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念

　　寒假剩下的时间，山念秋都像个没有灵魂的机器人一样，写作业、吃饭、看书、运动。

　　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连说出口的话也越来越少。

　　山念秋的家里人都看出来山念秋这段时间的变化，但只有山璟寒知道真正的原因。

　　但是想到凌勿在拉黑他之前给他发的消息，他也终究忍住说出真相的冲动，把一切都藏在自己心底。

　　虽说他这些年忙着工作对山念秋的关心没那么多，但是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山念秋能过得开心。

　　或许是妻子当年早产差点离世的刺激，他对自己儿子的感情并不会太过在意。

　　喜欢就是喜欢，哪里来的非拆散不可呢？谁没年轻过，谁没莽撞过？

　　虽然他一直都没有发现自家儿子有什么喜欢的人，甚至这方面的倾向都一点也没，但是最近几天，他好像发现了些端倪。

　　山念秋去洗了很多照片，上面都是他和凌勿的合照，还有几张是凌勿的侧影或者背影，看角度是偷拍或者抓拍的。

　　山念秋也会在晚上站在阳台外，重复的吹着几首曲子，每次被风吹的手都冻红了，笛子都有些拿不稳，才会进来。

　　进来也不会说些什么，而是直奔琴房开始弹古筝，曲子也只有那么几首。

　　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山念秋开始自学外语了。

　　抛开英语不谈，山念秋小时候为了看几本原版书自学了一点日语和韩语，不过能直接找到译本之后他也没再学下去。

　　最近像是要转移注意力一样，开始疯狂的学这两种语言。

　　看着山念秋越来越机械化的日常生活，山璟寒实在是心疼的不行。

　　他觉得他有必要和山念秋聊聊，再这么下去，他的心态和身体迟早要出问题。

　　没等他找山念秋，秋岚就拦住了他。

　　自己爱人的话和建议山璟寒还是要听的，在听到秋岚想要亲自找山念秋聊聊，山璟寒也放心的把他想要问山念秋的问题全部告诉了秋岚。

　　山念秋从小到大都更加亲近妈妈，也更加听妈妈的话，所以让秋岚和他说，说不定更有用。

　　那天晚上，山念秋帮妈妈洗好脚准备去把桶里的草药给倒掉时，秋岚开口：“小秋，妈妈有事和你说，待会去。”

　　山念秋知道自己最近的状态都很游离，爸爸妈妈肯定会找他谈一谈，没想到是妈妈先找他。

　　他把桶放下，走到妈妈身边坐下，身体半靠在秋岚身上，这是他从小到大最喜欢做的一个动作。

　　秋岚也顺势环住了他。

　　她像小时候一样，一只手环着山念秋的肩膀，一只手摸着他的发顶。

　　秋岚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轻轻的晃着身子，手掌与身体发出缓慢的节拍。

　　他没有急着开口，山念秋也没有问。

　　秋岚感叹着开口：“哎......我们小秋有心事咯，有大事瞒着妈妈咯......”

　　“妈——我哪有啊......”

　　山念秋有些没料到妈妈的开场白，但是想到自己最近游魂一样的状态，也只好先蒙混过关。

　　秋岚却不给他这个机会：“那里没有？你最近的状态那么游离，肯定是碰上事情了。

　　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茶饭不思，就是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坐立不安，要么就是没勇气去和喜欢的人表明心意天天纠结。”

　　山念秋被妈妈说的这句话给吓了一跳，身体有了一瞬的紧绷，听到是问句后，又放松下来。

　　“妈......你又逗我，我哪里来的喜欢的人啊。”

　　山念秋不知道爸爸妈妈对同性别的人相爱的想法与看法，暂且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刺激他们，只能略带些胆颤心惊的打着太极。

　　“你不要瞒我，妈妈又不是没年轻过，你干了些什么妈妈都能理解。不就是偷偷摸摸拍喜欢的人的照片吗？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妈妈当年也做过这种事，没什么吧难以启齿告诉妈妈的。”

　　她顿了顿，没给山念秋回复的时间，又说：“我猜你后面肯定要问我为什么会猜到。

　　妈妈作为一个过来人，很理解也很能体会你现在这个阶段的感情与喜欢。

　　妈妈也没有不尊重的意思，相反，妈妈最是羡慕，也最是尊重这种时段的感情。

　　它就是最为纯粹的喜欢与依赖，不掺杂别的利益与原因。

　　妈妈和你爸爸当初认识，就是在高中，我很幸运，在最为懵懂的时候，遇到了对的人，那么就要勇敢去追，去抓住，一起并肩走过。

　　不要问妈妈对你未来另一半性别的规定，妈妈知道，喜欢上一个人不会因为性别而改变，相反，这能给予你更大的勇气和能力去追求这份更加难得、不被大众认可的感情。

　　妈妈不反对你喜欢男生，也不会规定你必须去喜欢什么什么样的人，因为这是不可能的。

　　喜欢就是喜欢，不会因为对方的外在而改变，也不会因为对方的性别而望而却步。”

　　“妈......”

