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女生长痛

　　俞佳丽确实常找江月生一起玩，江月生也跟着她去了同一个补习班。

　　但这“玩”并不是一种健康的娱乐，不过这时候的江月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江月生，别学了。”
　　“江月生，那个电影上了，我们去看吧？”
　　“江月生，你可别背着我偷偷学习。”
　　“江月生，你要考第一啊？”

　　在这些阴阳怪气与“引诱”里，江月生学会了逃课。
　　她假装是妈妈，给补习班的老师发短信请假，然后和俞佳丽一起去各种不同的商场。

　　这居然给了江月生一种她以前攒钱就是为了现在这么玩的错觉。

　　在这些放纵里江月生被迷晕了，十几岁本该好好读书学习的她完全没了认真学习的概念。

　　姐姐高三住校，妈妈在小店里工作，放学回到家的江月生在无人管教下愈加延长了玩手机的时间。
　　她和俞佳丽聊着一些她以前不知道的娱乐新闻，精彩八卦。
　　即使这些全都和她无关。

　　下午上课前数学课代表抱来老师批改好的作业，“谁现在有空啊，帮忙发一下。”说完就抱着篮球跑出去了。

　　两三个同学准备将作业本分配发完，叫到叶桐名字的时候她刚好从后门进来，准备从身边的人群挤过去，不过周围都是男生。
　　于是叶桐尽量贴着桌子走过去，但还是免不了碰到人。

　　“哎，不是我说，你对你自己的体积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还非要从我们中间挤过去。”

　　尖锐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就在叶桐刚走过的人群里，她转过头去看到那个瘦高的男孩，他正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

　　江月生对他的脸有点印象，他好像叫……C？
　　他姓甚名谁不重要。但他下课的笑声真的很吵，像个癞蛤蟆，又恶心又聒噪。

　　在16岁的青春期，思想最复杂的时候，那个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个对这件事很看重的女孩的自尊心赤裸裸揭示于众，没有一点隐晦。

　　恍惚中江月生好像看到那个站在那里的女生正是她自己。
　　不对，她见过的。

　　曾经她就见过一个女孩站在风暴中，她却没能帮上她。
　　甚至那个时候的她还在“认同”。

　　还有自己。
　　曾经初中的江月生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她食欲变大了很多，妈妈的提醒她也全都忽略了。
　　身高确实蹿了不少，但体重秤上的数字也变大了许多。

　　那时候在学校里，江月生也被人说过“冬瓜”“你真胖”“丑死了”这样的话。
　　穿校服的时候，她总想让外套再长一些，能遮住臀部。

　　没有人能在这个年龄听到这些字眼后仍然觉得无所谓，藏了心事的江月生回到家就被妈妈发现了她不对劲的情绪。

　　在倾诉时，江婵娟只对女儿温柔地说：“可是长大就是需要吃饭呀，长大也是一个消耗能量的过程，能量就是从食物里来的。这会让你成为一个有力量的人。”

　　“胜胜，体重可以慢慢减，身高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你应该也抨击他们。你怎么能让别人欺负你呢？”

　　但那时的江月生还是想委曲求全。为了躲过同学的评价，她减少了说话，把自己变得更加透明了。
　　这或许不是一个好办法，可是那个时候的小月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现在的江月生已经长高，她已经拥有了一点力量，从生理意义上来说她也不再是过去的自己。所以，她现在应该听妈妈的话，给出反击。

　　叶桐抬不起头，脸红到了脖子。
　　她觉得周围的低语声都是在议论自己，应该所有人都在说：“你看那个女孩，自己本来就不瘦为什么要从那里挤过去。”

　　“就是啊，吃什么了这么胖……”

　　“平常一定吃十碗饭吧！哈哈哈哈哈……”

　　有那么一瞬间，江月生觉得叶桐一定会对吃饭这件事感到前所未有的厌恶。
　　因为她也有过。

　　“你看看班里的其他女生，你看人家多瘦多漂亮，虽然你也没到七班那个女‘坦克’那种地步，但是你能不能减减肥啊？”

