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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龙女转世大西国残疾遭弃晨阳(卷四)
第三回龙女转世大西国残疾遭弃晨阳
卷四红尘有容万物道,众生美哉无心广。
仲夏时分的清晨,晨阳把道观钥匙放入刘夫人手中,托她看管道观,自己带着师父道璇的房契和书信,和那两只怎么也不舍得留下的木桶。临行前一天,刘夫人千叮万嘱,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能丢失了他颈上挂着的那串赤金半月托的链子含着的琉璃珠,要带在衣服里,和钱财一样不要露白了。
晨阳对这位如同母亲一般慈爱,又是尊长存在的刘夫人,再次上身深深前倾,向刘夫人拱手作揖,千恩万谢后,坐着雇来的马车下山,离开了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地方,他最后看了一眼道观,在刘夫人挥手相送中渐行渐远,山路转弯再也不见。
一路上,很快出了晨阳熟悉的枯井村,看着山路两边转换的景色,晨阳还沉浸在悲伤里,感到自己似乎离着师父越来越远了一般。如此行了一个时辰,马夫说歇歇脚,让马儿也歇一歇,吃吃草喝喝水。前面再走,很快就出了山了,是一马平川了,好走很多了。
将近未时,马车碾过龙湖镇青石板路的“咯噔”声渐歇,停在一处临街宅院前。晨阳掀开车帘,先看见铺面门楣上挂着块褪了色的榆木匾,上面刻着“渡云斋”三个字,笔画藏着几分道观匾额的清劲,倒像师父道璇的笔迹。
他拎着行李和两只柏木桶下车,谢过车夫,付了车马钱,看着马车轱辘卷起细尘远去,转身抓住铜环,先扣环三声,停一停,再扣两声,铜环撞在门板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歇了片刻,又补了两声“咚、咚”。盏茶功夫,随着木栓滑动的“吱呀”声,一位穿着灰布短褐,鬓角染霜的老者探出头来。
见晨阳拎着两只样式古怪的木桶,愣了愣,躬身道:“可是晨阳少东家?老仆杜忠,在此守了十年了!”晨阳忙从怀里掏出叠得整齐的房契,双手递过去。杜忠接过来看房契中“道璇”落款处盖着枚朱红小印,正是老东家当年交给他的那纸。他激动得忙侧身开大了门:“少东家快进!老仆名杜忠,老东家临走前特意嘱咐,说您今年仲夏会来。”
说着杜忠接过晨阳手里的木桶,引着他穿过铺面,方正的院落豁然眼前,泥土的地面扫得干干净净。靠东仆人屋摆着两口水缸,缸沿覆着层绒毯似的青苔,映得缸中红鲤愈发灼目。人声稍近,水面“哗啦”突然碎开,如同搅散一池朱砂。厨房外那株老石榴树虬枝斜出,火红的花瓣坠在枝叶间,像失手打翻的胭脂盒。
树影里摆着张四脚柏木桌,桌边两把藤椅,椅面粗布垫已洗得泛白,妥帖地托着几道藤纹。杜忠引着晨阳穿过门廊,檐下悬着的艾草菖蒲虽已干枯,仍散发端午余韵。两侧桂花修剪齐整,叶上水珠未干,显是刚洒过水。
推开主屋木门,柏木清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北墙柏木书案上砚台未洗,毛笔斜搁,书架四层的医书井然,东墙木榻铺着浆洗发硬的青布褥。
“少东家路途乏累,先歇息一番。老东家备了药茶,这就给您沏。若是饿了,我就让我老伴做了饭给你吃,这院,一直是我们两口子打理着,”他边说边利落收拾茶具,在外间药柜前忙碌。“铺面原先是卖草药的,药柜、石臼都还在里间,擦一擦就能用。若您不愿开店,就把铺面关了,院里菜畦也够种些瓜果,与道观里一样自在。”
