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

　　章探之是个很坚定的人，如果过度在意外界的声音，那他在小学就抑郁甚至自杀了。
　　十几年的成长过程中，他早就发现自己和同龄人不太一样，对小孩子普遍感兴趣的事物不屑一顾，自己所关注的问题旁人也很难理解。
　　章探之小时候还没学会收敛，母亲呼唤他迎接客人时，客人们就会看到一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屁孩，抱着大部头书，板着张脸出来。
　　婴儿肥还没消减的圆脸上一双黑宝石似的眼睛，他在客人面前站定，大人们明明是俯视却有种仰视老师的错觉，一时间面面相觑。
　　他们竟然在一个孩子身上看到了“高峻”这个词。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章探之脸上的不可思议恰到好处，然后小嘴一张，吐出一大串深奥的知识。
　　每当这时章言轻就感到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老师在讲台上和蔼可亲地问，“大家长大后想当什么人？”
　　小朋友们都没有定性，作家，消防员，老师的职业乱喊。只有章探之站起来清晰地表达，“我想成为化学家”，并没有多么严肃和掷地有声，但章探之自带一种气质，使所有人都被震撼一瞬。
　　这种气质叫年少轻狂。
　　“你为什么想要成为一名化学家？”人们半是好奇，半是挑逗，这样一个小屁孩说得头头是道，怪有意思的。
　　章探之对这种不尊重的家伙一律白眼伺候，“首先，因为我很聪明，蠢才可成不了化学家，其次我喜欢化学，我想要将一生奉献于探索新知，就像我的名字一样，而且，像我这样的人不应该浪费才华，应当投身国家建设，而这其中化学无疑是造福民众，影响民众生活最重要的学科。对了，我想要从事抑制剂研究，尤其是你们这种自以为是仗着信息素优势肆意妄为的alpha，最好单身一辈子。”
　　自古年少轻狂都会付出代价，一夜之间，父母天人永隔，几年飘零，世事变化难料。
　　小城的三年是一个停滞，等待被抛在身后的流年追上，沉入浪中，清风明月入怀，人间烟火入眼。
　　章探之重新长大了一次。
　　倘若告诉三年前的章探之，你在高中认识了很多朋友，受到很多人信任，章探之绝对以为你毒蘑菇吃多了。
　　但世界线就这样展开了。
　　“4×100接力跑，来不？”晏林煜拿着报名表，问吕常在。
　　“当然，正是我大展身手的机会！”吕常在看向旁边安静写作业的章探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我吗？”章探之抬头。
　　“犹豫就会败北。”吕常在抄起笔，在报名表上写了两个人的名字。
　　“很好，不错！大家都要向章探之学习。”晏林煜拿着秒表，有些惊异，章探之训练效果之好出乎他的意料。
　　“章探之，你真的好聪明，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拿着一沓资料的学生会成员兴奋离开。
　　“谢谢你，你很耐心，听你的解答比老师的还容易懂。”围在旁边问题的同学真心称赞。
　　“哈哈哈哈哈，你好可爱，你竟然是这样想的吗？”聊天时的听众努力憋笑，竖起大拇指。
　　“章探之才不是这样的人，他一点也不冷漠无情，你们这群红眼狗，找不到地方诋毁了是吧？”论坛上不知名的网友为他解释。
　　不知不觉间，汇聚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走到他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
　　轻翻书页，故事的最开始是一个名字，吕常在。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章探之，我们的新球友。他虽然刚开始学羽毛球，但进步速度惊人，恐怕很快就要超过我了。”吕常在的话引起了人群的兴趣，众人都跃跃欲试。
　　“下次一起玩啊！”分别时，他们摇晃着球拍，遥遥喊话。
　　“喂，你们等一下，章探之还没有唱呢。”KTV里吕常在递来话筒，“你们可能不知道，他各种风格都能驾驭，尤其擅长抒情歌。”
　　“章探之你不厚道啊，竟然从来没听你唱过！”
　　“抒情歌？”同学惊讶到饼干差点掉地上。
　　“你好，章同学，认识一下，我是高二十五班的刘铭，他是顾勉。”这时的刘铭还戴着微笑面具，为了吕常在来试探，顾勉好奇地站在旁边。
　　后来“章探之”“章狗”“章哲人”“章大学霸”的称呼乱叫，三个人轮流围绕章探之表演秦王绕柱走。
