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神州帝国(六十九)什么?北庭契丹要请降?》
陇右大捷的消息狠狠撞进巴蜀深秋温软的空气里时,李姣正倚在临水轩窗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一方素帕。
“西突厥……亡了?”她喃喃重复着安守义带来的消息,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针,扎在心头。凤天翔的名字,更是让她的指尖骤然收紧,骨节泛白。
虎啸溪畔那场说不清道不明的伏击,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随时可能落下,将她和安守义苦心经营的一切斩得粉碎。
安守义高大的身影立在门边,逆着光,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眸子沉静如渊,清晰地映出她的焦灼。他上前几步,宽厚的手掌覆上她微凉的手背,带来一丝令人心安的暖意。“消息确凿无疑,阿史那可汗不知所踪,西突厥王庭已成焦土。凤天翔……携此泼天大功,其势已成。”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字字敲在李姣紧绷的心弦上,“朝廷的目光,很快会从西北转向西南。虎啸溪的旧账,瞒不住的。”
李姣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裙裾拂过冰凉的地板:“守义,入川的每一处隘口,每一道栈桥,加固!加固!再加固!”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还有,挑选最伶俐、最能言善辩的使臣,备上蜀中最珍贵的蜀锦、最温润的玉器,昼夜兼程,赶往长安!凤天翔的大营也要派人去,言辞务必谦卑恳切,把虎啸溪的事……说成天大的误会!就说,就说我们以为是北庭的探马,绝无半分针对之意!”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安守义默默看着她,眼中是深沉的疼惜与忧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转身离开。片刻后,他再次进来,手中捧着一束素雅的花。
那花洁白如玉,纤尘不染,细长的花瓣微微卷曲,散发着清幽淡远、沁人心脾的冷香。它安静地躺在他粗粝的掌心,是铁血疆场中开出的一抹温柔。
“素馨,”安守义将花轻轻递到她面前,声音柔和下来,“蜀中叫它‘玉芙蓉’。记得你说过,烦闷时闻着它,心绪便能静些。”
那清雅的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端,奇异地抚平了李姣心头翻腾的戾气与恐惧。她怔怔地看着那束素馨,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润的花瓣。
刹那间,一个几乎被遗忘在岁月深处的名字,伴着这清冷的芬芳,如同幽暗水底骤然浮起的明珠,猛地照亮了她的思绪。
“馨雅……”她失声低呼,眼中爆发出绝境逢生的光芒,“慕容馨雅!是她!只有她!”
她猛地挣脱安守义的手,扑到书案前,一把抓起紫毫笔,墨汁溅落在雪白的宣纸上也浑然不顾。她运笔如飞,字迹带着孤注一掷的狂放。
她飞快地将密信用特制的油纸封好,塞入一枚精巧的铜管。“快!用最快的信鸽,飞北庭!”她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
十五个日夜,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当那只风尘仆仆的信鸽终于降落在北庭节度使府邸高高的鸽笼上时,完颜诺达刚刚巡视完边墙回府。
他展开那卷浸透了蜀中水汽的密信,粗犷刚硬的眉峰先是紧锁,继而猛地展开,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
“妙!妙绝!”他拍案而起,声震屋瓦,“李郡主好一招‘以柔克刚’!来人!备马!随我去见耶律可汗!”
北庭的秋风卷起黄沙,扑打在完颜诺达玄色的大氅上。他带着一队精锐亲兵,快马加鞭,直入契丹王庭深处那座最宏伟的金顶大帐。
契丹可汗耶律布日古德,听完颜诺达转述密信,又仔细询问了慕容馨雅与大唐年轻皇帝李弘熙那段尘封的过往,粗犷的脸上先是惊愕,随即露出狂喜与贪婪交织的复杂神色。
“归顺?称臣?”耶律布日古德摸着浓密的胡须,铜铃般的眼睛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哼,不过是权宜之计!若能借此让我那义妹重入长安宫闱,慕容家复国的火种……便有燎原之机!那李弘熙,当年在我那馨雅妹妹面前,可是个连说话都会脸红的痴情种子!哈哈,天助我也!完颜大帅,这买卖,我契丹做了!”
