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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
几人热热闹闹地吃完芹姨准备的接风饭,周晓琴打着哈欠,毫不客气地就要霸占陈小禾以前住的房间。
她一边走一边宣布:“累死我了,我要睡个昏天黑地!你俩不许吵我啊!” 说着就上了楼,留下陈小禾和秦野相视一笑。
厨房里传来水流声和碗筷碰撞的轻响,是孙彩芹在收拾,顺便准备一会儿给关文山送去医院的晚饭。
秦野上楼去洗澡,陈小禾犹豫了一下,转身走进了厨房。
“芹姨,我来帮你。” 他接过孙彩芹手里待洗的青菜,动作熟练地择起来。
孙彩芹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消瘦的侧脸,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她擦了擦手,凑近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恳切的意味:“小禾,你师父他……你别怪他。”
陈小禾择菜的手顿了一下。
孙彩芹继续轻声说,语气复杂:“你是不知道,你走之后,他连着好几天晚上睡不着,偷偷背着人,给你老家那边能联系上的人打电话,拐弯抹角地问你有没有回去。”
“他嘴上硬,心里头是一直惦记着你的。”
孙彩芹叹了口气,“还有那个存折,你原封不动留在桌上,他看见后,一个人坐了很久……”
“他有他的难处,有他的顾虑,有些话,他没办法跟你们小辈说透。”
陈小禾安静地听着,眼眶有些发热。
他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芹姨,我知道。我不怨师父。”
孙彩芹看着他懂事的样子,心里更难受了,只能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好孩子……回来就好,以后有什么事儿,咱们一起面对。”
饭菜准备好,装进保温桶。孙彩芹正要拎起,秦野擦着头发从楼上下来,换了身干净衣服,精神了不少。
“芹姨,饭好了?我和小禾去医院给师父送吧,你在家歇着。” 秦野说道,语气自然。
陈小禾立刻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期待和一丝忐忑。秦野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孙彩芹看看他俩,点了点头:“也好,你们去吧。把饭趁热给你师父带去,好好说说话。”
两人拎着保温桶,踏着夜色走向医院。
越靠近病房,陈小禾的心跳得越快,手心里又沁出了冷汗。
秦野察觉到了他的紧张,空着的那只手伸过来,用力握了握他冰凉的指尖,低声道:“别怕,有我。”
推开病房门,关文山半靠在床头,正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出神。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目光先是落在秦野身上,随即,便看到了跟在秦野身后的陈小禾。
关文山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极为复杂的情绪震惊、怒意、心疼、无奈……最终都凝固成一种冷硬的沉默。
他没有说话,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开口质问或训斥,却又生生忍住了,只是将脸转向了另一边,留给陈小禾一个倔强的侧影。
陈小禾看着师父比几个月前更加消瘦、几乎脱了形的身影,鼻子一酸,差点当场掉下泪来。
他强忍着,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师父。”
关文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没有答应,也没有回头。
秦野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他拉着陈小禾的手,走到病床前,“噗通”一声,笔直地跪了下去!
陈小禾被他带得也跟着跪下,惊愕地看着师哥。
秦野抬起头,目光坦荡而坚定地迎上关文山转回来、充满震惊和怒意的视线,声音清晰而诚挚,一字一句地说道:
“师父,小禾是我找回来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主意,是我离不开他。”
“您要打,要骂,要逐出师门,都冲我一个人来,我绝无怨言!”
他顿了顿,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没有丝毫闪躲:“但是,不管您怎么想,怎么罚,我还是那句话,我是不会和他分开的。”
“这辈子,都不会!”
说完,他对着关文山,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陈小禾看着师哥决绝的背影,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心中翻江倒海,又是感动,又是惶恐,又是愧疚。
他来不及细想,只是下意识地跟着秦野的动作,也对着师父,深深地伏下了身子。
病房里一片死寂,关文山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姿态卑微却又异常执拗的两个徒弟,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色变幻不定。
最终,所有的愤怒、失望、无奈,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叹息。
这声叹息里,有太多的东西。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再说任何决绝的话,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哑声道:“起来吧,还跪着干什么。”
这已经是某种程度上的默许和妥协。
秦野心中一松,知道师父的防线松动了。
他用力握了一下陈小禾的手,两人这才站起身。
秦野打开保温桶,将还温热的饭菜一样样摆在小桌板上,语气恢复了平常:“师父,先吃饭吧。”
吃饭的间隙,关文山终于开口,目光落在默默站在一旁的陈小禾身上,语气硬邦邦的,但细听却能辨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小禾,这段时间……跑哪去了?”
