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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硬
应骁心如擂鼓。
李厌以爪掏向他心口,应骁收枪不及,只得提起左手对出一掌。李厌瞬间收爪为拳,凌厉阴毒的攻势化为暴戾悍然的力劲。
两人近身交击十数次,拳掌交加,震得墙壁簌簌落灰,谁也不落下风,谁也占不到便宜。
李厌飞快地出招,□□,双眸亮得惊人,眼角、嘴角、鼻孔、耳孔缓缓溢出一道鲜血,她浑然不觉,脸上的笑意更深。
应骁渐渐有些应对不及,一方面讶异于李厌武功之高,各种流派的武学竟能如此随意变通,一方面又心生不妙,她这个状态,显然陷入了癫狂忘我之境,七窍流血,耗竭心力,已是强弩之末,估计会拼着一口气跟自己玉石俱焚。
不能被她把节奏带跑。
应骁打定主意,气守丹田,不再接招,只以沉稳和缓的招式来拆解她的攻势,或卸或避,或引或领,以柔克刚,春风化雨。
应骁是自小从军营中稳扎稳打淬炼出来的练家子,他一味防御,就如铜墙铁壁,毫无破绽。李厌的速度不知不觉间被他拖垮,心中焦躁万分,招式已无任何章法,只攻不守,野兽一般纯凭本能地胡乱出击。
应骁抓住漏洞,向她挥出一掌,李厌借力退走,身影却转瞬消失在了庙殿中间。
满殿烟尘在晨光之中静悄悄地浮沉,好似无人来过。
应骁猛地扭头望向周遭,只看到一群同样满脸茫然的兵卒。
他心中惊诧,不晓得她师从何人,这随心所欲、举重若轻的轻功步法,说是世上顶尖也不为过!
突然,人群中有人惊叫:“将军,小心上面!”
应骁当即抬头向上看去,庙中那座顶天立地的文昌神君雕像头顶,李厌盘踞其上,像一尾肌肉贲张、狠戾嗜血的毒蛇,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紧盯自己。
她不知从谁身上摸来一把钢刀,手腕微微活动,暗暗蓄力。
应骁长呼一口气,调动全身内力在四肢百骸间流通,黑裘披风受气劲鼓舞,无风自动。
他大声道:“来吧!”
李厌从上空飞身,一刀劈下!
这一刀没有任何技巧,简单直接、粗暴霸道,凝蓄着她全身的力量和满心的愤怒,掀卷一阵呼啸刀风,激起一地沙尘,直有劈山断浪之势,必然能叫对方骨血横飞。
“锵——”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炸开!
应骁紧咬牙关,架臂硬扛下这一刀,那坚不可摧的陨铁护臂,竟然被李厌手中平凡无奇的钢刀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随即彻底裂成两半。
应骁下意识抬手,臂膀传来一股钻心的麻痛,鲜血顺着五指淌下,被她生生地震断了臂骨。
“将军!”身后众人恐慌地叫道。
应骁低头看了看自己绵软无力的左臂,面色发白,不禁笑骂道:“嚯,一身蛮力。”
李厌全力一击之后,周身的杀气骤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涣散的茫然。她看着应骁折断的手臂,恍惚心想,自己这一刀下去,换做旁人,肉身都要被砍下半扇,此人却有如钢筋铁骨一般,着实厉害。
她还想说什么,一大口鲜血抢先从口中涌出,踉跄着后退两步,直挺挺地向后栽倒,重重摔在了地上。
众兵卒这才一拥而上,围着应骁七嘴八舌。
“我无碍。”应骁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勉强安抚众人一句,道,“带上伤员,受伤的都随我走。”
一堆人应诺,跑去把八郎七手八脚地抬了过来。
这少年面如死灰,背后一个鲜血淋漓的钯印,满头是血,幸亏应骁当时来得是时候,否则他就要被李厌生生踩死了。
应骁指指地上不省人事的李厌,“她也带走。”
“这……”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谁敢碰这杀神?连应骁跟她都难分高下,万一她昏迷之间突然暴起,一手一个把他们的头全拧了怎么办?不仅无人上前,反而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怕什么?她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
应骁有些无奈,自己走了过去,用尚且能用的右手把李厌从地上捞起来,扛在肩上带走了。
冷。
灰蒙蒙的天空飘下大片大片鹅毛似的雪片,新雪堆满琼楼玉宇的飞檐翘角。
梅树扑簌颤动,积雪压弯了枝梢,红梅惊落枝头,一地落红艳烈如血。
李厌躺在雪地里,梅花白雪从上空慢慢飘落,她大睁着眼睛,只觉得很冷。她动不了了,嘴唇上沾满雪粒,呼出来的气在空中结起冰晶。身上的衣服早就烂了,鲜血浸湿单薄的衣料,潺潺不绝,染红了身下洁白的雪泥。
血很烫。
落梅冷香幽幽,萦绕着香囊、脂粉的香气。李厌吃力地歪过头,不远处衣香鬓影,浮光憧憧,一团一团鲜艳的锦缎与裘皮在雪色中泛着朦胧柔光,模糊而飘渺。
她看不见云容,不知她是否又被贵人欺负,心急如焚。
剑尖划过堆着积雪的青石板地,擦出绵长刺耳的锐声。
有一只手揪起她的头发,把她从雪地上提了起来。她被压跪在冰冷的地上,脸被迫扬起。白亮的剑影一闪而过,脸上被划开了一层皮,她没觉得痛,只觉得剑锋刺眼,迎着天光眯了眯眼睛。
滚烫的液体从脸上流下来,李厌张开嘴巴,让血流进嘴里,温暖僵硬的舌头。
剑又一次刺过来,她快死了。
她心中懊恼,即便拼劲全力,也无法完成她的使命。
她又觉得庆幸,别人都说她命硬,此刻,她终于得到了死亡的赦免。
