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二三事

　　为了不刺激罗明达，罗毅在病房外，一直没进去。
　　罗明达头还有些晕，喝了粥，吃了两个小笼包，恢复力气之后，第一时间就是破口大骂罗毅。
　　声如宏钟，气势磅礴。
　　罗毅听了放心下来，昨晚黄玲和罗毅都留在医院守夜，罗毅想让黄玲回去休息，但他不敢进去。
　　远处徐元嘉穿着白大褂走来，徐元嘉本来是轮休的，为了方便了解罗明达的情况，当然，也是为了还帮他找到床位的师兄一个人情，于是来了医院值班。
　　罗毅会心一笑，说：“还没到上班时候，这就来了？”
　　徐元嘉见他开玩笑，便也开玩笑说：“没有人形闹钟喊我，我哪敢贪睡。”
　　罗毅的样子并不太好，黄玲好歹在家属床上睡了，他坐着一晚上没睡，浑身散发着疲惫感。
　　徐元嘉拍了拍他的肩说：“你回家去休息，叔叔这口气没消之前，你最好是别出现。”
　　罗毅说：“一个人在家里也无聊，我回公司处理一些事，我爸还要住几天？”
　　徐元嘉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到时候回南城，休养一段时间。我昨天看了数据，叔叔各方面都很好，今天主要是打点消炎针，观察一下。你妈累得够呛，上午我在这里，你要她回去洗漱休息了再来。”
　　罗毅摇头：“我妈不会离开我爸一步。”
　　徐元嘉说：“那你回去睡觉，我上白班，五点就下班了，晚上一起去吃东西，行吗？”
　　每次徐元嘉说行吗，看似在询问，实际在下命令，罗毅不想让他担心，便答应了。
　　他目送徐元嘉进了病房，又在外面听了会儿，罗明达对徐元嘉客气得很，黄玲看徐元嘉越看越喜欢，三人在里面详谈甚欢，罗毅放下心来，这才离开。
　　出了医院，罗毅脚步着虚浮往家里走，他头脑混乱，到现在都后怕着。
　　回到家里，昨天的一片狼籍已经收拾好了。餐桌上放着牛奶和三明治，徐元嘉写了留言条：好好吃饭，吃了睡觉。
　　罗毅在餐桌边坐下，把黄色的便利贴拿着手里，上面徐元嘉的字和高中时候没什么变化。
　　罗毅第一次被他吸引，就是因为他的字。
　　“徐元嘉。”
　　罗毅轻声喊着这个名字，就这么喊着，他都觉得幸福。
　　当年那个十六岁叛逆嚣张的少年因为爱意收敛了脾性，多年后，他的爱得到了回应。一切好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徐元嘉终于属于了罗毅。
　　罗毅洗漱完吃了东西便回卧室了。
　　床上被子没有叠，罗毅躺在徐元嘉的枕头上，还可以闻到属于徐元畅的味道。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罗毅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有时候梦境和真实发生过的事交织在一起，罗毅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这么多年头一次，听说梦到了罗爷爷。
　　罗爷爷穿着他最爱的中山装，驻着拐杖，满满地在小区里散步，罗毅跑过去。
　　“爷爷，给我钱，我想买糖吃。”
　　罗爷爷背对着他说，“你不听话，不给你买！”
　　罗毅急哭了，“爷爷，你不是最疼爱我了吗？”
　　罗爷爷说：“我白疼你了，你还是不懂事！”
　　罗毅哭得鼻涕冒泡：“爷爷，爷爷—-”
　　罗爷爷背影很远，罗毅要去追。
　　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罗毅要迟到了！”
　　徐元嘉冲他招手。
　　“快点，下一节课可是英语课。”
　　张胖子他们都站在那里喊他，罗毅发现自己在南城一中的操场，举目四望，他已经找不到罗爷爷了。
　　罗毅醒来时觉得疲惫，进浴室洗了个澡才觉得舒服点，他以为自己只睡了一会儿，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手机静悄悄的，没有工作消息，黄玲和徐元嘉也没有给他发信息。
　　罗毅心慌慌的，随便换了衣服就出门了。
　　他往医院去的路上给黄玲打电话。
　　那头接得快，说话轻快得很，仿佛还带着笑意：“喂，罗毅。”
　　罗毅懵了懵，觉得黄玲的语调不对劲，“妈，爸怎么样了？”
　　“挺好的，你现在过来看看吗？”
　　这句话又让人猝不及防，罗毅顿了顿，忙说：“好。”
　　黄玲又说：“你爸有话说，你赶紧过来。”
　　罗毅心悬了悬，加快了步伐，“马上到。”
　　罗毅挂了电话，直接给徐元嘉去了电话。
　　徐元嘉在忙，电话响到最后他也没接。
　　罗毅心里没底，到病房外犹豫了半天才进去。
　　罗明达在输液，一眼就看见罗毅来了，偏过头去，不爱搭理他的样子。
　　黄玲坐在病床前削苹果，罗毅喊了一声：“妈。”
　　黄玲抬头说，“来了。”
　　罗毅又喊：“爸。”
　　罗明达没答话，冷哼了一声。
　　罗毅不在意，问黄玲：“爸今天感觉怎么样？”
　　黄玲说：“上午就下床了，中午小嘉在食堂打了饭菜过来，味道不错，你爸都吃光了。”
　　黄玲提到徐元嘉，罗明达的脸肉眼可见地抽了抽。
