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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饲虎
这一世,绫夙找寻的时间远比上一世要长。轮回的轨迹似乎因沧溟身上那未消的业障而变得更加飘忽难测。当绫夙终于循着那一点微弱感应,在一片被血与火笼罩的废墟古刹中找到他时,几乎不敢相认。
眼前的男子,一身残破的猩红袈裟,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几缕沾着暗沉的血污。他并非端坐佛前,而是斜倚在一尊被斩首的佛像残骸上,指尖把玩着一串乌木佛珠,可那佛珠每一颗都仿佛被血浸透,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面容俊美依旧,甚至因那份邪戾而更添惊心动魄,只是那双眼睛——不再是上一世的空茫灰蓝,而是深不见底的幽黑,里面翻滚着浓重的欲望、仇恨与一种近乎疯狂的虚无。
喜怒无常,狷狂偏执。这是江湖对这位叛出佛门、手段酷烈的“妖僧”的评价。
绫夙的心沉了下去。
“哦?又来了一个找死的?”妖僧甚至没有抬眼,声音慵懒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目光如同毒蛇般缠绕上绫夙,“是那些伪善秃驴派来的?还是我那几个“好师兄”家族养的狗?”
绫夙压下喉咙间的哽塞,一步步走近,无视周围弥漫的血腥味和威压:“我为你而来。”
妖僧终于抬眼看他,那双黑眸中掠过一丝兴味,如同猛兽看到了有趣的猎物。他上下打量着绫夙,目光极具侵略性,仿佛能剥开他昳丽的皮囊,直视内里。
“为我?”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沙哑而诱人,“为我这弑师灭祖、离经叛道的妖僧?你能为我做什么?”
“我可以给出的一切。”绫夙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他知道,这一世的沧溟,不需要温情脉脉的照料,他或许只认可最直接、最极端的方式。
“一切?”妖僧挑眉,忽然伸手,冰冷的指尖轻佻地划过绫夙的脸颊,挑起他的发丝,带着审视的意味,“皮相倒是不错。本座近日正缺个暖床的炉鼎,你可愿意?”
话语直白而羞辱,充满了沉沦恶意的欲望。
绫夙身体微微一僵,却并未躲开。他看着眼前这陌生又熟悉的容颜,心底一片荒芜的痛楚。他知道,这只是沧溟试探和折磨的一种方式。
“……愿意。”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
妖僧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干脆,随即眼中兴味更浓,甚至带上了一丝残忍的玩味:“有意思。那就证明给我看。”
自此,绫夙便以一种近乎屈辱的方式留在了妖僧身边。但是自上一世起绫夙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强烈的思念让他近乎主动去拥抱痛苦。
名为炉鼎,实则是承受他所有负面情绪和疯狂欲望的容器。妖僧喜怒无常,时而暴戾,时而阴郁,对绫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言语刻薄,情事也常带着折辱的意味。绫夙一一忍受下来,如同沉默的磐石,承受着狂风暴雨。他紧紧拥着粗暴的爱人,指尖在其背上留下数道红痕,折磨但不肯放手。
他见过妖僧以酷烈手段报复仇家,笑容癫狂;也见过他在深夜对着残月独自饮酒,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惊。绫夙知道,那滔天的仇恨和杀戮之下,是一个被业障和痛苦彻底吞噬的灵魂。
他试图靠近,试图在那片黑暗中点燃一丝微光,哪怕只是片刻的宁静。
有时,在他承受着对方带着痛楚和发泄意味的亲吻和拥抱时,在那极致贴近的瞬间,他能捕捉到妖僧眼底一闪而过的、连其自身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依恋。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很快又被更深的欲望和暴戾所覆盖。
绫夙如同飞蛾扑火,以身饲虎,用自己的血肉和温度,去填补对方那个似乎永远无法填满的空洞。
“你为什么还不走?”有一次,妖僧在一场疯狂的杀戮后,浑身是血地问他,眼神混乱,“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疯子”他停顿了一下,扶额歪头“……你图什么?”
绫夙只是默默拧干布巾,上前替他擦拭脸上的血迹,轻声道:“我不走。”
他心想,可能因为我也是个疯子,疯子配疯子,天生一对。
妖僧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傻子!真是个傻子!”随后捧抱起他撕咬般亲吻他的唇角。
日子便在这种扭曲的纠缠中流逝。妖僧的仇人一个个倒下,他的杀戮越来越重,身上的业力也几乎凝成实质。绫夙看着他逐渐被血煞之气吞噬,却无能为力。
终于,最后一个仇敌伏诛。
那是一个雨夜,电闪雷鸣。妖僧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浑身浴血,手中的戒刀嗡鸣不止。他仰天长啸,声嘶力竭,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和怨恨都倾泻而出。
啸声渐歇,他缓缓转身,看向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绫夙。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露出那张俊美却写满疲惫与疯狂的脸。他的眼神异常清明,却也异常空洞。
“绫,”他忽然叫了绫夙这一世的名字,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的仇,报完了。”
直到那一天。
妖僧终于完成了他的复仇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血染红了他的袈裟,也染红了他的眼睛。他站在仇家的尸山之上,脸上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片更加深沉的虚无和死寂。
那双黑眸中,第一次没有了疯狂和欲望,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原来……杀光了,也不过如此。”他轻声说,像是在问绫夙,又像是在问自己。
绫夙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沧溟……”
妖僧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干净甚至带着几分妖异的澄澈,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佛前最虔诚清俊的弟子之时。
“你说,以杀证道,算不算……也是一种道?”他问。
不等绫夙回答,他忽然抬手,那柄沾满了鲜血的戒刀闪过一道寒光。
却不是挥向绫夙。
而是干脆利落地,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速度之快,决心之决绝,让绫夙根本来不及反应。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残破的猩红袈裟,颜色刺目得令人窒息。
妖僧的身体晃了晃,看着绫夙瞬间煞白、写满惊骇和绝望的脸,嘴角那抹奇异的笑容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解脱和……报复?
“我这一生,始于佛,终于魔……荒唐至极。”他看向绫夙,眼神复杂,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眷恋。“唯有你……你……”他喘息着,吐出最后几个无声的字,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湮灭,身体向后倒去。
“不要!!!不要!”
绫夙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扑上去接住他倒下的身体,徒劳地用手捂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他的衣衫,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为什么……又是这样?!
上一世,他眼睁睁看着他病弱而死,无能为力。这一世,他眼睁睁看着他自戕而亡,依旧无能为力!
那种无论他如何努力,最终都无法阻止对方走向毁灭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如同最深的梦魇,再次将他彻底吞噬。
他抱着怀里迅速冰冷下去的躯体,跪在血泊之中,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片刺目的红和怀中人最后那抹诡异解脱的笑容。
业障,天罚,轮回之苦……
原来所谓的陪伴和偿还,终究抵不过那刻印在灵魂深处的判决吗?
那他轮回至此,意义何在?!
雨还在下,冲刷着满地血腥,却冲不散绫夙眼前那片刺目的红。
他看着怀里那张再无生息的面容,整个人如同被冰封。
海隐跃入狂涛的背影……沧溟消散于天罚的金光……还有眼前,这把穿透心口的刀……
巨大的阴影再次笼罩了他,比在无间溟渊时更加浓重,几乎要将他压垮。绫夙好害怕,他紧紧抱着妖僧的躯体,忍不住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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