　　“好啦，别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妈妈知道，你现在还不想让我们发现你藏在心底的事，但是妈妈也不想再看着你消沉下去。

　　爱一个人，需要的是勇气、耐心与包容，暗恋更是如此。

　　妈妈大概率猜得到你喜欢的人是谁，在和老师了解过我猜的几个人以后，妈妈能比较确定的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凌勿？”

　　见妈妈在漫长的铺垫过后直接挑破窗户纸，山念秋也不敢再瞒：“是......我喜欢他。”

　　虽然妈妈说了不在意他喜欢什么样的人，但是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竟然喜欢上一个同性，换做是任何一个开明的家长都会难以接受，但是秋岚却适应性良好，甚至还能笑着开口。

　　“我就说嘛，你在开学之后到现在连朋友圈都没怎么发，发了的内容也和大部分凌勿有关，平时和我以及你爸爸聊天，也老是会提到他。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你眼光真的不错。”

　　听着妈妈突然开始一本正经的分析起他的感情，山念秋有些哭笑不得：“妈.......”

　　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秋岚就把手指搭在他的嘴边：“好啦，不要慌，妈妈不会干涉你什么的，妈妈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幸福的长大。

　　喜欢上什么样的人，这都是无法避免的，这些留给时间就好了，时间会慢慢告诉你你的答案是正确与否。

　　不过妈妈最希望的，是你能调整好状态，恢复到以前那种稍微有些活力的样子。

　　如果因为他的离开而让你一蹶不振，堕落颓废，凌勿一定会自责，他也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

　　人生就是一次次的离别与重逢，如果你们的缘分没有尽，那么日后一定会再相见。

　　说到底，妈妈就那么几句话，希望你能天天开心，不要把自己绷的太紧。”

　　山念秋在妈妈温柔的怀里早已哭了出来，眼泪滴在秋岚的衣服上，留下几个晕圈。

　　秋岚像小时候一样拍着他的背，哄着山念秋：“好啦好啦，不哭了。他一定不想看到你因为他的离别而难受。

　　你现在只需要按照你自己的节奏来，让自己的成绩变得扎实，日后才能有机会给你和他的遇见创造条件。”

　　山念秋再次扑进妈妈怀里：“妈......谢谢你，我会适应的。”

　　“嗯，慢慢适应，不急。

　　还有，我和你爸爸也稍微提了一嘴，他的反应很平静，估计内心也有点惊涛骇浪。

　　我不会带你去看那些所谓的什么心理医生，妈妈只知道你的心理很健康，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今天早点洗洗弄弄睡觉，明天妈妈希望能看到一个有点活力和火热气息的山念秋，可以吗。”

　　“知道了妈妈，你也早点休息。”

　　山念秋怀着复杂的心情，把房间里的所有杂物都收拾感慨，准备回房休息。

　　最近他老是在想象凌勿出了国会经历些什么，还会用英语模拟场景变化，脑力严重消耗，更别提他还在写理科作业。

　　最近他的确因为凌勿的不辞而变而乱了分寸，自己的日常生活有了很大的变化，是该要好好调整了。

　　要是多年以后凌勿遇见的是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山念秋，那么还是太让人难以直视了。