陈小禾心中一紧,只含糊地说在省城待了一段时间,后来去了春城,在彭小涛的剧场帮了点忙。
关文山听着,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吃着饭。
饭后,他说了句“累了”,便躺下背对着他们,似乎真的睡了。
但秦野和陈小禾都知道,师父需要时间消化和接受。
两人轻手轻脚地退出病房,回了家。
过了两天,周晓琴、秦野和陈小禾三人从医院看完关文山出来。
周晓琴在路口停下,说:“我就不回剧场了,直接回家。”
秦野点点头:“路上小心。师父这边,我和小禾会照顾好。”
周晓琴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陈小禾,眼神里有关切,也有祝福:“你俩也是,好好的。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陈小禾有些不舍:“师姐,你回家……做什么呀?”
周晓琴耸耸肩,脸上带着一种释然后的轻松:“还没想好呢,回家待一段时间再说吧。陪陪爸妈,也让自己静一静。”
“那你还会唱戏吧?”
陈小禾急切地问,他害怕师姐因为感情受挫就放弃了舞台。
周晓琴想了想,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唱!当然唱!戏是我的饭碗,也是我的魂儿。不过……具体去哪儿唱,我还没想好。”
秦野插话道:“回来这边唱吧。”
周晓琴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咱们‘四海’要重新开张了?要是真开张,那我肯定回来!”
秦野笑了笑,没有明确回答,只是说:“那……到时候你等我电话吧。”
时间如流水,转眼又过了半个月,日历撕到了腊月下旬,年关将近。
关文山的病情,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了。
疼痛加剧,精神也越发不济。化疗的副作用让他备受折磨,呕吐、脱发、虚弱不堪。
他拉着秦野的手,枯瘦的手指没有什么力气,眼神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恳求:“小野,咱们回家吧……不在这儿耗着了。”
“你让医生给我开点止痛药就行,师父想最后这个年,回去过……在家里过……”
陈小禾在一旁听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他连忙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秦野看着师父哀求的眼神,心如刀绞。
他用力回握住师父的手,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红着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咱们回家过年。”
他们开始收拾东西,办理出院手续。
医院方面虽然不建议,但也理解病人的意愿,开了足量的镇痛药物。
2002年的春节,在一种平静而哀伤的氛围中到来了。四海剧场里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春联。
年夜饭照旧准备得很丰盛,孙彩芹没有回老家,而是留下来一起过年。
关文山的精神似乎被“回家过年”这个念想支撑着,竟然比在医院时好了些许。
他被秦野搀扶着坐到主位,虽然吃不下太多,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甚至勉强吃了两个饺子,并且幸运地吃到了那枚包着硬币的饺子。
“哟!关师父吃到福气啦!” 孙彩芹惊喜地说道。
关文山吐出那枚小小的硬币,看了看,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轻声说:“好,好……有福气。”
饭后,关文山回了房间休息,陈小禾跟秦野也推着芹姨上楼休息,由他俩来做收拾。
就在这时,陈小禾的手机响了,是刘星打来的拜年电话。
陈小禾走到一边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刘星元气十足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也在热闹的地方。
“小禾!新年快乐啊!在哪儿呢?吃年夜饭没?”
陈小禾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星哥!新年快乐!我在家呢,正吃着。你呢?在南方过年怎么样?”
“挺好!哥们儿马上要发新歌了!”
“等我录了唱片,回头给你寄一张过去,让你听听兄弟现在的水平!”
刘星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
两人嘻嘻哈哈聊了好一会儿,互道祝福才挂断。陈小禾回到饭桌旁,嘴角还带着笑意。
秦野瞥了他一眼,状似随意地问:“谁啊?聊这么开心。” 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陈小禾老实回答:“一个朋友,在省城认识的,叫刘星,人挺好的。”
他看着师哥微微抿起的唇,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凑近些,带着点小得意和安抚,低声补充,“就是单纯的好朋友,师哥。”
秦野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扔故意板起脸,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嘴角却悄悄弯了一下。
俩人收拾的差不多,秦野忽然拉起陈小禾的手:“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陈小禾疑惑。
秦野神秘一笑,带着他出门,径直走到停在一旁的车子后面,打开了后备箱,里面竟然整整齐齐码放着好几箱烟花!
陈小禾的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地抓住秦野的胳膊:“师哥!我们去江边放吗?”
秦野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现在都会抢答了!走,上车!”
车子驶向城外江边。冬夜的江畔空旷无人,江风凛冽,但两人心里都揣着一团火。
秦野将烟花搬到江滩上,陈小禾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围着转。
“嗤——” 引信燃烧,随即,“咻——砰!”
绚烂的烟花在墨蓝色的夜空中轰然炸开,绽放出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瞬间照亮了两人仰起的脸庞。
一束接着一束,五彩斑斓,将寒冷的夜空装点得如同梦幻。
陈小禾仰着头,看得目不转睛,烟花的光芒在他清澈的眸子里闪烁跳跃。
秦野站在他身边,没有看烟花,只是专注地看着他被映亮的、带着纯粹快乐和惊叹的侧脸。
秦野看着陈小禾的眼睛,在还未完全散尽的烟花余韵中,温柔地说道:“小禾,新年快乐。”
陈小禾回望着他,用力地点头,“师哥,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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