入月色,久弥不散。这时,在九乌飞出巢穴后,有风从扶桑神树中掠过,吹落九日,坠入清如碧玉的汤谷中,互逐嬉戏。随之,一缕裹着金色光芒的薄烟也从天而降,浮于汤谷,化作了一个身披乌发的朦胧美人儿,她轻轻哼着曲子,准备为九日沐浴。
当神女羲和降临汤谷后,巫史便停止起舞,看向了汤谷边被雾遮了眼的三道糊影,这三道糊影在羲和吹开水雾后,又变得清晰可见。
雾散。姜淮含着泪,远远望向了正在吃酒的丈夫。若不是今夜出现在这里,她都不知道自己要何时才能见到他。她希望这一切能在今夜结束,她只想逃出被火困住的无尽之渊。
此时的水离和星则失神地看着汤谷中,正在为九日沐浴的神女羲和。自他们踏入这片神秘的境地后,眼中所见,皆为镜中梦。汤谷为镜,镜影为梦,破梦方能醒。
“奇怪,为何雾散了,我还是看不清神女羲和?”说着,星还伸手去触碰怎么也触碰不到的姜淮,“或者说这谷底之中除了你,我看见的都是雾影。”
“雾影……你是镜中人,他们是镜中影,镜中人看不清镜中影……”水离沉思道,“难道这就是羲和将我们引到此处的原因?这里的人早在当年找寻载日而逃的三足乌时,就已迷失在了因火生出的梦境中。若要出梦,只能雾里看花,水中看月,在触不到的雾影中,找到真实的存在,也就是,所寻之物。”
“这么说,他们一直以来所寻找的,就在这汤谷中?”星不解道。
“不过是身在梦中,不知是梦罢了。”说着,水离把星推到了汤谷边,“在这碧水中,你看见了什么?”
“我只看到了我和你,还有天上月映入镜中的倒影。”
“然而,这些镜中幻影都不是你我的真实模样。”水离望着夜空的月说道,“你看见的水中月也并非天上月,而是藏在汤谷中的第十个太阳。”
“真实的模样……太阳么……”星恍悟道,“你是九尾狐,我是……既如此,不如就碎了这场困梦吧。”说完,星拾起脚边的石子,朝着镜中月影扔了过去,石子落水,天旋地转,雾影尽散。
在扶桑神树之下,有红日从泛起涟漪的汤谷中飞跃而出,绕九日而舞,霎时,天降九火,落九日之中,九火化九乌,十乌归巢,载十日重返扶桑神树东、西两枝。
天明。
黑齿国,酒家处。
“姑娘,快醒醒。我酿的黍酒有这么烈么?怎么才一壶下肚,就不醒人世了。”看着醉倒在地的一人一狐,姜淮竟有些后悔将他们邀入家中吃酒。
“依我看,烈的不是酒,而是扶桑神树的传说。”姜淮的丈夫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天色已晚,等明日再让他们离去吧。”
一枝落,一梦醒。
于火之镜,生一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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