两只粗糙有力的大手重重握在一起,一个围绕着慕容馨雅、赌上慕容家百年执念的庞大棋局,在塞北的风沙中悄然落子。
大唐皇帝的御帐,此刻却弥漫着另一种沉重。年轻的皇帝李弘熙端坐于御案之后,俊朗的眉宇间锁着深深的疲惫与难以掩饰的焦虑。
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如同无声的控诉,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户部老尚书崔元礼从长安赶来,跪报国库的窘迫。
听完,李弘熙闭上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胜利的辉煌背后,是千疮百孔的帝国财政民生。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漫过胸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帐外传来内侍急促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禀报声:“启禀陛下!北庭节度使完颜诺达、契丹可汗耶律布日古德……遣使求见!言……言契丹部众,愿永世归顺天朝,奉陛下为主,岁岁来朝,并……并献上粮饷百车,珠宝十箱,以赎前愆!”
“什么?”李弘熙猛地睁开眼,疲惫的眼底瞬间爆发出灼人的光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他霍然起身,“宣!快宣!”
北庭与契丹的使者匍匐在地,言辞极尽谦卑恭顺,痛陈昔日受奸人蒙蔽之过,盛赞天朝威德,表达了举族归顺的赤诚之心。
那长长的礼单被内侍高声唱出,上面罗列的粮秣数目、珠宝珍玩,每一件都像甘霖落在李弘熙焦灼的心田上。巨大的诱惑与现实的困境交织,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准!”李弘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斩钉截铁,“契丹既诚心归化,朕心甚慰!传旨,三日后,于河北道幽州城外,筑坛受降!”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幽州城外,空旷的原野上筑起高高的土黄色受降台。李弘熙身着十二章纹衮冕,在文武百官、精锐禁军的簇拥下,登临高台。秋风猎猎,吹动他冠冕上的十二旒白玉珠,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远方地平线上,先是传来沉闷的、如同大地脉搏般的震动。接着,一片无边无际的、由刀戟盔甲反射出的冰冷金属寒光,如同黑色的潮水,缓缓漫过地平线,向着受降台的方向汹涌而来!旌旗遮天蔽日,上面绘着狰狞的契丹狼图腾和北庭苍鹰的徽记。
铁蹄踏地,卷起漫天烟尘,沉闷的蹄声汇聚成撼人心魄的雷霆,连脚下的高台都在微微震颤。无边无际的军阵沉默推进,带着塞外特有的剽悍与肃杀之气,仿佛一头蛰伏的洪荒巨兽。
三十万!整整三十万北庭与契丹的精锐联军!黑压压的人潮马海,一眼望不到尽头。肃杀之气如同实质的冰墙,压迫着台上每一个大唐臣子的神经。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些文官脸色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李弘熙端坐御座之上,冕旒遮挡了他的面容,唯有扶在鎏金扶手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暴露了他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大军在距离高台约千米之处,如同撞上无形的堤坝,骤然停止了前进,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四野,唯有战马的响鼻声和旌旗在风中猎猎的声响。
就在这时,军阵如黑色潮水般向两侧分开。两骑越众而出,疾驰而来。当先一人,身形雄壮如铁塔,正是北庭节度使完颜诺达,玄甲黑氅,气势如山如岳。另一人,虬髯如戟,身披斑斓狼皮大氅,正是契丹可汗耶律布日古德。
两人奔至高台之下,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完颜诺达与耶律布日古德对视一眼,同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头颅深深垂下,洪亮的声音响彻云霄:
“臣,北庭节度使完颜诺达(契丹可汗耶律布日古德),叩拜天可汗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万岁!万岁!万万岁!”三十万雄兵齐声呐喊,声浪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又似万千海潮狂猛拍岸,震得脚下的大地为之颤抖,高台的木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连李弘熙冕冠上的白玉珠串都疯狂地摇摆撞击起来!
那汇聚了三十万铁血军魂的呼喊,带着摧枯拉朽、令风云变色的力量,直冲霄汉,久久回荡在空旷的河北原野之上。
高台上的大唐君臣,在这毁天灭地的声浪中,渺小得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