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涧颂

　　面对翁萍洲直白到近乎挑衅的问题，白溪涧并未露出丝毫怯懦或不满。她早有准备。
　　她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清晰的认真：“三嫂说的是，没有让人白白辛苦的道理。溪涧虽愚钝，也懂得投桃报李。若三嫂肯指点迷津，助我选定行业、寻得可靠掌柜伙计，乃至日后经营中遇困时能略加提点，溪涧愿将铺子所得纯利的三成，奉与三嫂，以作酬谢。”
　　三成利！
　　这个数字让原本慵懒歪在榻上的翁萍洲不由得坐直了些身子。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和挑剔的明眸，第一次真正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个新来的四弟妹。
　　她出身商贾，最会算账。白溪涧的本钱她刚才估摸过，若经营得当，三成利绝非小数目，且是细水长流。更重要的是，白溪涧提出这个条件时，态度不卑不亢，没有寻常官家小姐对商贾之事的鄙夷，也没有因有求于人而露出的谄媚讨好，就是干干净净谈一笔互利互惠的买卖。
　　这态度，倒是比那总端着世子妃架子、看似大方实则隐隐划清界限的丁南珠，和那个清高得不食人间烟火、话都说不上的谢婉，要顺眼得多。
　　翁萍洲脸上那似笑非笑的弧度真切了几分，她重新懒洋洋地靠回去，指尖卷着一缕发丝，慢悠悠道：“四弟妹倒是个爽快人。罢了，看你诚心，我便指点你一二。你这点本钱，做不了绸缎庄、珠宝楼那样的大买卖，但若选对了路子，倒也能细水长流。”
　　她略一思索，便道：“京城贵眷多，脂粉香膏、精巧绣品、新奇玩物，都是好销的。我认得几家南边来的靠谱供货商，价格公道，东西也好。至于铺面……我陪嫁里有个小铺子，就在西城荷花巷口，地段尚可，原本租给人卖杂货，下月到期。你若觉得合适，我便收回来，便宜租与你，或算我入股也成。”
　　她三言两语，便将最头疼的货源和铺面问题指出了明路，果然雷厉风行。
　　白溪涧心中一定，再次真诚道谢：“多谢三嫂！三嫂肯帮忙，溪涧感激不尽。那铺子便按市价租赁，岂能让三嫂吃亏？至于分红，就按方才说的，立字为据亦可。”
　　翁萍洲挥挥手，显得不甚在意：“字据就不必了，我翁萍洲说出去的话，还没人敢赖账。具体事宜，明日你让管事来我院里，我吩咐人带他去看看铺子，认认货商的门路。”
　　事情谈妥，白溪涧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深知妯娌关系微妙，不宜与某一房过于亲近，尤其不能冷落了热心肠的长嫂。
　　过了两日，她便以得了新本子、请嫂子们一同听戏为由，在自已院里的花厅设了个小宴，给丁南珠、谢婉和翁萍洲都下了帖子。
　　谢婉果然如预料般，以“需督促女儿功课”为由婉拒了。丁南珠和翁萍洲倒是都来了。
　　席间，丁南珠见翁萍洲也在，先是愣了下，随即撇撇嘴，但看在白溪涧的面子上，倒也没说什么。白溪涧左右周旋，一会儿赞大嫂治理中馈辛苦，一会儿请教三嫂京城时兴的花样子，话题挑得巧妙，又适时地说些无伤大雅的趣闻，总算让席间气氛不至于冷场。
　　丁南珠性子爽朗，见白溪涧穿来穿去还是那几件素净衣服，大手一挥，第二日便派人送来了好几套颜色鲜亮、做工精致的崭新衣裙，料子都是上好的云锦苏缎，说是“给妹妹添妆，年轻姑娘家就该穿得鲜亮些”。
　　翁萍洲那边却没什么动静。白溪涧也不在意，本就是一桩交易，她并未期待更多。
　　谁知当天晚上，翁萍洲身边那个头戴珠花的大丫鬟却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剔红盒子来了听竹苑。
　　“四奶奶安好。我们夫人说，昨日听戏时见您发间首饰略素，恰巧她那儿新得了一盒珠子，自个儿用着嫌俗气，放着也是白放着，便让奴婢给您送来，镶个珠花戴个耳珰什么的，也算物尽其用。”丫鬟笑语盈盈，话说得极其漂亮。
　　白溪涧打开盒子，里面竟是满满一盒圆润饱满、光泽莹润的珍珠，每一颗都有黄豆大小，尺寸均匀，毫无瑕疵，价值远非丁南珠送的那些衣裳可比。
　　她心中明了，这是翁萍洲式的回应。她收下东西，同样客气地回了礼，让丫鬟带回去给三嫂。
　　是夜，秦知颂回到房中，照例先瞥一眼睡榻——那已成为他这半个月来的固定床位。目光扫过梳妆台时，却恰好看到了那盒未来得及收起的珍珠。
　　他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明显的诧异。他拿起一颗珠子看了看，成色极佳，绝非寻常之物。
　　他转头看向正在灯下看账本的白溪涧，忍不住问道：“这是三嫂送来的？”
　　“是。”白溪涧抬起头，“今日派人送来的。”
　　秦知颂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她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他那三嫂的性子，在整个国公府是出了名的难搞且吝啬，只进不出，除了对国公爷和夫人还算恭敬，对其他人，包括他三哥，都是精明算计到底。竟会主动送这么贵重的礼给一个新进门的弟妹？
　　白溪涧放下账本，微微一笑，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静谧：“许是看我顺眼吧。前几日我向三嫂请教了些经营铺子的事，三嫂为人热忱，帮了我不少忙。”
　　秦知颂看着她平静的笑容，又看看那盒耀眼的珍珠，心中疑窦未消，却也不再追问。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位看似柔弱温顺的妻子，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有办法得多。
　　他沉默地走到榻边，和衣躺下。
　　屋内烛火摇曳，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屏风，各自想着心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而平静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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