他斟茶时袖口微颤,显是激动,口中,却只是如实的不添加自己的理解,复述着老东家道璇临走时说的原话,并始终保持着跟少东家晨阳的三步距离。他感到,东家来了,自己的人生,也就有了主心骨了,不管未来过的好还是不好,都是自己命运的安排,自己当初选定了东家这一家,就会一直跟随着走完自己的一生。
晨阳面对着这一切可不是这样想自己的,他的心里还没有从师父给自己留下的这些“爱”里走出来,在他此时的立场上去看,他以为:“师父留给自己的,就是要自己去做到好的,哪怕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医药。”
晨阳把师父留给自己的一百两银钱,拿给老仆兼管家吴忠去看着打点家里花用。接下来的两年里,他都始终把自己埋在书房里,每天都在啃着师父留下来的那些医书,累了,便去街上找来一些术数的书籍来看,对于医书来说,两年的时光几乎是毫无寸进,但术数的书籍,几乎是七天看懂一个分项,半个月就能上手。
对于那店铺的医馆生意,就更别提了,一直荒废搁置着,还是和自己没来之前一样,卖卖一些吴忠叔采挖来的中药,勉强度日。只是吴忠的妻子吴曹氏不愿意了,时不常用鄙夷的眼神和神情对着少东家晨阳,还不如看一只狗。
晨阳也就尽量少的让自己跟这吴曹氏打交。没事连房门都不出,尽可能不要让自己出现在吴曹氏眼里。自己在房间里把几门不同的术数,相互参合,只是无论如何,还是不能精准了。慢慢的,晨阳开始不满足于此,用自己中医上的所得也加进来,去分析着一个人的一生为何会这样,为何会那样的不亦乐乎。
两年来,晨阳也出去做过一些生计,都以赔钱告终,若不是老仆吴忠时不常的出去给人做工,操持着家里的菜园,不时担着自家吃不完的菜出去卖了,赚点钱回来贴补家用,自己真是要吃屁喝风,早饿死了。
晨阳看着自己一事无成,看着自己跟个废物似的,心下愧疚。也想学着吴忠叔那样去给人做工,好赚些钱回来,让吴忠叔轻松一些,压力没有那么大。只是自己的身板往那里一站,东家只有嫌弃鄙夷的份。
即便是有东家肯用了,也是无限的刁难,跟训孙子一样的呵斥着晨阳。如此每份工做不了七天,便因着自己的心高气傲乞骸骨不做了。到了后来“我就是不出去了……”,而是一门心思的陷入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只有沉浸在术数里的时候,自己才是快乐的,能找到自己价值的地方。
如此慢慢的竟然得了郁证而不自觉,做事两次不成就开始沮丧,怀疑自己很蠢笨,是一个废物,枉费自己修行二十几年,屁也不是。更怀疑自己离开了道观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只觉得自己好似从无忧无虑掉入了深渊一般。
偏偏自己的心高气傲加愤青,还容不得自己就这么躺平了,于是每日里几乎都在反复矛盾中度过外,还恐惧跟一切人说话,感觉自己是一个连话也说不好的废物。
仆人吴忠最先察觉少东家的不对劲,于是对晨阳说:“少东家,要不然找个郎中来看看吧?”晨阳每次听了,都心头一紧,自己不赚钱,怎么还能如此去花钱呢。后来禁不住吴忠叔一直说,就去看了郎中,看着郎中开出来的祖传方子,拿了三剂药回来。
结果吃完一剂,就浑身火烧火燎的,晨阳觉得,他娘的,这样下去,自己全吃完了,也就直接去西天见太奶了。于是扔了那药。后来又去了正规的国医馆看郎中,郎中一把脉后,屁也没说出来什么道道,连病根都不知道,就说需要住院治疗。
于是晨阳戏谑的问:“那你估摸着看好这个病需要花费多少银钱?”那国医馆的郎中轻描淡写的说:“大约得八十两银钱”并且开了方子,让晨阳去交钱拿药。毕竟是看了几年的医书了,晨阳拿着那药方瞄了一眼,出了国医馆扔进了垃圾里。
