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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契
望青国主的王配确定了,但还不能公开。
准王配主动表示可以多等两年,他说:“这场契约说到底最有用的是我的王嗣身份,但现在还不能公开。”
国主自然是赞同的。袁术拿了玉玺是骷髅王,好歹能讨来一场打,望青现在宣称要试一试九鼎的重量,人家连来西北打它都得想想这是谁。
祁访枫沉吟一阵:“不能公开你是谁,但婚可以先结了。其他事情也差不多准备起来,到时才不显得生硬。”
反正重翎的对外身份是落寞贵族的后裔,具体哪个贵族就不说了,正好西大陆的阶级滑落戏码遍地都是,桑启霞家往上数四代也是摄政王的座上宾。
那需要准备的是哪些方面?这里面门道可久多了,祁访枫连夜恶补了一番妖族的“婚礼”流程,发现它居然也分出了个三书六礼。
婚前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正婚时要奠雁迎新、沃盥入堂、同牢合卺、解缨结发、拜堂成亲;婚后也有庙见、归宁……然而妖族的婚礼通常只发生在上层社会,根本目的是新郎的妻主和母亲结盟,其中的某些详细流程就和人类大相径庭。
比如正婚时大多数礼仪——如果祁访枫要完完全全来一场地道的妖族婚礼,那她应该和锁光羽皇喝酒拜堂。但羽皇没了,身为长姐的大公主没了,其他姐妹也都被赶尽杀绝,细细数下来只剩一个表姐后华修。
那么祁访枫得和她对拜。
然后重翎跪在下面看她们俩拜。
祁访枫翻书的手卡在半空,她放下这册《礼》,使劲搓搓脸。
……怪诶。
重翎就很淡定:“姐姐不必忧心,非盟之婚虽少,亦有先例。您权当爱我才结这个婚就好了。”
祁访枫不确定地看着他,心想:【“他是不是在撩我?”】
圣通王不说话。
漂亮小鸟眨眨眼:“省略掉正婚仪式,一切礼仪只到迎亲就好。我非陆地妖族,对这些俗礼没什么渴望,姐姐不必觉得亏待我了。”
祁访枫皱着眉头想了想,答应了。
就算没那方面的喜欢,这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不能亏了他。
祁访枫想,他似乎很喜欢那些闪闪发亮的小东西,别的不好说,造些华丽发光的物件的她在行。
“那就这么定下了。”祁访枫说,“迎亲后你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不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这屋也就能住我,你住自己家比较宽敞。”
漂亮小鸟拒绝了,祁访枫就随孩子乐意,她说:“无聊的话回去找观棋她们玩,你自己看着办。”
……
重翎对婚礼的一切准备都很积极。看他兴致勃勃的模样,祁访枫秉着哄小孩高兴的心态,亲自完成了每个流程,没把杂事扔给若木。
小王子已经戴上了面帘和手套,目光甜蜜又娴静,俨然一副正宫王配的雍容气度。
他的真实身份在一些人眼里不是秘密,因此这势必需要和小伙伴们通通气。他的小伙伴们各有反应,姚兰生确认他还能出门一起玩后就不管了,她只有一个问题:“我以后叫你啥?”
重翎:“以前怎么叫现在怎么叫,不影响的。”
她满意地走了,柳观棋站在原地,面色古怪地看了他几眼。
重翎面色如常,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看得柳观棋龇牙咧嘴。当年那个偷换司月墨水的小孩长大了,她比重翎高点,背挺得很直,却不知为何比寻常女妖瘦,看起来略有些单薄。眉毛时常微微皱着,狭长的下垂眼看着显凶。
祁访枫悄悄后退一步,对圣通王说:【“挺般配的。”】
圣通王:【“……你没事吧?”】
重翎忽然转头:“姐姐,你来挑吧。”
祁访枫:“哦哦。”她转身去挑玄纁束帛,留两个小孩自己聊天。
——你一定要这样吗?柳观棋比画着。
“这样正好。”重翎熟练地抬起袖子,轻轻搭在耳边,“下回你们再闯祸,我就能包庇你们了。”
柳观棋的眼睛亮起来,她也高高兴兴地走了。
哄走只知道惹是生非的小伙伴,重翎又看向对着丝帛挑挑拣拣的国主。
她的姿态很专注,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帛上。
【“……你说我给她们卖配货怎么样?”】
【“若木心情好才给我送东西,我可不能随随便便卖了,得值回价才行。我听说新来了个姓余的才子,我让她画点画再营销营销。”】
望青市场上已经渐渐流行起来祁访枫捣鼓出来回收货币的时尚小垃圾,借着西北的小商队向邻国流通,甚至出现在风岑王的地盘上。
宣政殿的文吏就小声嘀咕:娘娘怕是要组建自家商队了。
不得不说,她们很懂顶头上司的心——钱要赚到手里啊!
