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幽红楼

　　第七章决绝

　　父亲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客厅，也炸得林宸脑中一片空白。

　　他站在原地，看着父亲铁青的脸和母亲惶惑的眼神，看着那本摊开的、带着不祥朱批的练习册。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那股他拼命想掩盖的、冰冷的檀香味，此刻却无比清晰地弥漫在三人之间。

　　“说话！”林建国猛地一拍茶几，震得那本练习册跳了一下，“这到底是什么？！谁写的？！啊？！”

　　“老林，你冷静点……”沈静试图劝阻，声音却带着颤抖，目光在林宸和练习册之间游移，充满了不解与恐惧。

　　林宸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能说什么？说这是来自一个诡异红楼世界的指令？说他的意识能进入那个死寂的园林？说他自己正在变成一个连通两个世界的“薄弱点”？

　　任何解释，在此时此刻，都只会被当作疯话，或者更糟——被当作拙劣的谎言。

　　“我……我不知道。”他最终只能吐出这几个苍白无力的字眼，低下头，避开父亲灼人的视线。

　　“你不知道？”林建国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逼近林宸，“这字就在你的练习册上！这颜色！这……这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墨水！你说你不知道？！”

　　他一把抓起练习册，几乎要怼到林宸脸上：“你看看！这写的是什么地方？潇湘馆？竹林石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林宸，我告诉你，高考在即，你别给我搞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是不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还是有人在搞恶作剧？！”

　　“老林，也许真是恶作剧……”沈静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样子，心疼地拉住丈夫的手臂。

　　“恶作剧？”林建国甩开妻子的手，指着那朱红的字迹，“你用这种颜色的笔给我恶作剧一个看看？这味道……这味道也不对！”他凑近练习册闻了闻，又猛地看向林宸，眼神锐利如刀，“你身上的味道，还有你房间的怪味，是不是都和这个有关？！”

　　所有的异常，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无法忽视的、令人不安的结论。

　　林宸的心脏沉到了谷底。父亲比他想象的更敏锐，也更无法接受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只能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微弱。

　　“好！你不知道！”林建国怒气勃发，他猛地将练习册摔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我让你不知道！”

　　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林宸的书包上，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了起来。

　　“爸！你干什么！”林宸惊骇欲绝，那里面还有苏砚给的特殊笔记本和《枕中秘》！

　　“我干什么？我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林建国不顾林宸的阻拦，粗暴地拉开书包拉链，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全部倒在沙发上。

　　参考书，试卷，文具……以及，那本深灰色厚纸包裹的《枕中秘》，和那个皮质封面的特殊笔记本。

　　林建国一眼就盯上了这两本格格不入的东西。他首先拿起那个特殊笔记本，翻开了第一页。

　　【异常接触报告 - 编号：001】
　　【通幽秘钥临摹图案】
　　【异常感知报告 - 编号：002】……

　　工整而诡异的记录，陌生的术语，扭曲的图案，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档案，赤裸裸地展现在一个坚信唯物主义的成年人面前。

　　林建国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煞白，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看着林宸，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恐惧。

　　“这……这些都是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有些变调，“‘循环人偶’？‘空间异常点’？‘异界污染’？林宸！你……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猛地将笔记本摔在沙发上，又一把抓起了那本《枕中秘》，撕开了包裹的厚纸。古旧的封面，泛黄脆弱的书页，上面那些诡异的插图和符咒，更是坐实了他心中最坏的猜想。

　　“还有这种书？！”林建国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你就是看这些书看魔怔了！难怪你精神恍惚！难怪你成绩下滑！难怪你搞出这些鬼画符！”

　　“不是的！爸！你听我解释！”林宸冲上前，想要抢回《枕中秘》，那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和媒介！

　　“解释？你还想怎么解释？！”林建国猛地一挥手臂，将林宸推开。盛怒之下，他力量极大，林宸踉跄着撞在身后的墙上，肩胛骨传来一阵剧痛。

　　“老林！你干什么！”沈静尖叫着扑过来扶住林宸，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你怎么能打孩子！”

　　“我打他？我是要打醒他！”林建国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手中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籍，又看看脸色惨白、眼神却带着倔强的儿子，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他不能允许自己的儿子被这些封建迷信、这些精神毒品毁掉！他必须彻底切断这一切！

