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斗顽奴

　　官大一级压死人，公主压死所有人，几个知情人都不敢有意见，除了任红缨和赵晞两个直性子。

　　马车里闷得慌，任红缨不禁开口抱怨，丝毫没有自己也晚了一刻钟的自觉，皱着眉道：“大家约好的时辰，怎的就她一拖再拖。”

　　赵晞应和：“可不是嘛。”

　　任红缨又撇了眼在前面站着等人的沈逐恒，“也怨不得人家拿乔，这不是有人巴巴盼着呢嘛。”

　　赵晞应和：“可不是嘛。”

　　外面太阳晃神，只看了一眼任红缨又缩回马车内，拎着水壶喝赵晞给她灌的甜水，黄糖的绵甜混着梨肉的清润，入喉便消了暑气。

　　“这水不错，还有吗？给外面的镖师们也分一分。”

　　赵晞应和：“可不是嘛。”

　　“？”

　　察觉到赵晞的敷衍，任红缨噔一下转过去，只见黑灰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前队，看样子盯着好一会儿了。

　　顺着看过去，嫌车里不透气的杨亢殷站在前队一个新来的少年旁边说着什么，她神态放松游刃有余，但那少年看着紧张得多，赫然一幅前辈提点后辈的样子。

　　“看不出来杨亢殷还挺关心新人的，我以为她天天那副‘别烦老娘’的劲呢。”

　　刚才说陈锦留时默不作声的沈奉盈也凑过来，“这一看就知道关系不一般，你们看杨镖头多开心。”

　　远处二人并无什么亲密举动，甚至不怎么说话，如果不是杨亢殷跑那么远站着，根本不会觉得她们之间有什么。

　　任红缨和赵晞看着杨亢殷那和平时相差无几的表情，甚至因为光太晃还稍皱着眉眯眼有些凶，都发出了一声疑问的“嗯？”

　　“你们看杨镖头虽然脸上绷着像是不快，但肩颈是放松打开的，最重要的是，她嘴角都快按不住了你们没发现嘛！”沈奉盈分析的头头是道。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即使重点都被圈出来了，两人还是接受的很勉强。

　　“跟我哥那种不太有什么表情的人待久了练出来的，世家礼教都讲究一个不闻于色，你们将军府都不怎么参加那些虚与委蛇的场合，看人眼色都差劲得很。”

　　沈奉盈第一次和父兄一起参加宫里的中秋宴时就深刻地认识到了这点。

　　其他官员朝臣都在互相攀谈，忙着经营人际关系，而将军府的人一个个只顾着吃喝，即使有人过去打招呼得到的也只是敷衍的回应，似是被嫌弃耽误了他们扒饭。

　　她当时还没怎么参加过这种宴会，人都不怎么认得全，父亲便带着她转着认人，走了一圈后终于是到了她早就注意到的地方。

　　“任将军近来可好，听闻近期营里操练的很是辛苦。”

　　又有人来寒暄，任定远叹了口气，起身回礼，“在其职，谋其事，都是为人臣子该做的分内之事罢了。”

　　“任将军保家卫国，小女钦佩已久，今日难得见到，便来打个招呼。”沈父侧身露出跟着身后的沈奉盈，示意她上前来，“来跟你任伯父打个招呼。”

　　“任伯父好，奉盈从小听闻任伯父在渡风谷以少胜多、大破敌军的故事，今日有幸得见英姿，甚是欢喜。”

　　任父原以为不会有多少人来搭话，只准备了几句客套话，本来也足以应对，但那些词对着一个小姑娘确实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犹豫了会儿后把袖子里原本带给自己女儿的糕点拿出来送人，“小姑娘爱吃甜的吗？这些都是红缨爱吃的，想必你也会喜欢。”

　　这反应确实出人意料，却又直爽地让人讨厌不起来，沈奉盈接过草草包了两层油纸的绿豆糕，脸上的笑由客套转成发自真心的喜欢。

　　沈父见两人互动完，也确实像任父原本料想的那般说：“既已见过，那就不打扰任兄了。”

　　任父终于说出那句早已在嘴里含了半天的话：“再会，再会。”

　　沈父欠了欠身子便抬脚转身，却又忍不住回头，“任兄这菜可还够吃？不如唤人来再上点？”

　　但凡换个人来都会觉得这是一句极为冒犯的话，但沈父真心发问，没有讥讽之意，而任父则是根本没品出来这话有什么问题。

　　他认真思索了一下，似是正在感受饱腹程度，然后摇了摇头，“不了，再吃的话有些撑着了，且吃不了多少了，平白浪费。”

　　回家后沈奉盈打开那包糕点咬了几口，口感绵密、外皮鲜薄，和车上食笥里刚才赵晞给她吃的那盘绿豆糕味道一模一样。

　　远处杨亢殷皱眉看着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少年，心中酸涩，嘴上却不饶人，“郭锋！谁让你来镖局的？！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能打过谁？”