自打确定超凡培养计划,祁访枫对望青原本就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更忧心了。
教育几乎是个烧钱的无底洞,真金白银往里砸,而学校里的人才要能为她所用进行劳动生产还早;军队更是惶不多让,军甲、马匹、辎重车、弓箭刀枪、猛火油、桐油……哪一项都不能少。
别的不说,一把复合弓就需要耗费大量物资。
制弓以干、角、筋、胶、丝、漆等材料为主,干材以柘木为上,次有檍木、柞树等,竹为下。角,即动物角,制成薄片状,贴于弓臂的内侧。制弓主用牛角,以本白、中青、未丰之角为佳;“角长二尺有五寸,三色不失理,谓之牛戴牛”,这是最佳的角材。
筋,即动物的肌腱,贴附于弓臂的外侧。筋和角的作用都是增强弓臂的弹力,使箭射出时更加劲疾,中物更加深入。选筋要小者成条而长,大者圆匀润泽。胶,即动物胶,用以黏合干材和角筋。鹿胶、马胶、牛胶、鼠胶、鱼胶、犀胶都可以,而胶的制备需要兽皮和其他动物组织,特别是肌腔,再加少量石灰碱熬煮蒸浓。
工匠们对制弓具体的工艺步骤也有细致的规定——取六材必以其时,六材既聚,巧者和之。冬天剖析弓干,春天治角;夏天治筋,秋天合拢诸材。
这样一把复合弓,她最少需要准备五千把,这还只是弓。
说句缺德的,邻居们和她相安无事时她就计划着把人灭了。可就是这么目光长远未雨绸缪厚积薄发了,她的财政状况还是很惨淡。
偏偏哪个地方都不能缩减。若木成天不干活,也就偶尔帮她打打算盘查查账。经过她的精打细算,望青已经是最极限地将钱用在了刀刃上,祁访枫无论如何也挑不出毛病。那个老妖怪要是能让人抓住账本上的累赘支出,国主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命不久矣糊涂了。
缺钱,很缺。即使望青一副人间天国人人安居乐业其乐融融的美好模样,也盖不住国主缺钱。
祁访枫最缺钱的一段时间甚至惦记起君华八百年前的衣柜。
——那一件件花裙子可都价值万金呢。这么想着,她突然更恨樗尤王了一点。
事实上,如果祁访枫肯采取一些反人性的政策,她完全可以创造出一架战争机器,并驱使它迅速运作。
祁访枫的思维渐渐发散,被手中的触感吸引了注意。她看着那精细的帛,忽然愣了。
国主大婚,哪怕她不曾表示,手下也有无数人钻营讨好。就像这块帛,它美得不像这个土狗窝能有的东西。丝帛上仿佛荡漾着一片水光且不显得轻佻,华贵庄重,披在身上却轻盈无比。
在二十年前,她在望青只能看见筒节仗丝做的衣服。
如果抛开这块帛可能微妙的来历,是不是可以说明她确实让国民过上了不错的日子?她手下是不是藏着些狗大户,她能不能拉出来爆点金币?策孚王她有这样的丝帛吗?
这些没有逻辑关联的混乱问题在她脑子里回旋。
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重翎轻声道:“姐姐,这些我都不喜欢,换了吧。”
祁访枫应了,她问:“那我去拿一匹蜀锦?”
重翎摇摇头,说:“望青正是用钱的时候,不可铺张浪费,当删繁就简。”
“……这婚礼已经很简陋了。”
“同甘共苦,不更能体现情谊吗?”重翎眨眨眼,“顺理成章。”
……
婚礼一切从简,一如望青由城变国。
祁访枫在换衣服,一旁是难得被放出来的君华。
她因重获自由喜极而泣,泣完了才发现最小的妹妹要成婚了。两个人面面相觑,君华上下打量她,忽然就不高兴了。她嚷嚷着:“怎么就让你穿这样的衣服,这不是大日子吗?”
“那我该穿什么?”祁访枫问。
君华说:“我这匀一套给你呀,保证比你这个漂亮!”
祁访枫久违地想起了她热闹欢腾的审美,打了个寒战。她是不太重视穿什么,但也不能穿得太诡异,宾客的眼睛也是眼睛。
她悄悄转移了话题:“你还有剩下的衣服?”
君华更不高兴了,幼稚地捏住她的脸报复:“若木又不是死了,她会给我做新的!”
祁访枫的拳头硬了!
……她没空给我干活有空给你做衣服还不如死了!
看在若木最近确实给她爆金币的份上,就不搜刮君华的衣柜了。祁访枫想。
蛇妖忽然打了个寒战,困惑地左右看看。
“你当年,才这么点。”君华对着她比画,突然感慨道,“这么点!哭起来吓死人了!”
祁访枫呵呵一笑:“是啊,时间过得很快。”
白蛇蔚蓝色的澄澈眼眸转了转。
她是变化最小的人。满身鳞片连皱纹也长不出,蛇鳞的光彩依旧明亮夺目。那双眼睛也年轻得像十多岁的少年,闪闪发光。
很年轻,意气风发的。
……操心得许巢蓝快成她半个娘了,两眼一睁就是抓她的日课晚课。
“小枫,你很累吗?”她问。
祁访枫一愣,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收紧了。
不等她伤春悲秋,若木就幽幽冒了出来:“才刚刚开始哦。”
所有思绪回归原点,祁访枫肩膀一垮,撇撇嘴角:“我当然知道。”
“但今天是可以放松的日子。”若木伸手拢住她的长发,轻柔地梳理着。黑玉似的尖指甲按着发丝,陷进去,映着一片莹润的光泽。蝶妖熟练地替她挽起发丝,束好发冠,“客人在前院等着呢,去吧。”
祁访枫迷迷糊糊地被带出门,心如乱麻。
略有些眼熟的亲朋好友热闹地祝贺,司月尤其地看着她。和结婚没啥关系,老师这些年见到她都是这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慨。
阿旭揶揄她:“祁小姑娘懂什么是爱了吗?”