心想不就是一个郁证么,“他奶奶的,这帮国医馆的想钱想疯了真是,傻逼一个。我自己给自己治,哪用得这八十两银钱!你也不看看我值这个钱不,真敢要!”晨阳调侃的跟陪同一起来的吴忠叔说着。而吴忠因为少东家肯打趣幽默,心下也放松了下来,笑着满心信任的回应:“是哈,我们少东家怎么说也是看了几年的医书的呢。”
回到家中,晨阳只想速速好了,于是去翻找各种偏方,无一例外的失败了。于是老实了,去找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看自己的症状和方子内的药物分析,然后又找来《神农本草经》,逐一草药的看药性,循经入何五脏六腑。
一番查找下来,给自己开了个一味药的方子,花钱也最少,一味药吃了一个月,前后用了一百文钱,好了。只是多年后才知道自己不会调和药性,还是寒了脾胃,不过先能活着不是,日后有大把的时间去调理的。
再说有这不好的身体,自己才会去反省自己的什么起居饮食造成了这些症状,才好从根源上去修正了。只是晨阳不再去摩挲那两只木桶了,他觉得尘世间的事,木桶带给他的那些并不适用,他开始自己也不知道的,生出了世俗人心。
这天晨阳和吴忠出去上街溜达,吴忠突然肚子不适,去找地方出恭,晨阳不由得走进了路边的赌坊,玩了两把,心想着万一能押中个什么呢,结果全输了。晨阳不甘心隔三差五的去赌坊找万一。吴叔咳嗽的久了,伤了肺,咳嗽的很厉害。
晨阳看在眼里,担心的说:“吴叔,咱们买一些药去吧”。
“少东家,算了,我忍忍就会好了,家里的开销,没有我生病这一块啊,嗨……”
晨阳悄悄出门,去了赌坊,他觉得自己今天一定能押中,中了就可以去给吴叔买药了。
半夜,赌输的晨阳约摸着吴忠两口子都睡了,才悄悄翻墙回来,只是脚刚落地,便听得吴叔那种象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咳嗽声,透过窗户门缝传了出来,在空旷的院子里传荡着,一声声的鞭挞着晨阳的心。晨阳摸着空空的口袋,去到书房内,想要靠着自己,再度去看方子,去抓药给吴忠。
找书的时候,晨阳触碰到放在角落里的那一对蒙尘的木桶,晨阳找了干净抹布,坐到地上,摩挲着那两只木桶,开始擦了起来,也开始了很久没有的洗心。一遍遍的翻找自己心内沾染的世俗心。
“原来,这一下子发大财的心思,就是不肯安心的让自己一步步一点点的增益自己,让内心成为大树了。”晨阳喃喃自语着,再次感到无地自容,两个胳膊抱住膝盖,将一张脸埋进膝盖里:“唉,它还是那个自己曾经悟到的‘我想要和我不想要呢’。
更是让自己甘愿做杂草暴羊,跟个寄生虫一样的,吸附在吴忠两口子身上抽血。等抽血到成习惯了……不就是到了用着仁义礼智信、我弱我有理、做人要仁义、天补平均才是应该的时候了么?!我可真丑陋的,一点不比世俗普通人好几分……”
晨阳对着两只木桶说着,似乎这木桶就是自己的老友一般,“只是,我的出路在哪里呢?我需要如何才能找到适合我自己在这世上的‘生计’呢?”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还是先解决当下吴忠的咳嗽问题好了,晨阳扒拉着这些书,反复对比着自己把脉吴忠的病症,找出了两个花费最少的方子。唉,能力不就是一次次的解决问题中增长出来的么。第二天晨阳抓回了药,熬好后看着吴忠服下,一连照顾了七天,终于是好了。
只是十二年了,晨阳始终走不出来自己的困顿,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做什么才好。于是每日里,只能是沉浸在自己喜好的术数里,觉得自己多琢磨琢磨,看事的能力就会越来越准确了,能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财。