　　在C说出“坦克”这个词的时候，他身边的几个男生同样以那样不在乎、“开玩笑”的眼神一起讥笑。
　　“是吧叶桐？你也该减减肥了。”

　　言语与眼神成了无形的巨手，争先恐后扒光舆论中心站着的那个人的全部衣服。它们撕扯着她身上的血肉，想要连她那还在成长的心一同拿在手里嘲笑。

　　“喂！你在逼她接受你的霸凌吗？”江月生朝这个方向呵斥一声，目光直直打量着C。
　　“你在要求她成为你想看到的样子吗？”

　　此刻的叶桐低头站在刻薄的漩涡，除了道歉不知所措。

　　“你少胡说！我这是为她好。”他们像聚在一起的臭虫，互相点头哈腰，自认这是一场好笑的宴会。

　　“你问过叶桐吗？她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谁啊？当自己是个什么重要的人物？”

　　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C一句还没听完，下一句就来了。

　　“同学的身份，最多只能礼貌建议。但你居然连人话都不会说！”江月生从座位上站起，平视让她作呕的人。

　　她知道自己在几秒前做了多少心理铺垫才能在此刻高声放言。但比这更重要的，是她更想挽救自己曾遭受过的不安。

　　站出来后，呼吸终于顺畅了！一切远没有那么可怕！她早就该这样了！
　　这样做完全百利无一害啊！

　　“终于闭上了你那张烂嘴，班里的正常人能好好说话了。”
　　没给对方打断的机会，江月生继续说：“努力学习取得好成绩是需要食物提供精力的。你不知道吗？上生物课的时候你的脑子在干什么呢？”

　　“叶桐的数学作业可是得过A+的，你知道数学老师给A+有多严格吧？你怎么不睁大眼看看自己是什么等级？”

　　两分钟前对叶桐语出下流的男生脸上早已挂不住，整张脸涨红了对江月生喊叫：“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江月生！我说叶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想被骂？”

　　C说着那样的话，身边又是猥琐的笑声。

　　“你知不知道，在你说话的时候，要注意自己的嘴型和语速，以及对自己唾液腺的控制？”
　　江月生向自己的桌子看去，本来干净的草稿纸不知何时沾上了几滴唾液，她拿起草稿本举到C的脸前，“现在有关系了吧？”

　　C想找身边的人帮自己说话，不过刚刚和他一起笑的男生要么低着头，要么起身走开。

　　“你有牙没？还是说，从小就嘴巴烂？”江月生一脸恶心地撕下那张草稿纸才发现连着渗了两页，“真恶心！”她转手就将整个草稿本扔进了垃圾桶。

　　叶桐的手在无人发现处扣着本子的边缘，羞耻与自卑压着她抬不起头。
　　她完全没有想到江月生会帮她说话——因为她根本就没想到会有人站在她身边！

　　江月生拉住叶桐的手，轻声道：“没关系的，你什么都没做错。我帮你一起收拾他。”

　　“还愣着干嘛呢？道歉啊！”俞佳丽喘着气跑进教室，她对C厉声说到。
　　因为课间要给妈妈打电话，俞佳丽才去找了辛老师，结果刚出办公室就听到物理课代表给自己说“江月生在班里和别人吵起来了”。
　　抓着课代表问了下前因后果，俞佳丽就怒气冲冲地跑回来帮忙。

　　C怒道：“要道歉也是叶桐先说好吧？她先碰到我的！”

　　俞佳丽没理他，也站到叶桐身边。彼此对视的无言中江月生有了更多的底气。

　　“这个走廊就两米多一点的距离，而你刚刚那个姿势已经占了三分之二，再加上校服的厚度，你让别的同学怎么过去？”
　　江月生继续平静输出，面对C这种东西她是真的很想动手扇死他！
　　但这是在学校里，她不能给妈妈添麻烦，不能触碰打架这条会被叫家长的红线。

