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师

　　馒头摊边上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师夕玦看着她们走远，不知在想什么。

　　叶清玄侧头一望，就见街另一边不知从哪里蜿蜒出一条小河，河面缭绕着黑气，不断地团成一团恶鬼凶兽模样，又猛然散开，此时，它们向着一个方向缓慢集聚，像云朵慢慢的在河面漂浮。

　　她眼光一亮，拉过师夕玦，“鬼门！”

　　师夕玦正出神，被她拉着一个踉跄，忍着气转头，待看到那河心中顿时明了，魂灯属火，水为生门。

　　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是绝境也会留出一条生路，但魂主不会轻易让你离开，又会极力幻化遮掩，总之是，生生相克生生不息。

　　回过头，视线却不自觉落到手腕上，她的手温暖又不失力度，让人很难忽视，手骨瘦且修长，节节分明，手背上只有薄薄一层皮肉覆盖，青筋隐没其间，似隽秀山峰间穿流而过的清溪，衬着那手越发灵秀。

　　听说鸣凤者非竹不栖，挑剔难搞，能让它认主，一为叶家血脉，二非心明手秀者不降。

　　“你刚才在看什么？”正想着，叶清玄已经收回了手，问道。

　　师夕玦感觉那个被打的女孩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她摇了摇头。

　　两人无话，沉默地沿着河上黑云游聚的方向而去，走过了街巷，人声渐熄，野外村落的房屋高高低低的隐在高大的林木之间。

　　水流潺潺声猛然响了起来，高山上一处石泉往外哗哗喷涌泉水，形成瀑布奔流直下，山脚溪流边不远处立着一座破旧土地庙，庙宇不过半人高，里面供奉着一座土地娘娘夯土像。

　　土地娘娘面容慈祥，眉目含笑。定睛细看面相肖似狐狸，且越看越像，甚至那笑容好像还加深了一些。

　　水中的黑雾向土地庙集结，三口棺材嵌在山体里，有黑气从棺材接缝处流露出来，好似棺材里有什么东西快压不住了。

　　以叶清玄的经验来看，棺材就是出口，但为什么有三口棺材，难道还要选一选？这个鬼域不愧是凶绝。

　　三个差不多高的女孩正跪在土地庙前，手上举着三根香。

　　又是那三人。两人想去棺材前必须绕过土地庙，又不想惊动魂主，就在一边等着。

　　“我……”女孩脸上发热，另外两人盯着她，让她先开口，理由是她最年长，要尊老爱幼。

　　“花彩仙。”

　　“林云瑶、闻菁三人，敬请土地娘娘为证，在此结拜金兰，从此情若手足，同甘共苦，矢姐妹之志，至死不渝！”

　　话落，闻菁从身后拿出一把匕首，另两人身子猛地一退，花彩仙声音惊恐：“啊，这是为何…… ”

　　林云瑶面露难色：“心意到了即可，不必如此。”

　　“怎么不必？土地娘娘面前，谁都不许退缩。”闻菁拿着刀一晃，颇有强盗头子的风采，二人不敢违抗，被强行拉过手，指腹被轻轻划上一刀，最后给她给自己也来了一刀，三滴血融入水里，分作三碗各自饮下。

　　咽下了泉水，花彩仙捂着手指：“这就礼成了？既然都是姐妹，那两位……妹妹，我娘炖了鸡，不如来家里一起吃吧。”

　　自从闻菁那日来了她家，重金请了医生给她娘治病，开刀做了手术，静养了几个月，她娘终于痊愈了，不用做一会工就气虚歇一会，吃一阵药好了，过一阵又会复发，她娘精神彻底好了，便张罗着支了个摊，家里还有了收入，要给花彩仙补充营养。

　　“嗯莫急莫急，”闻菁没那么容易消停，她摇了摇头：“我们还得取个名字。”

　　陪她闹的两人，立即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状。

　　“诗经有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闻菁绞尽脑汁：“同袍……无衣……嗯！我们就叫无衣三侠！”

　　林云瑶和花彩仙沉默对视，俱是一言难尽，动作机械地点了点头。

　　对花彩仙而言，闻菁是她的大恩人，她决心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此刻却犹豫了：“那我们可是要去打劫分给穷苦百姓？”

　　她掂量着三人也就高过土地娘娘的个头，有些发愁，偷摸做贼她还有点经验，但侠客想必是不屑为贼的，要是去抢，怕是会被打死。

　　“花姐，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林云瑶笑起来，神采与往日不同：“父亲推行西医，我亦打算以此为道。”

　　花彩仙有些懵懂，但亦受感染，想起闻菁教她读书识字时念过的诗：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当时只想着斗千的美酒要花多少钱？此时却有些意会，意气豪迈、踌躇满志，这便是侠？