　　灰蒙蒙的天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吕常在站在操场的爬山虎墙下，忽然一把伞荡来。
　　“我真的令人讨厌吗？”
　　章探之不知道那位和他决裂的朋友说了什么，他一时间也没法回答，因为他嗅到了空气中悲伤的味道。
　　“很羡慕你，情绪稳定，每天都很愉悦很平静的样子。”
　　“你不令人讨厌。”章探之说，每个字都说得认真，口吻近似幼童。
　　“你对待事情认真，思考问题有自己的标准，重视感情如同重视理想，保持热情从未熄灭。你应当是自由的，舒展自己的意志，而不是被枷锁束缚。”
　　“谢谢你的夸奖……”吕常在因章氏安慰法一愣，“想不到你这么会说话……”
　　“我没有说过吗？”章探之疑惑。
　　“没有！”
　　“好”章探之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笑起来，“我以后一定多说。”
　　“那也大可不必。”
　　这样的表达对章探之来说的确很罕见，他感到胸腔里亮起了一盏灯，和遥远的星球隐约呼应。
　　风雨如晦，然而到这面爬山虎墙下，莫名温柔。
　　吕常在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他又开始了上课看漫画，下课吃零食，放学找章探之去吃麻辣烫，有事垃章探之共苦，没事骚扰章探之享福的日子。
　　那是高一上学期11月份的事，运动会之前，后来傻傻的章探之就真的履行承诺，说“你并不孤独，你也不会被忘记，至少我死前可以保证”这样的话，让吕常在又感动又尬的。
　　章探之多少有点傻气在身上，俗话说会哭的小孩有奶吃，而他就是被一条子抽腿上都不会喊痛。
　　人们称他为怪物，冷心冷肺，缺乏同理心，书呆子，机器人，疏远他，议论他，嫉妒他，企图扯他入泥沼。
　　可是人怎么可能感觉不到痛呢？章探之只是对自己足够冷酷。
　　章探之怕黑，源自于被白家赶出家门，和章言轻分开的四年。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不断浮现白家人的身影，鲜血淋漓的章言轻，父母狰狞的尸体，他对此不解，有点恼怒。
　　他知道科学上这叫PTSD，是不以人的主观意愿改变的，从前章言轻担心他抱着他睡觉，他还万分嫌弃不情愿，结果自食恶果。
　　他万分沮丧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那就是他远没有他想的那样强大。安静的夜晚，空旷的室内，放大了人类心灵深处的恐惧。
　　如果说章探之以理性居多，那吕常在就是不可控的情绪炸弹，时常脑子一热，自作多情，也难怪会有人讨厌他－－没有人的性格十全十美。
　　比如吕常在生日去看电影，章探之只是纯粹看不清路，按理说他应该去扶墙，但也许是内心深处那一点恐惧作祟，他抓住了吕常在的衣袖。
　　不知道这家伙脑补了什么，可以感知地一激动，抓着他的手腕向前走，好一副正义伙伴乐于助人的模样。
　　一般人会反感，但章探之其实挺感激。因为吕常在是第二个企图保护他的人，这就像一只小鸟想要保护大树，一个人类与一座教堂平等对视一样不可思议。
　　“就算你心里再怎么把自己当大人，你也是个应该被人宠的孩子啊，小屁孩儿。”他说。
　　“对，多笑一下，是我讲的笑话不好笑吗？我再换一个？”他说。
　　“太对了，这种混蛋该骂，你以后遇见了不仅要骂还应该直接出手。”他说。
　　“你试着去找章探之，他一定能帮你解决。”他告诉焦头烂额的学生会成员。
　　“不是喔，章探之没有讨厌你，不然他当时就直接走了。”他鼓励担忧打扰到章探之的问题人。
　　“你们绝对想不到，当时章探之跟我说……”他对支起耳朵听八卦的围观群众绘声绘色地讲章探之的言行。
　　“章探之才不是这样的人，他一点也不冷漠无情”他在论坛上顶着辣眼睛的ID为章探之正名。
　　吕常在一直觉得，章探之和他讲述了自己过去的经历后才真正认可他为好友，为此还有点失落。但其实早在很久以前，也许是在雨中爬山虎下，也许是在图书馆门外说“我们是朋友”时，也许是在第一天见面，章探之的目光已经不可避免地停驻在他身上。
　　吕常在知道章探之对情感的珍重，但对他来说稀松平常的事对于章探之来说，珍重的份量比他想象的还要重。
　　［“他很聪明，如果说我是直冲云霄的哥特式教堂，那他就是绘制壁画的天才艺术家。我不擅表达自己，但他懂得怎样修饰一段狰狞的断垣，于是千年之后，不懂艺术的游客也赞颂着哥特教堂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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