季秋,刘夫人从明澜山小住了四个月,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起意转道来了龙湖镇上,她想看看故人如何了,是否安好。当吴忠引着刘夫人一边走,一边喊着:“少东家,少东家,有人来看你了……”
晨阳一边心里好生奇怪“是谁呢?”,一边出了屋子,定睛看时,忍不住泪流满面,奔上前去,噗通一声,就给跪下行礼,一点不在乎自己已经三十六岁的人了。只是因为自己已经穷困潦倒十二年了,也许任是谁,如此之下,也都什么都给磨完了,实在是一点光亮看不到的。
还因为对于他来说,这刘夫人跟自己的师父,在心里的地位并无二致;在自己心里,自己仿佛依然是那个十八岁时第一次遇到刘夫人的模样。永远记得那时的刘夫人说着:“大男孩了,先擦擦泪,……”
刘夫人却被这一跪,跪出了心慌手脚乱,忙不迭的扶起晨阳,心想着“这定是又走不出心坎了,”说着:“大人了的,先擦擦泪,给我说说你困在哪里了,找到问题所在,就去想办法解决问题就是了,人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边心里哀叹:“这真还是个孩子哦……我擦。”一边塞给晨阳手中绢帕。
晨阳听着熟悉的口吻,忍不住扑哧一笑,鼻子吹出一个大鼻涕泡泡,真个是又哭又笑,却一点不觉难堪。一脸开心的说:“吴叔,快张罗好茶,好饭菜,我要与刘尊长好好的长谈一番别后十年……”转头掏出自己的手帕擦去鼻涕泡泡,一边对着多年未见,已经有些苍老的刘夫人,恭敬的说:“尊长这番来,多住些时日,我虽然家资不丰,但衣食周全的,尊长您安心。”
这一天,仆人吴忠把住房打扫了一番,拿出了一直不舍得用的崭新绫罗铺褥铺上,又点了熏香,登时这主屋变得暖香宽人起来,又放了一盆开的正好的桂花在花架上。把晨阳的铺盖拿去了书房里安置好。刘夫人看着一切,跟丫鬟春兰耳语一番,春兰出门把一应随从安排去了镇上的客栈里住下后,再度回来,告诉夫人安顿好了,不需挂心了。
这吴忠看了,又出去拿着晨阳给的银钱置办了一张新的床榻和铺盖和梳妆桌凳和一面新的铜镜,摆放在住房床榻一侧,好让春兰照应着刘夫人的起居。
这边晨阳和刘夫人在院子的石榴树下喝着茶,晨阳跟刘夫人说起自己下山以来的十二年里的遭遇。说起了自己刚来时,看到师父道璇留下的四层书架的医书,草药的,药柜、石臼。说起了自己郁郁不得志的废物和无限沮丧……
刘夫人静静的听完,心中思量一番说:“你是陷入在了去活别人了,道长。你在内心里,觉得自己该去活老道爷留下的那些东西的道路,却没有意识到,那些并不适合你,反而是那些术数才是真正适合你的道路。
你老觉得想要自己按着世俗人心想要的那样,给自己找一份世俗人看着的长久的、正当的活计做下去,才是正理。却从没有想过——只有适合自己擅长的行业,才会做起来是快乐、幸福到做一辈子,也不会厌烦的。
而且别小看这术数,当你心铺下去的时候,会发现它还能用到别的方面上。这中医和术数,本就都属于道教这棵大树延伸出来的枝干啊,属于一通百通的,定能成就出来你的独一无二。这也是上天最初送每个人来到世上时,就已经给了的吃哪碗饭的天赋能力呵。”
晨阳一听,眼睛亮了,但随即又暗淡了下去,说:“尊长,可是我那术数也是学了一个半吊子呢,好似被限高了一般。”
刘夫人不禁的在心里小声的骂娘,心想:“自从修复那幅字以后,我便起了好奇心,好奇这老道爷如何省得来人是姓刘的居士,于是花了十二年时间,去各种的学习找人拜师精进自己的术数知识,原来是又被老道爷算着了,啊啊啊!……抓狂之际,不禁更加的向往着老道爷那般,术数的最高层近神一般的预知力。”
如此想着,刘夫人说:“无妨,我们来找几个命例,说说看,我看你是困在哪里了,不要沮丧,道长,路在脚下,放下自己那些无用的情绪,一点点的啃掉那些问题就好了。”