　　“对！”闻菁接道：“世道有难，正是蛟龙遇风云，今日我们三人在土地娘娘面前结为姐妹，日后必要一起济世匡国，扬名天下！”

　　师夕玦饶有兴趣的看着，还跟着点了点头，叶清玄无聊的靠在树上，觉得这群小屁孩磨叽得很，又爱说大话，牛都被吹上天了。

　　东张西望之时，叶清玄突然注意到，土地庙里娘娘的瞳色好像变深了，像是一下吸饱了鲜血，瞳色赤红带着邪性，神像边缘处也浅浅腾起黑雾。

　　那狐狸娘娘竟对着叶清玄笑了笑，刚睡醒似的打个哈欠，一下吸进去不少沙土，再喷出来。

　　瞬间黄沙平地而起，像龙卷风一样向师夕玦和叶清玄旋来。

　　师夕玦离得近，刚听叶清玄喊了声，“小心！”就被黄沙席卷，高高扬起至沙尘中心，黄沙极速旋转，在外围形成沙刃，将想来拉人的叶清玄挡在其外，叶清玄只犹豫了片刻，黄沙便已卷走了师夕玦不知去向。

　　“靠！”叶清玄忍不住爆了粗口，立马转头去看那三个小孩，三人已不见踪影，土地庙前只剩一抔厚厚的黄土，仿佛坟头一般矗立着。

　　叶清玄在原地徘徊了会，想着那位与自己非亲非故，又是被她拉入的浑水，何必再冒险去救人，万一她也是冲自己来的，那不相当于被卖了还给别人数钱？

　　这么想着，她绕过了土地庙，在棺材前立定，屈指在三口棺材前各敲了三下，便已知鬼门是哪一口棺材。

　　叶清玄心里想的是早点回家洗澡睡觉，莫问闲事，脚跟一转却向着师夕玦被黄沙卷走的方向，到底要看一眼人是死是活，不然非亲非故，睡觉老想着人家也不好。

　　刚走了几步，中间那口棺材板果然压不住了，飞将出去，棺材里黑不见底，无数黑色藤蔓喷涌而出，不待叶清玄反应便缠上了她的腰，将她拉了进去。

　　啊啊啊——

　　自由落体中的叶清玄仿佛听到内心的惊叫，她努力扭转过身体，右掌击出，在落地前一个漂亮的半旋，优雅屈膝落地。

　　完美。

　　砰——

　　旁边被砸出了一个小坑，她眨了眨眼，醒悟过来那叫声并非来自她内心，而是坑里那位仁兄的。

　　还好还好。

　　就说她不可能这么不顾脸面！

　　那人从坑里爬出来，惊慌不定，嘴里还在不停的叨叨，“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好不容易爬出坑，抬头看见一位女子，膝盖一软已经跪下磕起头来，“对不起狐狸娘娘，我不是有意进来的，都是那群人硬拉着我，冲撞了您是我该死，等……等我出去，一定给您塑造一个金身，让所有人都来供奉您，求您饶我一条小命，我皮干肉柴，真的一点都不好吃……”

　　叶清玄默默承受着大礼，认出他是那位开车进巷子的人。

　　看来老祖他们穷追不舍也误入了鬼域，还是得早点找到她，不然在鬼域里打起来很容易惊动魂主，不好收场。

　　马辰星磕着磕着，感觉女鬼走远了，才敢悄悄掀起眼皮看一眼，就发现那双越走越远的脚上明明是一双运动鞋！

　　“见鬼，”他瞬间热血上涌，一秒起身恢复了他的威武不能屈，冲着她身后嚷嚷：“喂！你也是误闯进来的吧，哎，你别乱跑啊，这有妖精吃人！”

　　那道背影充耳不闻，越走越远，马辰星摇摇头：“找死！”

　　但一看周围，好像清晨的街道，雾气浓重，一眼看不见尽头。他心冷了一片，这也没逃出去啊？！难道是遇到鬼打墙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原地转了几圈，抬头看那道走远的背影，撒腿追了上去，“哎，你一个人？还是女生，不小心进来的吧？是不是吓坏了？别怕，爷就跟在你身后，会保护你……”

　　叶清玄本来懒得管身后多了条尾巴，但这尾巴太不识相且聒噪了，便转过身来瞧他一眼，眼神冷然哪有半分惧色？倒是马辰星，感觉周身凉凉的，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偏过头去。

　　再一个抬眼的功夫，眼前人不见了，不对，那、那果真是人吗？！马辰星傻傻地愣在原地，越想越微妙，越想越心惊，几乎认定了自己刚才是在跟鬼说话。

　　啊——

　　竟将自己活活吓晕了过去。

　　而此时，他以为消失了的叶清玄却从一旁雾气遮掩的坊门转出来，看着他晕倒的身影，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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