　　在林宸绝望的目光中，林建国拿着那本《枕中秘》，大步走向厨房，猛地打开了燃气灶！

　　幽蓝色的火苗窜起。

　　“不——！！”林宸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挣脱母亲，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但已经晚了。

　　林建国毫不犹豫地，将那本记载着“通幽秘钥”、可能蕴藏着无数秘密的《枕中秘》，投进了熊熊火焰之中！

　　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古老的书页，纸张在高温下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那些神秘的图案，那些语焉不详的记载，那些可能存在的“意念印记”，都在火光中扭曲、消散。

　　一股混合着纸张燃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被强行焚毁的怪异气味弥漫开来。

　　林宸僵立在厨房门口，呆呆地看着那跳跃的火焰，仿佛自己的某一部分也被投入了火中，灼烧成灰。媒介……被毁了。

　　【认知界面剧烈波动……警告！关键关联物品《枕中秘》（残卷）被摧毁！】
　　【‘通幽秘钥’载体缺失！意识投射稳定性预计大幅下降！】
　　【异界连接通道……状态未知……重新评估中……】

　　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却无法覆盖那焚书之火带来的巨大冲击和绝望。

　　林建国看着火焰逐渐熄灭，只剩下一点灰烬，才关上燃气灶。他转过身，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完成某种“净化仪式”后的决绝。

　　“看到了吗？”他对着失魂落魄的林宸，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扔了！从今天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复习，哪儿也不准去！学校我会给你请假！什么时候脑子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说！”

　　他又指向沙发上那本特殊笔记本：“还有那个东西，也给我烧了！”

　　“不行！”林宸猛地抬头，眼中布满了血丝。笔记本里记录着规则，记录着苏砚的帮助，记录着他面对未知的所有努力！这是他仅存的东西了！

　　“你敢再说一个‘不’字！”林建国上前一步，威压逼人。

　　“老林！够了！”沈静哭着挡在两人中间，“孩子知道错了！书都烧了，就算了吧！笔记本……笔记本就留下吧，也许是……也许是日记什么的……”她试图缓和，尽管她也对笔记本上的内容感到恐惧。

　　林建国死死盯着林宸，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笔记本可以不烧，但我没收了！你休想再碰！”他一把抓起沙发上的特殊笔记本，紧紧攥在手里。

　　“现在，滚回你的房间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林宸看着父亲手中那本笔记本，又看了看厨房灶台里那点刺目的灰烬。一股混合着绝望、愤怒和冰冷的决心，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媒介被毁，退路已断。
　　父亲的不理解与强压，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现实，已经变成了一个更令人窒息的囚笼。

　　他不再看父母一眼，默默地转过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外面传来父母压抑的争吵声，母亲的啜泣，父亲的低吼……但这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抬起手，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没有了《枕中秘》，他该如何进入那个世界？没有了笔记本，他该如何记录规则？

　　不，还有一样东西。

　　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了那枚苏砚给的深色玉坠。温润的凉意依旧。

　　还有……那行新的朱批。

　　“明日酉时，潇湘馆外，竹林石凳。”

　　指令还在。媒介被毁，但“门”似乎并未完全关闭。那个世界的“东西”，依然能定位他，干涉他。

　　父亲以为烧掉了书，就能切断一切。殊不知，这可能反而激化了某种矛盾，或者……堵死了他唯一相对“安全”的探索路径。

　　现在，他只剩下一条路。

　　一条更加危险，更加不可预测的路。

　　他握紧了玉坠，闭上眼睛，不再去听门外的纷争，而是将所有精神，所有意志，所有的不甘与决绝，都聚焦于脑海中那行朱红的字迹上——

　　“潇湘馆外，竹林石凳。”

　　没有《枕中秘》作为缓冲和引导，他要用自己的意识，强行撞开那扇“门”！

　　就在他精神高度集中的某一刻，仿佛某种临界被突破……

　　“啪嗒。”

　　一声极轻微的、如同水滴落地的声响，在他感知的深处响起。

　　不是来自厨房，不是来自客厅。

　　是来自他的书桌。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书桌方向。

　　桌面上，那本之前出现过朱批、后来被他塞在书堆最底层的数学作业本，不知何时，竟自行摊开了。在惨白的节能灯光下，空白的纸页上，那行娟秀冰冷的朱红小楷，如同渗出的鲜血，再次缓缓浮现：

　　“子时三刻，魂渡弱水，自可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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