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兄长成了阴湿鳏夫

　　刚进到柳府的时候柳灵湘就觉得奇怪了。

　　猛然间得知家里千娇百宠养了十多年的幺女是假的，是被人冒充的，无论是柳荀还是能见到面的几位哥哥，无一不是满脸惊讶。

　　唯独柳云阙，从始至终只扫过她一眼，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一眼，就像是根本无所谓她回不回来。

　　可是她问到的那些人明明说过，是柳云阙在找她，是柳云阙到处找人打听她的消息。

　　为什么？
　　柳灵湘来不及去想。

　　或许这位长兄正是这样清冷淡漠的性格呢？

　　没关系，一切都可以慢慢来，以往错失的兄妹情谊总有一天可以补足，毕竟身体里流淌着的相同血液总做不得假。

　　她是这样以为的。

　　守青阁内的第一面，柳云阙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回去。

　　她真的以为那是对她说的。

　　尽管这话听起来不是那么好听，语气也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温和，但是，这是柳云阙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柳灵湘虽然惊诧，心底却也不免泛起小小的欣喜。

　　于是她自请离开，希望父亲与哥哥们能够看到她的懂事体贴。

　　但柳云阙根本没在看她。

　　他是要让那个假冒她的人回去。

　　在她认亲归来，柳荀勒令明宜即刻滚出柳府的当头，柳云阙态度强硬地挡在所有人面前，让明宜回棠香院去，回到那个柳灵湘幼时与阿娘一起生活过的院落，那个被明宜鸠占鹊巢许久的院落。

　　言外之意非常好懂。
　　他不想放明宜离开。

　　哪怕这个叫做明宜的姑娘在利用他的真心，用不知道多少个谎言欺骗了他十多年。

　　柳灵湘想这也没什么。
　　这样更能说明她的大哥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况且那个叫秦兆的家伙冲动之下打红了明宜的脸，如果柳云阙不闻不问，才是太过不近人情，太冷漠，太让人心生畏惧。

　　可以理解。

　　换做是她自己也不会变脸变得那么快，他可是柳家长子，面子功夫当然要做好。

　　柳灵湘在心里替他开脱。

　　然而今日早些时候柳荀去棠香院找她，说柳云阙带着明宜上天山剑阁求剑，他当父亲的不好直接命令柳云阙捎带上她，问她可也想跟着，想的话就让三哥陪她一起。

　　柳灵湘愣了很久。

　　她好委屈，却也不敢流露太多，小心翼翼地扮演好一个听话懂事的妹妹，因为这样才会讨人喜欢，才不会惹父亲和哥哥们讨厌。

　　于是她再次安慰自己，肯定是因为明宜怀了他的孩子，所以他要给人点好处，免得落人口实，但是心里当然已经开始讨厌这个满口谎言的冒牌货了。

　　一定是。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假装被明宜所伤，希望能够看到柳云阙对她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关切。

　　没有。
　　一点都没有。

　　柳灵湘这才明白，原来柳云阙当真是不曾在意过她。

　　凭什么？

　　尽管是她先动了坏心思，但额角的伤终究是真的，那些血落在雪地里，多么鲜艳，多么刺眼。

　　可柳云阙根本没关心过，甚至从始至终没有站在她这边过，连一瞬都没有，这会儿竟还嫌弃她体弱，想要打发她下山去。

　　她再也装不下去，将心头堆积的怨怼一股脑发泄出来。

　　眼泪不合时宜地从眼角滑落。

　　巴掌大的煞白小脸上留下两道晶亮水痕，被呼呼吹来的寒风吹得透凉。

　　柳灵湘仰头看着柳云阙，嘴唇止不住地发颤。

　　柳云阙默然站立着，即便对面的人儿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垂怜，他却仍是面无表情，甚至眉心处还几不可察地皱了一皱。

　　“我知道。”他说。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甚至于明宜的很多借口都是他帮着圆的。

　　例如这个名字，当初明宜说是她离家后摔到脑袋，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幸好遇到一对好心夫妇收养，给她另取的，叫习惯了，便也不想改。

　　柳荀听见后不太高兴，柳云阙在一旁打圆场，说明宜年纪还小，不懂事，待日后慢慢改口就是。

　　虽然后来再没改过。

　　“大哥知道，为何还要如此对我？”

　　柳灵湘满心伤怀，她不明白柳云阙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好冷的一个人。

　　柳云阙沉默片刻：“我怎样对你了？”

　　“我可有骂你，怪你，打你，欺负你，撒泼打滚拦着你，不让你进柳家的门么？”

　　耐心在一点一点流失。

　　“不是的！”柳灵湘忙摆手道，“我只是、只是觉得，大哥对我太过冷淡……”

　　“湘儿。”
　　柳闻诀皱眉觑她。

　　沉溺于自怜自伤许久，柳灵湘好似才反应过来她这些言行有多么失态，失礼，眼珠慌乱一转，仓促低下头，两手无意识地绞着裙衫。

　　柳云阙也没再说什么。

　　周遭安静下来，明宜听到了一阵踩雪声，很轻，但又清楚落在她耳中，隐隐有些痒，让她不由自主地抬头望过去。

　　只见敞阔雪道之上，有一抹红刺入眼帘。

　　明宜喃喃：“那是……”

