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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第二天醒来,立莉睁开眼睛重新看到立戈的脸。还是老样子,温和、沉稳、仿佛坚不可摧的磐石,他不需要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他在这里,他身上那股宁静的气质,就足以让她永远翻涌的情绪得到安宁。
她伸出手,指尖摩挲他耸立的眉骨、挺削的鼻梁。
他在她的指尖下睁开了眼,浓密茂盛的眼睫颤开,露出下方一汪深邃海洋的眼,那对漆黑如墨的瞳孔注视着她。
她微一怔,却感到一阵陌生。立戈看着她的眼神平静、冷漠,没有温度,似乎忽然从她哥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几点了?”
“十点半。”
立莉眨了眨眼,将那个诡异的念头从脑海中抛去,“怎么一觉睡到快下午去了……”
哥起身,背对她穿外衣。他展开修长有力的手臂,上臂和小臂上饱满的肌肉起伏,像一派绵延的山脉。她看见他身上被她抓咬出来的痕迹一点点遮住,深棕色棉质上衣像一方铠甲,遮蔽后背,上臂,左边肩膀,最后到喉结上方。领口那儿还有一块半圆形的红痕无法遮挡。
立莉拥着被褥坐在床上,眼皮惺忪,半睡半醒。
她不喜欢立戈遮住她留下的痕迹,故意像小孩子撒娇,凑进立戈已经穿戴整齐的怀里使坏。她亲他的脸,亲吻时露出牙,在他鬓角到耳垂的位置咬,咬得用力,留下一圈印记。
立戈呼吸停顿了半拍,侧头睨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拍了拍她头顶,说:“玩去。”
“你去干嘛?”她像跟屁虫,随立戈钻进厨房。
还是老样子。立戈切配菜煮面,她在一旁洗菜剥葱。
做饭不是什么难事,但要耐心,慢慢等待食物被高温炖煮直至软烂,她总沉不下这个心,坐一会儿便心浮气躁。
以前立戈总骑着自行车带她去菜市场买菜,导致菜市场的阿姨阿婶们都认识他。有阿婶找钱的时候说:“这是个好女婿呀,谁家赶快预定下来。”
那时立莉虽然还不大,但已经能听到这话的意思。她立马两脚踩住脚踏,从单车后座站起来,梗着脖子,急吼吼地说:“不行不行,那是我哥。”
童言无忌的话叫阿婶们一阵哄笑,有位阿婶竖起手指冲立莉点了点,笑眯眯地说:“好坏的小姑子!嫂子没过门,就会拿乔了。”其他人笑得更厉害,立莉心中因这番话惴惴不安,生怕明天立戈就要带嫂子回来。
于是回去的一路上,立莉嘴上了油壶。
立戈推着自行车往前走。
一觑她,她就将脸一扭,腮帮子一鼓一鼓。
他有些好笑,问她:“这又是怎么了?”
立莉委屈巴巴地问:“哥,你想要什么样的嫂子?”
立戈忍俊不禁,脸出浮现出少年人的笑,“这事儿得看缘分,哪里轮得着我想?”
“我就要你想。”立莉说。
他便弹她脑门,嗤笑:“想什么?有你一个我就够够的了。”
有了这句话,立莉悬着的心终于稳稳当当地掉回了肚子里,生出细细密密的甜。
“哦。”她昂起头,白皙的脸被晨光照得绯红。
回程最艰难的是一段上坡路,大约五百米,两侧种满阔叶梧桐,将阳光筛成金色的薄雾。
立戈跨上单车,她紧紧抓着他的后衣摆。
单车像架着风一样飞驰而去。
黑色冲锋衣被吹鼓起来,像一只年轻的展翅翱翔的鹰。
立莉嗜食辣又怕辣,吃起辣锅,总将嘴吃得红彤彤的也不肯停筷。
这天起得太晚,于是早饭中饭一起吃。立戈做了一锅酸汤米线,
从小看着长大的关系,在吃上不怎么注意礼节。立莉将头埋在小砂锅里,等她再抬起头时,看见立戈在对面看她。却没动筷,似乎对自己做的食物兴致缺缺。
立莉尴尬地舔了舔唇,问:“哥,你怎么不吃?”
立戈摇了摇头,用指腹揩她的嘴唇。
粗粝的茧将她的唇肉压了下去,微微凹陷,然后缓慢地从左碾压至右,带来一阵刺痛的麻。
“像被亲肿似的。”立戈突然说。
立莉愣在原处。
“还吃吗?”立戈盯着她的嘴唇继续说。
“不吃了。”她下意识再舔了舔唇,又用手背重重地擦拭。
“嗯。”立戈按压在她唇上的手指加重,他用虎口掐着她的下颌,将她的头颅抬来起来然后吻住了他。舌像一段沉沉的木头,堵住了她的口鼻。她面朝下,被压在餐桌上,旁边是还没吃完的汤汤水水。她一时恍然,仿佛她变成了桌上的一道菜。
此时的立戈,像变了一个人。
平息后,她倒在桌上一动不动呆了好久。
颤抖的肩胛骨上落下了温暖的吻。立戈的手在那一处拨了拨,问她:“流血了吗?”