这边晨阳听了,跟个大男孩一般,蹭的一下跳蹿出去,一股烟一般的从书房里找了自己日看夜看的笔记和一些命例,拿回来给刘夫人看。
于是一老一小就这么彻夜秉烛长谈,一个指点问题的根源,一个好学又茅塞顿开的学。如此十日,晨阳无法再挽留归家心切的刘夫人,千恩万谢的在龙湖镇外目送刘夫人一行人踏上归程。
第二年春季,晨阳开了一个测算的店铺,因为不光能测算吉凶荣辱,更能知道造成原因的根源,导人修正心态。只是这晨阳心善,主顾捧一捧,就不知道天南海北了,本来是一事一问,看得高兴了,这晨阳嘴上便少了把门的,连同着何时发财,何时娶妻生子,姻缘如何等等都说了一个遍。
如此的好说话,让晨阳一开始主顾也是络绎不绝。而遇到预测不准时,晨阳不再沮丧,而是高兴异常,拿着那个命例反复去琢磨自己为何算得不准,原因出在哪里了,这样的让自己一点点的做到更加通透。
如此,把师父道璇留的快要败光的一百两银子,重新的积蓄了起来。让老仆吴忠看着自己的少东家心更安了,于是鼓动着少东家再去买宅院或者田地什么的扩充家业。他的老伴吴曹氏心宽了起来,去买了一些鸡鸭羊在家里养着。
世说酒壮怂人胆,这钱也能壮人胆,而一个人处世的能力才是更能壮人胆的。晨阳开始走出去和街上的摊贩、各类人群沟通聊天。几年下来,把他人身上的长处和发光处,看在眼里,反复的揣摩融合成自己能用的。不解的,觉得甚好处,会跟着吴叔说说,说着说着,晨阳又能更豁然一些外,一张嘴也在一点点的锻炼下,说话能力也上来了。
这年,镇上一位富家人过来了,说自己喜爱的猫不见了,晨阳起了世俗人的‘慈悲心’,见不得死亡,于是看着卦的时候,也就顺着来人的心意去说了,说那猫活着,你如何如何去找,全然无视掉了丁未日,寅木空亡又处在木的墓地上。
第三天庚戌日上,未戌相刑,开了未墓,那富人见到了爱猫死了好几天的尸身,好个伤心,于是找来大闹,晨阳如数退了卦钱,本着心意安慰一番,却不能奏效。看热闹的人看到那富人气冲冲的走了,也一哄而散,只是自此后,这晨阳的店铺也就逐渐没了测算的生意了。
但两年的历练,晨阳的心也开始活络了起来,把这几年赚到的钱财都变成了二十亩田地,更是买了一辆上好的马车,供吴忠进出办事用。成熟稳重一些的晨阳在书房内一边擦拭着木桶,一边心里盘算着,跟木桶说:
“测算的店铺生意如今也慢慢一年比一年惨淡下来了,是啊,本来是一事一测的,你都统统给人说了,谁还需要再找你呢,日后要管住自己这张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对不说。更不要世俗心的慈悲,不要去顺着世俗人的心意去说,如此看卦才不会被自己的世俗心牵着走,以致于出错了。
还要把自己那凡事能看到根底的能耐收一收,没有人会喜欢自己好似没有穿衣服一般的,被人看的透透的感觉。另外得想个别的法子赚来银钱,未雨绸缪才可以,先把这田地租出去收租子吧。”
却不想三年大旱又三年大涝,田地根本租不出去。大涝刚开始,晨阳根据五运六气,说动了吴忠,彻底关了家中的测算铺面,把家里所有的钱财安心的投在了治疗瘟疫的药材上。并在流年的基础上,多加了一味管着脾胃升降的药材和明矾、艾草、麻油、棉花,并自家的菜地里多种了一些大蒜。
疫证流行后晨阳的药材很快卖完,又从外地进了几次药材,赚了一些差价,赶在王朝插手前收手不做了。但手里的艾草、麻油、棉花、明矾等一应东西,又让他在接着到来的瘟症上,又大赚了些银钱。瘟疫过后,吴忠盘点家资,已经是五千多两白银的身家了。
吴曹氏说晨阳这是发国难财,晨阳嗤之以鼻,回说:“不要拿世俗心认知的狗屁仁义礼智信来定义我。我不过是凭着自己会的知识,赚来了我应该得到的银钱罢了。如果没有我这些提前做准备,多少人会因为没有药物的及时供给而丧命,或者花费更多的钱财呢?