　　其余三人纷纷闻声看向雪道的尽头。

　　“是阁主。”
　　柳闻诀认出那道身影，与他幼时的记忆完全重合。

　　那日的他体力不支摔倒在地，带着满脸的血和泪挣扎爬起时，看到了来接他去洗剑池的剑侍，剑侍的身后遥遥站着这位剑阁阁主，红衣夺目。

　　一模一样。
　　身形气质没有任何变化。

　　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剑侍前来，而是阁主亲至。

　　柳云阙率先拱手行礼。

　　明宜在敛眉垂眸前大致瞥见这位阁主的样貌。

　　沉水古玉般清冷疏离的面容，两眼狭长，却毫不张扬，反而被终年不休的落雪浸透，望过来时好似万古寒冰一夕化水，漫起无边的寂静与凛冽。

　　一身红衣与他不甚相称，但却更衬得周身有种独特的气息。

　　矛盾中透着和谐。

　　是位极好看的人儿。

　　明宜惊叹之余，行礼的动作不由慢了几分，待到其他三人直起身，她还微低着头，额前的零星几根散发悠悠飘晃。

　　柳云阙拍了下她的肩。

　　明宜回过神，赶忙抬头。

　　阁主的目光在四人面上一一扫过，薄唇轻启，嗓音亦是清透生寒，如雨打冰棱。

　　“你们，何人求剑？”

　　柳云阙后撤半步，让出明宜半个身位。

　　柳闻诀也推了一把柳灵湘的后背，恭恭敬敬道：“有劳阁主，今次是为家中两名小妹登山求剑。”

　　阁主稍一颔首。

　　“跟我来。”

　　明宜看了柳云阙一眼，跟上阁主的步伐，柳灵湘落后她两三步，亦步亦趋地踩着她留下的脚印。

　　快到洗剑池时，已然能够听到万千灵剑争相铿鸣，剑气浩荡苍茫，在这天山之巅激起无数碎雪冰砾。

　　一池乌水映入眼帘。

　　偌大天山都在落雪，唯此处沉沉如墨，望不见一星白絮。

　　明宜以为池底当密密麻麻排列着数不清的灵剑，然放眼望去，幽深的池水就像要将她的视线尽然吞噬，看不到底，也不见玄铁幽光。

　　剑在哪儿呢？

　　明宜心下疑惑，就见阁主停下脚步，徐徐转过身来。

　　“两位自行引剑出水即可。”

　　说罢，他站到那块碑石前，敛眉合袖，静默等候。

　　明宜当即闭眼。

　　来时的路上柳云阙已将引剑诀教给她，很简单，也没有什么诀窍，全凭个人体悟，万籁俱寂时，感受灵府深处的共振即可。

　　飘雪落于少女的眉睫。

　　不远处，刻有“洗剑池”大字的墨色碑石旁，阁主微抬起眸，无波无澜如一池静水的目光笼住明宜，从额间发到绛朱唇，再回到胜雪白的眉心。

　　男人眉梢微蹙。

　　少顷，洗剑池水面轻轻颤栗，泛起细微的涟漪，有剑的铿鸣从水下传出，和着骤然刮起的狂风，擦过人的耳膜时像是嘶哑的呼啸。

　　男人的视线从明宜面上挪开，望向洗剑池。

　　如此阵仗，当有千百灵剑出鞘。

　　没有。
　　一道白芒倏从水下刺出。

　　只这一道。

　　刹那间，风住雪休，遮在天边的层层霾云一扫而空，月光照亮天山之上的每一张脸。

　　在洗剑池外等待的柳闻诀仰头望，被晃了眼，随口叹道：“搞什么？这鬼天气竟还有变的时候，雪都停了。”

　　柳云阙笑笑：“嗯，雪停了。”

　　明宜睁开眼，眸间如映繁星。

　　悬停于水面上的剑光绕着洗剑池转了几圈，猛地朝着她这边扑来。

　　明宜欢欢喜喜抬手接剑。

　　一抹红影却突然闪至近前。

　　是阁主。
　　他抓住了剑柄，手腕发力，牢牢控制住不断发颤的剑身。

　　泛着冷光的剑尖堪堪停在眼前，只差毫厘便可刺穿她的脑门，白进红出，给她眉心捅个对穿。

　　明宜一时愣了神。

　　恐慌与惊惧后知后觉爬满她的背脊，劫后余生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时，她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喘不上气，窒息感压得她向后跌去。

　　后腰被人轻轻托稳。

　　明宜看清楚了阁主近在咫尺的眼眸，瞳仁浅淡似琥珀，晶莹剔透，莹润玉泽，不沾染一丝尘埃。

　　乱颤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站稳后连忙退开，躬身一礼：“多谢阁主相救，在下冒犯了。”

　　阁主反手持剑，沉沉望着她。

　　掌心剑仍在不安分地颤动，震得他手腕发麻，筋脉酸胀，他薄唇紧抿，问明宜：“你做了什么？”

　　明宜不解其意：“就……引剑诀，我兄长教给我的。”

　　阁主不说话。

　　“有什么不妥吗？”明宜迟疑问道，“还是说，这之间出了什么差错？”

　　“洗剑池的剑不会随意伤人。”

　　阁主盯着她，“但是刚才，它想杀你。”

　　明宜一惊：“为何？”

　　苍天明鉴，她实在是再诚心不过了，绝对没有半分对洗剑池不敬的心思啊！

　　恰在这时，阁主终于制住手中剑，手腕一翻将其横到眼前，厉风扫过，银白剑身映出身前少女惊魂不定的眸。

　　然后，手起剑落。

　　明宜白净的颈间斜生一道殷红的痕，血如小蛇蜿蜒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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