鸟儿成群掠过天边,翅声簌簌,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喘气。寂静的梅林之中,忽有一人由远循近地走来,把雪地踩得嘎吱嘎吱响,接着,他开口说了什么。声音闷闷的、很低沉,像是天边的滚雷。
她努力竖起耳朵,这人在说什么,她仍然听不真切。
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叮叮当当,兵戎相向,打斗的动静震落满树冰雪梅瓣。
再然后,晃动的光影和飘落的雪粒凝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不同于梅香与冰雪的陌生气息笼罩下来。
她的身体忽的变轻,软绵绵地飘到半空中。
她被人整个儿的抱起来了,那个胸膛、那双臂膀带有真实的热量,把她身上的冰壳慢慢融化成水。
死不成了,她的命果然很硬。
李厌头晕眼花,稀薄的生命被这一点热量重新点燃,她撑着一口气伸出手,在空中胡乱地抓。
她要抓一把刀,抓一柄剑,再不济,也要抓一根针、抓一块石头。手里要有武器,她才能保护云容,完成使命。
她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只抓来两把空气,茫然焦急之际,掌心被人塞了件东西。
冰凉、坚硬、还有繁复的花纹。
那个闷闷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李厌这回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你握着它,安心一些。”
奇妙的是,她的心真的安定下来,胳膊一软,头一歪,意识彻底沉入了黑暗。
李厌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映入一个陌生昏暗的房间。
一缕白烟袅袅飘荡,静室中,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药味。李厌心中一紧,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翻腾起身来。
留有余温的衾被被她一把掀飞,带倒了一大堆瓶瓶罐罐。
瓷物被摔碎,地上一阵叮铃咣啷。
李厌低头看了看身上,她穿着一身松垮的素袍,看来在昏迷时,有人帮她换了衣服。
她在地上蹲下来,捡起一枚瓷瓶的碎片放在鼻前闻了闻,这是惯治跌打损伤的金疮药,没有毒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厌踉踉跄跄地撞到窗边,掀开麻帘往外看去。外面是一个小院,廊庑曲折,竹架子上晒着些草药,墙边放着石臼药罐等物。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
窗门没有上锁,外头无人看守,也不是被关押的意思。
她满心茫然,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刀鞘。
对了,刀鞘弄丢了。
丢了……
李厌混沌的脑子骤然清醒过来,心跳空了一拍,立刻惊出浑身冷汗。
云容也丢了!
她这才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撑着桌案勉强站稳,胸中气血翻涌。
破庙、郎中、不知所踪的云容、使长枪的将领……
李厌心中纷乱如麻,待稍稍平息了些,她从地上捡起一枚瓷片,握在手心。
碎瓷片虽不如刀子锋利,但割断喉咙没有问题。
她推了门欲要出去,屋内突然响起一声咳嗽。
李厌怔在原地,半晌,扭头望向帘帐后的另一张床榻。
这屋里还有第二个人。
那人咳得一发不可收拾,接二连三,嗓子都扯哑了,不住发出细细哼吟。
这声音很是耳熟。
李厌心中砰砰狂跳,慢慢走过去。
帘子撩开,她定睛看清了床上的人,两腿一软,噗通扑跪到了床边——
她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躺在她眼皮子底下。
云容秀眉微蹙,仍陷在昏睡之中,李厌探了探她的额,已然消热了,又忙不迭地去抓云容的手,迫不及待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把云容的手贴在自己颊上,温温的热气烘着她,又香又软。
她不知道云容为何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失而复得,只觉得劫后余生,心中狂喜,轻唤了一声:“容娘……”
喉头一甜,话还没说完,又喷出一口血。
是以先前元气大伤,现在又历经大喜大悲,气息不稳。
李厌置若罔闻,随手抹了一把血,撑着身子起身,要把云容从榻上抱起来。
虽然现下发生的一切她都想不明白,但这些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要带云容走。
她一手把云容的上身揽进怀中,一手穿过云容双腿膝弯,手臂微微用力。
云容躺在榻上,纹丝不动。
李厌懵了。
云容这等身量的女孩,她平时一口气抱三个都能飞檐走壁,是她的力气变小了,还是云容变沉了?
哪一种可能都叫李厌如遭雷劈,她正呆滞,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拎起她的后领。
“你这身子不想要了?”李厌目瞪口呆地被拎了起来,“老实回去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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