祁访枫张了张嘴,讪笑一阵,脚趾在下边动工,余光似乎看见桑启霞带着一大一小两只红狐狸过来了……她努力想了些话题,想把这句揶揄糊弄过去。
她并没有邀请很多人,但宴会上还是有大量客人。她们投来的眼神也是多种多样的。有的是好奇,有的就是猎奇了。这边来倒是善意,那边的就混了数不清的嫌恶。
红烛摇曳,脂膏馥郁,酒香绵延成檀木案上的细烟,倒灌进香柱中。
“娘娘。”有人唤她。
祁访枫回神,她低头看着那个孩子,吃惊道:“小非云?”
大一点的红狐狸说:“祁姐姐,我才是非云。”
祁访枫愣住了。
她连忙仔细打量着这个孩子,几乎没心思去控制自己的眼神好让它平和又寻常自然不至于吓到小孩。
……生得不像桑非云,反而更像她姐姐。
不对呀不对呀,祁访枫想,她记忆里的桑非云还是那只在小院子里教她看医书的小狐狸。反应慢,呆呆的,但记性很好。她们读一会,又读一会,读得忘乎所以。桑姨迟迟等不到人吃饭,就打发桑启霞过来,结果三个人都没等到,那呼喊就一声比一声蕴含怒气。
然后——祁访枫望着那双好奇又陌生的眼睛,忽然醒了。
小狐狸也有自己的崽子了。
桑非云挠挠脸,似有些羞赧。她这些年没怎么见到祁访枫,记忆似乎永远停在了街头巷尾遇见时抬起的手臂和微笑致意的面庞。
但再次站在她面前,桑非云还是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祁姐姐!”
她的记性是很好的,因此记忆虽停步却不曾消失。她记得她是如何抱着她走了一里又一里的山路,也记得那张在火焰中模糊的脸。
……
手下管着一座城,人永远是不够用的。
祁访枫对着一屋算不明白的账,也曾想过为什么她没有什么高精尖人才被她捡到,然后感受到王霸之气虎躯一震被收服,兢兢业业当牛马给她干活。
她原以为,桑非云那么好的记性,那点迟钝不过是天才微妙的短板。等她长大,她就能在某个方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当然最后也不一定要给她当牛马。又或者桑启霞能当一个商业巨鳄,在她需要经济发展时哗啦啦地吸金。
祁访枫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这都是幻想。她又没真催促过她们。
这么一想,她又坦然了。
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桑非云渐渐长成了一个正常的孩子,不迟钝了,记忆力或许好点,但并不出挑。桑启霞也只是一个按部就班,学着母亲的脚步的普通商人。如今不想经商了,谋个官做,也没什么特别出挑的地方。
谁也没有惊人的天赋。
但是——祁访枫身上揉揉小娃娃的发顶,笑着说:“我瞧你可爱。”
这样也不错。她救她们,原也不是为了一个奇才。
祁访枫打起精神,正要走向密密麻麻的客人堆。桑非云一把抓住她,姐妹俩默契地把她往司月那带,老人家见了她就不住唠叨,迟迟不得空。可她是国主的老师,如师如母,谁也挑不出半点不是。
她鬼使神差地回头,就见客人被分成两堆,一堆围着望青的小将军。君华正混在人群里,说些乱七八糟的醉话,不断给人精们的CPU增加负担。
另一堆则与中心人物保持着恭敬的距离,眼睛却一眨不眨地黏着她。若木就捧着杯酒,等别人猜她心思逗她高兴,笑而不语,十足的大妖风范。
若木稍稍偏头,视线蜻蜓点水般停在她身上,祁访枫忽地笑了。
“……你能走到现在,真是辛苦了。”司月握着她的手,当年握着剑陪她去鬼门关游学的清癯士人,如今只像个垂垂老矣的普通人,看着她的眼睛满是欣慰,“老身为你骄傲。”
几个小孩打闹着跑过去了,姚兰生混在里边嚷嚷:“祁姐姐,来玩吗!”
“她这爱热闹的性子,像她娘。”桑启霞说。
月上中天,屋内的红烛要烧尽了。
……
叙过旧,喝过酒,时间就过得飞快。
祁访枫走进大变样的卧室时还在思考政事。
她想到一半,思绪就渐渐化作一片混沌的烟雾,一切有逻辑的事物都消失了。
浑浑噩噩地坐在床边,她努力睁开茫然的眼睛,忽地倒头跌进红丝帐,柔软旖旎的床帐内没一会儿就传来轻微的呼噜声。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拉起被褥,替她压好被角。
世界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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