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绾星

　　陆玄穹只是静静地跪坐于地，怀中紧抱着那具冰冷沉寂、生机渺茫的躯体，仿佛化作了一尊亘古不变的守护石雕。然而，立于他身后的殷九溟，却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令人窒息的狂暴气息，正以陆玄穹为中心，无声地席卷开来。

　　那气息冰冷、酷烈、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与悲恸，如同暴风雪来临前死寂的天空，又似即将喷发的火山内部那压抑到极致的熔岩。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此变得粘稠沉重，竹林无声，连风都畏惧地绕道而行，不敢惊动这尊濒临失控的杀神。

　　殷九溟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芒。他慢慢抬步，试探性地向前走去，鞋底踩在落叶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他脚步刚落，甚至未曾完全踏实——

　　“你再往前一步，”陆玄穹没有回头，声音却如同万载玄冰摩擦而出，带着淬毒的冰冷杀意，一字一句，砸落在死寂的空气里，“我定叫你，与你整个合欢宗，今日尽数人头落地，鸡犬不留！”

　　那话语中的决绝与疯狂，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殷九溟毫不怀疑，此刻的陆玄穹理性尽失，已彻底化为从地狱归来的修罗杀神，任何一丝刺激，都可能引爆他，带来玉石俱焚的后果。殷九溟虽不惧与他一战，却绝不想在他这种完全失控、不计代价的状态下打下去。

　　他依言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压下心中那丝烦躁，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安抚的平稳：“陆玄穹，我并非要与你为敌。让我看看她…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陆玄穹冷声一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蚀骨的恨意，他终于微微侧过头，冰寒彻骨的目光如利刃般扫向殷九溟，“殷九溟，重创枕星、几乎将她经脉彻底碾碎的那致命一击，其残留的法力气息中，掺杂着你殷九溟独有的、元婴后期的霸道灵力！若非有你那精纯而邪恶的灵力为引，区区一件法器，怎可能穿透‘织星揽月绡’的防护，又怎会将她伤至如此地步！”

　　他的指控清晰无比，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对灵力的感知敏锐至极，那残留的力量痕迹，如同黑夜中的明灯，根本无从掩饰。

　　殷九溟瞳孔微缩，瞬间便想到了那枚他昔日随手赏赐给苏清玥的凤鸣簪。于他而言，那不过是一件炼制成功后觉得还算精巧、可用于赏玩或赐下的玩意儿，附着一丝灵力增加威力也是寻常，何曾想过会酿成今日之祸，他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陆玄穹，”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凝重，“我知你此时恨极了我，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但现在，不是清算是非对错、追究根源的时候。她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多耽搁一息，便是离鬼门关更近一步！”

　　他目光落在苏枕星那毫无生气的灰白面容上，语气斩钉截铁：“既然她是被我的灵力所伤，因果在我，或许…我知道该如何化解这股力量，为她争得一线生机！”

　　陆玄穹周身那狂暴的气息似乎凝滞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抱着苏枕星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体温渡给她。沉默，在血腥弥漫的竹林中蔓延，每一息都无比漫长而沉重。

　　殷九溟知道他听进去了，不再犹豫，慢慢走上前来，在陆玄穹极度戒备、如同凶兽般的目光下，单膝蹲了下来。

　　距离如此之近，他能更清晰地看到陆玄穹怀中的苏枕星。她安静地闭着眼，长睫如蝶翼栖息，面容苍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脆弱得不可思议，全然没有了往日面对他时的倔强与警惕，也没有了在他怀中被迫安睡时那隐忍的紧绷。

　　就像一只沉沉睡着了的小鹿，无害，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

　　殷九溟的心中莫名地像是被什么极细极尖的东西猝然刺了一下，泛起一丝陌生而尖锐的刺痛感。他不禁想起前几日夜夜将她困在偏殿软榻上，逗弄她、看她羞愤交加却又无力反抗的模样，那时她眼底燃着的火焰虽然是因为他而点燃，却那般鲜活灵动，生机勃勃。与眼前这片死寂的灰白，形成了太过惨烈的对比。

　　他敛去眸中异色，伸出两指，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搭在苏枕星冰冷的手腕脉络处。指尖触及的皮肤，冷得让他心惊。

　　一丝精纯而温和的灵力自他指尖探出，小心翼翼地流入苏枕星的体内。然而，那丝灵力甫一进入，便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那一片狼藉、寸寸断裂的经脉废墟所吞没，甚至难以顺畅游走。情况之糟糕，远比他想象的更为严重。全身经脉尽碎，丹田气海被那股属于他的狂暴灵力彻底摧毁，生机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随时会熄灭。可以说，苏枕星还能不能熬过今夜都很难讲，寻常丹药、寻常疗法，对她而言已然无效，回天乏术。

　　但是……

　　殷九溟微微眯起了那双桃花眼。于他而言，修炼合欢宗至高秘法，对生命精气、神魂灵力乃至各种伤势的理解与掌控，确有迥异于名门正派的诡异刁钻之处。这种伤势对别人来说是绝境，但对他而言，或许……并非全然没有办法。只是代价巨大，过程凶险万分。

　　他缓缓收回手指，抬眸看向浑身紧绷、目光死死锁住他的陆玄穹，沉声道：“情况很糟，但并非必死之局。”

　　陆玄穹冰封般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底翻涌着极度压抑的希冀。

　　殷九溟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此地不宜施救。陆玄穹，你先将她带至我的寝殿安置。那里有我宗秘法加持，灵气最为充裕纯净，也更安全。”他顿了顿，迎上陆玄穹瞬间变得锐利怀疑的目光，补充道，“我也许能救她。但需要时间，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更需要……你的灵力相助。”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要化解他自己的力量，并修复如此沉重的道基之伤，绝非易事。

　　陆玄穹沉默着，时间仿佛再次凝固。他低头看着怀中气息奄奄、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的人儿，又看向殷九溟那双此刻难得不带戏谑、唯有凝重与认真的眼睛。

　　权衡，挣扎，怀疑，但最终，那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压倒了一切。

　　半晌，他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站起身，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怀抱的是全世界最珍贵、最易碎的珍宝，任何一点颠簸都会加剧她的痛苦与危险。

　　他从喉间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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