世俗人心老是见不得他人凭能力的赚钱,全然无视自己的命是谁救下的,自己惶恐的心,又是谁来安住的,好一个世俗人心的真正忘恩负义加恬不知耻。即便是我涨了药材的价格,那也是本着就这些药材,让更有自生能力和舍得的人活的。
我没有义务,更没有什么情分和资格,替代老天的意志,去施舍、捐助。就象森林里的大火,是为了让那些必须要经历高温炙烤后,才能发芽的种子准备的,不是给内心满满的世俗心的人准备的。”
这边吴曹氏说不过晨阳,张口结舌,跺着脚说着:“你就是不应该……”走远了。
晨阳因着吴忠年老,从人牙市上买回来两个看着好调教出来的半大孩童,给了吴忠调教,学着打理家里一应事务,也好减轻吴忠的操劳。
只是瘟疫过后,又是三年蝗灾,还要每年上交王朝的地税。想要脱手这田地,可谁傻啊,于是晨阳只能雇人秋季烧荒后,在冬季前深挖了田地后晾在那里,让寒冬把烧不死的蝗虫幼卵冻死。
吴忠忧心这二十亩地,晨阳宽慰老仆:“我们又不是神仙,哪里有不跌跟斗的时候,跌一次跟斗就能明白一些事理,让自己的能力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又增长了一分,安心一些,吴叔,有我呢。”
吴忠想着翻盖出两间房子,给那两个家仆住,晨阳笑着随吴忠安排了。自己只管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书房里面对着两只木桶,如同拿着放大镜一般的一丝丝地方的审视着自己的内心里,还有的世俗心处。
晨阳四十六岁那年秋,七十三岁的吴忠受了风寒,卧病在床。身边虽然有老伴吴曹氏和一个家仆照应着,晨阳还是把铺子早早的关了,守在吴忠床边,像当年吴忠照顾生病的他一样,过来端药喂水。
吴忠拉着晨阳的手,指了指窗外的石榴树:“少东家,那树是老东家走那年种的,如今都枝干粗壮又高大,能结很多石榴了…… 我也守了您二十二年,没辜负老东家的托付。”话说的更让晨阳担忧不已,怎么听着都象临别言语。
这天,晨阳看着气色极差的吴忠,忍不住去攥着穿戴好寿衣吴忠枯瘦的手,指尖触到吴忠掌心的老茧,那是当年帮他挑水、种地磨出来的。他忽然想起他得郁证,是吴忠天天去山里采野菊,泡成茶给他疏肝;甚至他开铺子,也是吴忠一边看着,不时来替他说话圆场的,也是吴忠带着街坊来的。
“吴叔,”晨阳含着泪声音发颤,“您还没喝上我为您酿的米酒呢,去年埋在石榴树下的,还没开封。”吴忠笑了,咳着说:“少东家……以后别总熬夜琢磨命例,木桶……木桶就要您常擦了,老仆我可能再也不能帮您擦了,不然树疤会藏垢……”话没说完,手就垂了下去。
晨阳只觉得自己泪水不停的滑落下来,咽喉处却是阵阵剧痛到难以痛哭出声,视线模糊的把吴忠的手放进被子里,擦干泪去石榴树下挖那坛米酒,酒坛挖出来时,沾着湿土,像吴忠当年帮他挑水时,桶底沾的井泥。