　　他需要学会适应没有凌勿的日子，学会适应不去胡思乱想，也要学会调整心态。

　　开学，学校里肯定会有很多不好的言论等着他，但是他不能退缩，不能犹疑。

　　他是凌勿在这里最信任的人，也是最重要的朋友，那么他也不能辜负凌勿。

　　后面的日子，山念秋的作息以及日常慢慢恢复，每天说的话多了点，偶尔也能出去走走逛逛，帮着家里买一些必需用品。

　　一切好像都走上正轨了，但是只有山念秋自己知道，这样子的适应，有多么的难熬。

　　他像是割肉一般，把自己养成的习惯连根斩除，不去想不去念脑海里那个叫凌勿的人。

　　过程无疑是痛苦的，要忘却一个人，也是困难的。

　　山念秋一度想要把自己相册里的照片删除，但是看到照片里那个曾经的自己，笑的多么阳光，多么开心，多么真实，他就下不去手。

　　这些回忆和记忆，还是留着吧，说不定，这些记忆会在时间长河里变成碎片，但他永远都不会忘。

　　山念秋在挣扎着习惯没有凌勿陪着的日子，凌勿也不好受。

　　他以前虽然不会对山念秋的话句句有很多回应，但是至少不会让山念秋和他说的话落到地上，他的分享欲和倾诉欲也因为山念秋一直和他分享生活中的各种事而越来越多，他也会偶尔和山念秋分享些自己看到的事。

　　但是现在突然换了个环境，周围全是陌生的，凌勿有好多话想要和山念秋说，但是想到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又硬生生的忍住，没有去打扰任何一个人。

　　竞赛的高强度思考和切换，日常生活的不适应，凌勿有满腹的话想要和人说，可是那个最愿意听他倾诉的人，被他亲手拉黑了。

　　凌勿无奈之下，开始有了写日记的习惯。

　　以前他不写日记是因为生活里也没什么值得纪念的事，也怕会被人看到，但是现在这些顾虑都没了，凌勿也不再克制自己，每次写日记都像是在写作文。

　　他日记中的字里行间，都是对家人、对山念秋的想念。

　　更让他震惊的是，他现在去外面点菜吃饭，如果端上来的菜有很多香菜和葱花，他会下意识的全部挑出来，挑完了，才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是一个人，不用帮山念秋挑这些配菜。

　　但是肌肉记忆带来的习惯却是根深蒂固难以改变的。

　　在多次手不受自己控制挑完香菜后，凌勿也放弃挣扎，由着这个改不掉的习惯“浪费”他以前最为珍视的时间。

　　他每次都会挑完香菜才吃，就好像是山念秋还在他身边，两人一起偷偷摸摸溜出学校吃宵夜一样。

　　凌勿在闲暇时总是会不可避免的回忆起上学期的点点滴滴，也总会有回澜城的冲动。

　　但是想到满天飞的谣言和恶意，凌勿把自己心中的幻想扑灭，继续和手中的竞赛题奋斗。

　　他离开是为了让朋友和亲人都能过得更好，要是他没忍住回去了，那么一切都是白搭，麻烦山璟寒帮的忙就白费了，这个人情也很难还。

　　凌勿每次都会在自己感性思想支配自己时非常理性的劝告自己，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回了澜城。

　　如果他回去了，所有帮助他的人的努力，都会化成泡影。

　　很快，短暂的寒假过去了，山念秋想要和凌勿在寒假里一起做的事什么都没有做成，相反，计划上的人，却自己消失了。

　　山念秋心里还是不能接受凌勿离开的原因是那么的莫须有，一个寒假的挣扎，完全比不上他对凌勿的思念。

　　好在，开学了。

　　不明不白突然相隔两地的两人也有些恍惚的松了口气。

　　高一下半学期，会比以前更加忙也更加累，或许只有繁重的学业，才会让他们不要有过多的精力去思念彼此，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短暂的将感情转移。

　　开学第一天，一班的所有同学都体会到了山念秋的改变。

　　那个看上去爱笑喜欢调节气氛的男孩，在处于风暴中心的人离开后，也撕下了焊在脸上的面具，将自己最为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

　　山念秋舍不得把凌勿的联系方式删了，但是那个刺目的红点总是提醒着他凌勿的离开。

　　一学期的相处，就好像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梦醒了，人散了，花谢了，徒留人去楼空的空旷与遗憾。

　　山念秋一开始还会忍着不点进聊天框给凌勿发消息，但是到了后来，他总会把想告诉凌勿的话打好发出去，虽然消息的最后总有一个红点，但他还是锲而不舍的发。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在聊天框里将自己的心情和情绪完全展现出来，就像是个受委屈没人安慰的孩子，等着被关注。

　　虽然他自己都知道，可能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了。

　　他不知道他自己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但是好像只有这样做了，他才会有那么一点点凌勿还在的错觉。

　　高一过了，高二也过了。

　　转眼到了高三。

　　山念秋和凌勿都在班级甚至年级里保持着很靠前的排名。

　　他们有一个从未说出口但不谋而合的想法。

　　如果他们都足够优秀，那么以后，或许会有概率再次相见吧。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们也要尝试。

　　错过的滋味太苦，他们不想再以时间做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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