　　“而且你说的那些话特别没教养，你不会认为随便对别人语言攻击是一件值得炫耀的骄傲事情吧？那我也来攻击攻击你？”江月生不屑一笑，以他们那样让人作呕的男凝目光打量着C。

　　学这种猥琐模样还真是为难江月生了，因为这完全就不是人能干出的事啊！

　　然而C被这种眼神看得发毛才是最让江月生觉得搞笑的。

　　“先从你的身高开始说呢？还是从长相？还是从你的成绩？”她双手环胸，讥笑着走近。

　　“怎么，叶桐的身高体重都是吃你家饭长的？”俞佳丽帮腔。

　　“跟我有啥关系！”C涨红了脸。

　　“你也知道跟你没关系啊！那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俞佳丽站在叶桐身边像是坚硬的盾牌。

　　身后的叶桐终于鼓起勇气哽咽看向他，“给我道歉。”

　　即使她正因为那些话泪流满面，即使此刻她说话时还在啜泣。
　　可当她抬起头，这绝不再会是恐惧，更不是懦弱。
　　她与这个人站在同一个地球上，她直视他的双眼，从不比他矮小任何。

　　看到越来越多围观的同学，C挠头一脸吃瘪，“对，对不起。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
　　他被包围了，他意识到再不道歉是离不开这个角落了。

　　“道歉后该做的是彻底改变你的行为。”
　　江月生在一边继续冷声说：“用用你那萎缩的大脑子吧，坦克是我国必不可少的国防利器。这绝不是一个可以被你拿去随便侮辱别人的词。”

　　“你只有惧怕她力量的份！”

　　窗外的安靖禾从几个男生嬉笑开始就目睹了全过程，毕竟那种声音实在太刺耳，走廊里因此停下的学生不止她一个。

　　当看清被为难的女孩是自己的初中同学叶桐时，安靖禾很想进去帮她，但被现在的同桌拉住了。

　　“这是别的班的事情，万一老师到时候找到你头上说你多管闲事怎么办？”

　　想起爸爸叮嘱自己不要惹是生非。安靖禾只好作罢，待在外面关注。

　　她目不受控地追随江月生。
　　感受着江月生身上耀眼的勇气，看她现在像个知心朋友一样坐在啜泣的女孩身边安慰。

　　“我妈说这个年龄的身体就像个橡皮泥，不注意就变胖了，不注意就变瘦了。”

　　“所以这都很正常的！你现在学习、长个子，干什么的都需要能量。”江月生把妈妈对自己说的话全都告诉了叶桐。

　　“你别把那种人的话放心上。我知道听到这些一定很难过，但是再去想他们说的话就是在伤害自己啊。”

　　“我没有跟你讲大道理。”江月生擦去叶桐的眼泪，笑了笑低声道：“因为我初中时也被别人这样说过。”

　　“我那时候为了合群，忍气吞了很多不好的话。然而毕业后我也和他们没什么联系了……”

　　“我姐姐告诉我，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这全都是他们的问题。”

　　“你也是。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所以不该由你承担这些。”

　　想起自己曾为这些不友好的评价流泪的夜晚，江月生的心口又压上了那块石头。

　　不过现在、以后都不必担心，因为她已经证实：她的胳膊有很大的力气，能推开所有垃圾。
　　除了胳膊，还有能扇翻垃圾的手和踹飞垃圾的腿呢！
　　瞧瞧，她多么厉害啊！

　　安靖禾只看着江月生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好想知道！

　　体内快要控制不住激动让她想要冲过去对江月生说：“你好棒！”

　　安靖禾崇拜拥有如此魄力的江月生。
　　那些曾在脑子里挺身而出的幻想在这一刻被江月生带到了现实。

　　“安靖禾？你还趴别人班的教室上看什么呢？”直到身边同学提醒，她才收回目光。

　　“啊！没什么，在看一个......朋友。”

　　安靖禾确定，江月生是一个很好的人。

　　不过两人还没正式交朋友，自己刚刚就那样说了，希望以后江月生知道了不要生气......
　　毕竟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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