　　郭锋似是很了解杨亢殷的口是心非，半点没有被话中的嫌弃打击到，反而很开心，眼中更亮了几分，“殷姐姐，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练功保护你的，肯定不会拖累大家。”

　　劝退了半天也没说动他，杨亢殷又气又累，气急败坏地呵斥：“都说了不需要你，不需要你，听不懂人话嘛！”

　　“但我想来，你不需要我也想。”少年的心思一点都不加隐藏，直白得很，“你逛街的时候我可以帮你拎东西，在镖局里我可以给你打饭，睡觉的时候我可以给你守夜，打架之后帮你擦鞭子。”

　　“我不需要人做这些，你这趟镖回来就去把差事辞了，以后别来了。”

　　“说这么多话你渴吗？要不要喝点儿水？”郭锋取来水袋递给她，见她不接又补充道：“这个我没用过，干净的。”

　　杨亢殷被他一说才觉得口干舌燥，但还是没接，转身回了车里。

　　刚坐下就对上三双求知的眼，三人看着她像是在探究什么，尤其是任红缨的眼神，上上下下的瞟来瞟去，一点也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她。

　　“莫名其妙的。”杨亢殷努力忽视奇怪的三人，伸手去拿之前放在一边的水袋，却被任红缨按住，塞给她一个小水壶。

　　赵晞早上要带梨汤，甜水装在水袋里会粘黏，不好清洗，所以是找了几个漆壶装着。

　　杨亢殷看着通体髹红漆的剔红山水图，又抬眼看了一圈车上众人。

　　这精致的东西一看就是几位小姐的，任红缨对着她抬了抬手，她便试探性的放到自己嘴边，任红缨又点了点头，她就直接喝了一大口。

　　见她饮下，任红缨便大胆开口：“刚才你去说话的那个人是不是你相好？”

　　如果杨亢殷嘴里还有水的话，现在就该喷一大口出来了，但她已经咽下去了，只嘴角向两边扯着做抿嘴状。

　　前两天刚被陈锦留和沈家二人拿这招对付过，任红缨心里都是对自己学到了的赞赏，默念着风水轮流转。

　　说曹操曹操到，旁边传来一阵交谈声。

　　“那辆车上是不是咱们要等的人啊？”

　　任红缨探头去看，远远地就看见一辆骈车迎面而来，打头的两匹马看着就是□□饲料养大的好马。

　　该说公主殿下真是低调，竟然没把她家八骏的车驾拉来吗？

　　任红缨刚想着下车去接一下，旁边站了许久的沈逐恒就已经迎上去了，她顿了顿，刚抬起来的脚又落下去了，靠在车窗上，状似不经意地听着外面沈逐恒给陈锦留介绍的声音。

　　“中队两辆马车，男女分开，我带你过去吧。”

　　一道清脆的女声应和道：“好。”听着还带着几分笑意。

　　笑什么笑？不过是说几句话嘛这么开心？任红缨斜着眼睛往那边看过去。

　　陈锦留身后跟着两个宫女，碰巧两个她都见过。一个是那天商量送镖的时候跟着的那个，一个是之前给她镯子时跟着的那个。

　　车上已经坐了四个人了，尽管是凵形的，也显得有些拥挤，现下再来三个人，再大的马车也有些不堪重负了。

　　杨亢殷经过刚才的尴尬，生怕又给这几个人抓着问，说不过骂不得的，索性直接乘势下车，“我得去前队看着情况，就不在这儿陪着你们了。”

　　赵晞也拿上刚任红缨说要分下去的甜梨汤，“我去分给大家分一下。”

　　看样子两人是不会回来了，车上只剩下任红缨、沈奉盈、陈锦留三人各坐在凵形的一边。

　　一个情敌，一个中间实力，车上变得有些安静。

　　陈锦留率先出声：“抱歉，早上皇兄唤我过去嘱咐了几句，我不怎么出过远门，皇兄便多说了些。”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刚才她和沈逐恒解释的时候任红缨就已经听见了，也听见了她那两个宫女的动静——一个给黄伯塞了两百两，说是给大家加餐；一个则跟着赵晞后面，给大家分她们带来的水果。

　　众镖师都是爽快人，不过几个水果就纷纷表示这些都是小事，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做的如此妥帖，任红缨也挑不出毛病来，“都是小事，谁没个意外呢，同行便是缘分，一路上大家也都互相担待些。”

　　陈锦留听着她话里有些别扭，但两人也不是多好的关系，便略过了。

　　忽地外面一声惊呼，“下雨了？”

　　此刻艳阳高照，天上却下起了小雨，是阴阳调和、天地交泰的吉象。

　　任红缨看着这难得的一幕，不由在心里想着：“希望这一路万事顺遂，平安归来。”

　　事实证明不仅求神拜佛没用，什么天象吉兆也都是骗人的东西。

　　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越下越大，到傍晚时已经化作倾盆大雨，山路变得泥泞，马蹄陷下去都很难提起，更别提人了。

　　暴雨变成横在众人面前的一个不得不接受的事实——她们今晚得宿在这荒郊野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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