他把米酒倒进两个粗瓷碗,一碗放在吴忠灵前,一碗自己喝了,酒是甜的,他却尝出了涩味,像当年挑水时,洒在衣襟上的水痕。
下葬那天,晨阳没让旁人动手,自己瘸着腿,亲自将吴忠连同身下被褥抱到棺材里放好时,却从枕头下掉出半块柏木片,是从那对木桶上掉下来的,不知何时被吴忠捡了,藏在自己的枕头下。晨阳把木片捡起来,放在棺材内吴忠枕头下,轻声说:“吴叔,木桶我会擦,吴婶我也会照顾好的,您放心。”
那之后半个月,晨阳每天都去吴忠坟前坐一会儿,有时带块吴忠爱吃的麦饼,有时只摸一摸坟头的草。他忽然懂了师父当年说的“缺陷即圆满”—— 吴忠只是个普通的老仆,没读过书,不懂术数,却用一辈子的“笨办法”守着他,这份对“不完美的守护”,比任何精妙的测算都更像“道”。
吴忠走后隔年,带着对老伴的思念,和失去几十年相伴的老伴,生活上难以习惯下,吴曹氏也病倒了。她这一辈子,对晨阳总带着点“嫌弃”—— 嫌他瘸腿,嫌他不会过日子,嫌他开的铺子“不是正经活计”,更嫌他不该“发国难财”。可真到她病倒,却还是念叨着晨阳:“让少东家别太累,铺子的账要算清楚,别被人骗了。”
晨阳去看她时,吴曹氏从枕下摸出一个布包,打开是几块碎银子,还有一张叠得整齐的纸 —— 是当年晨阳给她的 “家用钱”,她没花完,记在纸上,一笔一笔都写着“某年某月,少东家给了多少,花了多少,剩多少”。
“少东家,”吴曹氏的声音很轻,“以前我总嫌你蠢笨,是一个废物,与世人无用,后来才知道……你是个通天道的实诚人。吴忠没跟错你,老东家也没看错你。””
晨阳接过布包,指尖触到纸上的墨迹 —— 有些字歪歪扭扭,是吴曹氏后来学写的。他忽然想起有次吴曹氏炖了鸡汤,端到他书房门口,嘴硬说“我那老头子让我端来的”,却在碗底卧了个荷包蛋;想起他得郁证时,吴曹氏嘴上骂他“矫情”,却悄悄去野地里采了柴胡,熬成水给他喝。原来她的“嫌弃”里,藏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关心。
季春,吴曹氏走的那天,晨阳给她穿了件新做的衣裳,外面套着一身寿衣。新衣裳是他特意去镇上布庄挑的,吴曹氏年轻时最爱穿月白色和湖蓝色搭配的衣服。下葬时,晨阳把那对木桶里的一块短木板取下来,放入棺材内吴曹氏的枕头下。他对着两座坟说:“吴叔,吴婶,你们一辈子没分开,以后也别孤单。”
那天晚上,晨阳在铺子里摆了两双筷子,一碗给吴忠,一碗给吴曹氏。他忽然懂了“容得下不同”,吴曹氏的“嫌弃”和吴忠的“守护”不一样,却都是红尘里的“真”,就像木桶的长板和短板,都会是人生中,一种独特的美。
晨阳看着空荡多了的院子,心中不禁感慨人生老来如风中残烛,想着人生一世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是活成别人想要的和大多数人的样子一样,还是活出只属于自己独特的一生来,不被世俗人所定义来得更好呢?