　　黄玲把削好的苹果递给罗明达，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够可以了，是你儿子高攀了人家，”
　　罗明达不情愿地接着苹果，说：“谁都说不过你。”
　　黄玲笑着起身，对罗毅说：“家里钥匙给我，我去洗个澡，休息一下。”
　　罗毅从口袋拿钥匙，迷惑地看着他妈。
　　黄玲拿过钥匙说，“陪陪你爸，你们父子俩有什么心结，好好聊。”
　　她说完离开，留下罗毅在风中凌乱。
　　罗毅坐在黄玲刚刚坐着的小椅子上，悠悠地喊了声：“爸。”
　　罗明达把苹果搁在一边，干脆不吃了。
　　罗毅从黄玲的表现看，今天是做通了罗明达的工作。
　　不然她也不会说要他们好好聊这样的话。
　　罗毅深吸一口气，很多想要说的堵在胸口，变成一句：“爸，对不起。”
　　罗明达听了，面色终于有松动，他冷冷道：“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什么？
　　从小到大，有太多了罗毅说不清。
　　“爸，我不是个好孩子。”罗毅深沉地说。
　　这句话反而把罗明达说心软了。
　　罗明达经历了一番生死，还有什么看不透，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他就那么好？值得你惦记这么多年。”
　　徐元嘉闻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把思绪拉到很远，良久，他笑了笑，说：“爸爸，他很好。”
　　罗明达沉默地闭上眼，带着无奈和辛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妈说，你从小到大都是肆意妄为。我们惯着你，惯了这么多年，不如就一惯到底算了。”
　　“我说，我们不惯着又能怎么样。把你赶出家门，你就能做到八年不回家。当初断了你的生活费，是想着你向我们服个软，回家来。为了这个，我和你妈还大吵了一架。可你呢，宁愿在外面洗盘子当家教赚钱，也绝不妥协。八年呀，你十八岁离家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呀。每到逢年过节，你妈妈都要把眼睛哭肿的。”
　　“算了，算了，我们呀拗不过你。现在你大了，我们老了，还跟着你犟又有什么意义？横竖我们同意不同意你都不在意。”
　　“罗毅，只是你将来呀，别后悔！”
　　罗明达说完，再次长长叹了口气，末了，他说：“不过呢，也算你有眼光，徐家那小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找他，你不亏。”
　　徐元嘉在电力局宿舍楼长辈们眼里滤镜太浓了，以至于说起罗毅的对象是徐元嘉的时候，罗明达居然神奇般地接受了。
　　当然，也不乏有连徐家那小子都能做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我儿子有什么不可以。
　　罗毅认认真真听完，意识到罗明达是接受了他和徐元嘉的时候，顿时激动起来：“爸！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后悔。”
　　罗明达气道：“反正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下的。”
　　罗毅嘴角不受控制地挂起笑来，“爸，我保证我不会再让你操心，我和元，我和徐元嘉会好好的。”
　　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罗毅头一次这么激动地叫爸。
　　罗明达心里很受用，他眼见着郁气沉沉的儿子一瞬间鲜活起来，心里也跟着高兴。
　　他抬手在罗毅肩膀上拍了拍，“你妈说，只要你高兴，其他的又有什么所谓呢？你好好谢谢你妈。”
　　罗毅赶紧点头：“我会，爸，我也谢谢你。”
　　这个“谢”字来得不容易，罗毅从没和他说过，罗明达长舒一口气，他们父子之间有隔阂了这么多年，终于要慢慢修复关系了。
　　罗毅长大过程和罗明达保持着亦父亦友的关系，亲子关系其实很好，要不是当初那件事，他们根本就不会到反目这一步。
　　而今，罗明达愿意从头来过。
　　“你们的事，我估计徐家人不知道？”
　　罗毅说：“他姐姐徐乐嘉知道。”
　　“什么态度？”
　　“同意了。”
　　“嗯。”罗明达点头：“那他父母呢？”
　　“没敢说。”
　　罗明达皱了皱眉头，“要他们同意，只怕比要我们同意更难。”
　　罗毅心说难不难的，反正要往前冲。
　　罗明达看他那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人家和我们不一样，你犯浑，我和你妈有十足的心理准备，他们没我们这心里素质。而且你徐叔叔，骨子把徐家传宗接代的任务看得比什么都重。罗毅，这个分寸，你自己要把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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