“不知道……”立莉摇摇头,“刚才怎么那么凶啊?吓死我了。”
“抱歉。”立戈将她抱起来,语调平稳。
立莉犹豫半晌,也试探着伸出手,两手捧住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他的眼睛。还是这双眼睛,深邃、平静。可刚才的他明明像极了一个陌生人。
“在看什么?”立戈抱着他往房间走。
她疲惫地摇摇头,凑在他眼皮上亲了亲,说:“没什么,想你了。”
他扯唇笑了笑,说:“我在这儿。”
*
死而复生,在任何时代,都堪称一桩奇闻。古书中记载的“借尸还魂”,为这类异事蒙上了一层玄异色彩。到了科学昌明的现在,有研究推测那或许是小概率的脑电波现象。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立戈的“复活”都不可向外人告也。
那时立戈出了事,是她去医院亲眼认的尸。她确认过立戈藏在白色尸布下撞碎的躯体,也是她在死亡证明上签下姓名,才将立戈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立戈的头七已经过了,葬事礼仪人员都结清了款项,在法律意义和现实层面上看,立戈这个人,都已经不复存在。他再次出现,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所以立莉要求立戈待在家里,而立戈也认可。
立戈从警校信科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邻区派出所担任技术岗位。虽是技术支持,平日大多不必出外勤,工作却依然繁重,假期很少,算起来两人眼下这一段,倒成了他们面对面最长的假期。
起初两人同处一室,还能有久别重逢的温存。可面对面久了,就两看生厌,那些经年累月不可调和的矛盾,又悄悄浮了了上来。
最首当其冲不可调和的是,立戈极其反对她继续留在D镇,尤其是知道她竟是旷课离开学校。
“你在什么?”立戈即便发火声音也不高,但却压迫感很强。他自认为是她哥哥,便不由分说地一人挑起了引导她的责任:“你记不记得你是怎么考上W大的?你走的时候是怎么放狠话的?你亲口说,你再也不会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一触及旧事,立莉也如被踩着脚的猫,几乎要跳起来,手臂防御式环在胸口,横着眉毛说:“我再待两天就走,你催什么催?就两天不去学校,又不会怎么样?”
“只两天?你自己看今天几号了?你学校有没有点名,期末考是几号?在家有看书吗?”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立莉捂着耳朵哀嚎,“你是不是还要我班主任电话啊?你又不是没读过大学,怎么这么啰嗦?吵死了吵死了!”
“你把手给我放下来。”立戈不悦她捂着耳朵不听他说话,擒她的手臂。她两手困住,挣脱不能,便鼓着眼睛瞪他,“你到底要怎样?就这么讨厌我?这么烦我?当初赶我走,现在死过一次了还赶我走。”
这句话好似突然扎破了房间里的一只气球,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嘶——”,随后幽幽地消散在空气里。
立莉意识到自己失言,闷闷地说:“我下个星期就走,行了吧?”
立戈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淡淡地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当初为了换回立戈,立莉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当他们两人真正又能相对时,她却忍不住去争吵、伤害。她知道立戈依然觉得她自我、幼稚、行事鲁莽不计后果。而她继续嫌弃他古板、沉闷、像死水一样无趣不知变通。
立戈非赶走她叫立莉大为恼怒。那晚她不想理他,一吃完饭就钻进卧室生闷气。可坐进卧室之后,她的心又悬在隔壁房间的立戈身上,侧耳听墙壁另一端的动静。
隔壁房很安静,立戈应该又在专心致志地编程。他以前下班后也是这样,会额外接一些私活赚钱。家庭的重量过早地压上他的肩头,使他将金钱视为唯一的依靠。在他眼中,陪伴没有意义,经济上的支持才是真实的保障。
沉闷、乏味。
那头越静,立莉反而越心浮气躁。那件事她是不该提,可凭什么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却只有她一个人在生闷气?
她趴在桌子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中,隐约听到门开了又关上。梦中她想要追出去,却两腿生根,正挣扎着,耳边手机铃声大作,时间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八点。
“我天,太吓人了,新闻地点好像就在你家附近!”电话是邵蓝打来,她咋咋呼呼地说。
“新闻?什么新闻?”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晚,立莉脖颈酸疼。她活动着肩颈,心不在焉地听着。心又飞到别处,琢磨立戈现在起了没有。
“你还没看到啊!恶性案件呢!”
立莉解锁手机。同城关于这条新闻的讨论热火朝天。
她点开一个视频,调大音量。
“昨晚凌晨,一名醉汉在家门口被杀害。”
1l:“案子就在我家楼下,我回去的时候,还看到了好多血,真把我吓晕了呜呜呜!”
2l:“细说细说。”
3l:“这个醉汉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喜欢摸经过他的女孩,我上次骑自行车从他旁边经过,他就摸我腿,把我吓死了。”
4l:“说个政治不正确的话,这种垃圾死了是替天行道!”
……
邵蓝在电话里说:“要我说,这是个高智商犯罪。现在摄像头多多啊!他还能避开所有摄像头,简直是完美犯罪。”
醉汉是死在路灯下,那一条街四面八方都有摄像头,却没有一个摄像头成功拍到行凶者的正脸。立莉一边慢吞吞吃面,一边随意翻看照片。类似的新闻每天都会发生,但不知为何立莉总觉得这个案子对她影响很大。
突然鼠标停住。
她对着一张照片愣神。
她在这张照片上看到了一团模糊的、瘦瘦长长的、黑色影子。
普通人认不出那是什么。
但就像心灵感应,她一眼就能认出那人是立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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