晨阳六十六岁那年,初夏的风还带着点凉,刘夫人家的老管家骑着快马赶来,手里攥着一封染了墨的信和一幅字画卷轴,信上是刘夫人的贴身丫鬟春兰写的,说刘夫人“临终前还念着道长,说晨阳该懂了“大巧不工”的真意了”。
晨阳拿着信,手止不住地抖,信纸边缘被他捏得发皱。他忽然想起十八岁那年,在道观的菜园里,刘夫人递给她一方锦帕,说 “大男孩了,先擦擦泪”;想起自己得郁证时,刘夫人彻夜跟他聊命例,说“术数不是算准,是帮人看清自己,才能去修正自己的不足处;说术数翻过来倒过去的,其实不过都是那些基础工具的运用……”
想起十年前刘夫人最后一次来龙湖镇,摸着他案头的测算册子,笑说“你现在的‘不准’,比当年的‘算准’更懂道”。
那天下午,晨阳没开铺子,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那对木桶坐了一下午。傍晚时,他忽然咳出一口血,溅在木桶的短木板上 —— 血珠顺着树疤的纹路往下流,像当年挑水时,洒在桶上的水珠。他没擦,只是摸着木桶,一遍一遍念刘夫人当年说的话:“万物有残痛才能知满,不残痛如何能知道做人的道理?”
三天后,晨阳卖掉了“渡云斋”。铺子的新主人要他把那对木桶留下,他没肯,说“这桶陪了我五十四年,得跟我走”。他带着两个家仆,抱着木桶,回了明澜山道观。上山那天,天在下小雨,青石板路还是当年他挑水时磨出的凹槽,雨水顺着凹槽往下流,像他没掉下来的泪。
进道观的第一件事,晨阳把刘夫人当年喜欢的那幅“大巧不工”的字画挂回原来的地方,又把自己三十年的测算册子堆在画下。他摸着字画的墨迹,仿佛感受到了刘夫人身上的气息,仿佛依然还是自己十八岁那年第一次遇到刘夫人时的光景。
那天傍晚,晨阳又挑了一次水 —— 还是用那对修复好板子的木桶,水还是会从短板处洒出来,髋骨还是会疼。可他没像年轻时那样急着稳住桶,只是慢慢走,看着水珠洒在青石板上,映着月光,像一颗颗碎掉的星星。
他忽然笑了,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说:“师父,刘尊长,吴叔,吴婶,谢谢你们用自己的不藏私,让我有能力看到这世间真正的美好,成为那部分大树、高山一般认知的少数人,这正是红尘有容万物道,众生美哉无心广。”
年近七十六岁的晨阳,在病榻上,喃喃自语:“大巧不工,大器免成,于世俗人心无用方是大用……其实说白了,和真正的天下大同殊途同归啊。”他挣扎着从病榻上起来,拿了笔墨,沾了沾,却不知道要写一些什么。
迟疑间,那墨滴落在笔洗碗中,在新换的清水中晕染开来,在晨阳眼里,好似一抹墨舟,晨阳笑了,心有所动,嘴上说着:“墨舟,墨舟……”他不知道的是,此番心境此番言语,竟然给自己约下了一个转世几十次后的渡情之旅。
说完只见那聚魂珠光芒一闪,送入晨阳脑海中屡世记忆,晨阳笑了,“生我之时我是谁,未生之前谁是我?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两眼一闭,离开了尘世,脖颈间那赤金半月托的链子含着的琉璃珠,在晨阳咽气魂魄散掉的那一刻光芒大放,包裹住青玄的元神,一路去往了下一世所在。
后续青玄又要转世为谁,又要从哪一个点上,去明白这自然之道呢,呵,各位看官,请接下回,去体味另一番人生滋味。
预知下回如何,请看第四回龙女转世小召国农户之子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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