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协奏曲

　　萧潇脸色惨白，信纸飘飘洒洒，胡乱落了一地。

　　她慌慌张张赶回了家，她惊惶不定，终于等来了出差回来的严光，她问他：“你知不知道阿杰外婆去世了？”
　　严光怔了一下，道：“外婆去世了？”
　　“是，他外婆去世了，我去了东港——你知不知道我在床头发现了什么！”她把那几封泣血的信扔到他脸上，痛哭道，“你个混蛋！他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背叛他！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你害死了他，害死了他！你毁了他，也毁了我，你毁了我们！！”
　　严光脸上的阴影又袭来了，他却拉住她，道：“潇潇，潇潇——”
　　“滚开！”萧潇拼命挣扎，想要摆脱他，她痛哭流涕，“你滚，滚——我要和你离婚！”
　　“萧潇！”严光终于撕破脸皮，喝道，“你是一个母亲！你还有没有点母亲的样子？你不是萧家的大小姐了，你有孩子，我们的孩子！”
　　萧潇完全崩溃了，她用尽力气，夫妻两人推推搡搡，萧潇还穿着高跟鞋，她没有站稳，从别墅楼上摔了下去。
　　于是她的一双腿坏了，再不能跑不能跳，不能舞蹈，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只能坐在轮椅里，后来就算好了，也再不如从前了。

　　她认为这是她的罪，她的报应。

　　霍童二人听完了故事，简直目瞪口呆。
　　于是从前的一切疑惑都有了答案，为什么总有人怀疑严玺的身世，因为他们只知道严玺父母有矛盾，只知道他们的矛盾是为着一个男人；以及为什么严光对霍童的态度会那么古怪，为什么他好像很熟悉他，又很害怕他，那也只因为那个男人。
　　“后来我查过那件事，调查者之一就是你的妈妈。”萧潇流了一行泪，“当年，当年从来没有什么浪漫，那天我跳下海，当时阿杰和严光正在船上捕鱼，阿杰看到有人落水，于是跳了下去——他救了我，为此受了伤。”
　　阿杰才是那个英雄。
　　“母亲……”严玺抱着她，安抚她道，“过去了，都过去了，都……向前看吧。”
　　生命里总有太多遗憾和悔恨，但人们也只能向前看。
　　霍童却知道，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将终生困在过去的阴影里，就像那天他去质问严光，严光那么恐惧，那么惊惶，那一眼，他看见的不是霍童，而是当年婚礼上那个不速之客，从风雨中向他走来，喊着他的名字的男人。
　　那个男人来了又走，彻底消失了，但又彻底留在了严光的阴影里。

　　二十年后，与霍童的那一声怒吼重合。

　　不久，在萧潇及萧氏的手段介入下，严氏股权结构逐步发生重组，严光目前仍然是严氏的第一把手，但可以预见的是，将来他的权柄会进一步被削弱，严玺母子很可能会取而代之。
　　霍棠重回泰鑫，但这一次她并没有待太久，隔壁华润向她抛出了橄榄枝，相比于泰鑫副总，职级上看似没有多少变动，但华润是总公司，霍棠未来的职业前景将会更为广阔光明。据说向华润老总推荐霍棠的人里，赵宗林就是其中之一。

　　霍童、严玺回到西音，又见到了乐航森、徐之远等人。新一学年，在狂补专业课补的都快吐了之后，徐之远总算摆脱了自开学以来专业课一直垫底的局面，也算扬眉吐了口气，那天随堂考试结果出来之后，晚上还大方了一把请霍童三个到校外搓了一顿。
　　然后就是上课、练琴，日常琴房食堂宿舍三点一线，二人依旧形影不离，只是从前是朋友，现在多了一层更为亲密而隐秘的关系。乐航森刚开始还不大适应两个好兄弟成一对了，但鉴于他是216唯一一个大直男，肠子直心眼直，很快他就把这俩人的事抛诸脑后且致力于做宿舍里锃光瓦亮的大灯泡，当然，私底下跟林簇八卦磕cp又是另一回事了，对此，他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表示，他要争做新时代能屈能伸的潮直男，不仅能跟女朋友一块看球赛给她当钢伴还能跟她一块磕自己舍友cp，他都为了林簇背叛组织加入巴萨球迷俱乐部了，跟她一块当cp粉同好算什么？
　　倒是严霍二人，从一开始故意调戏乐航森，到后来不得不避着这个暗暗窥屏的狗仔，免得他俩在乐航森的嘴里变成一对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秀恩爱没下限的狗男男，搞的严玺身上的标签是摘了，但节操也快碎了啊！

　　于是，每天晚上，在楼下小花园里携手散步，就成为了他俩难得的独处时光，没有人打扰，也没有人调侃，唯一的缺点就是小花园里的小情侣不只他们一对，偶尔走在卵石小路上，迎面会碰到一两对男女组合，好在夜里灯光昏暗，又有两侧树林挡着，其他人也注意不到他俩一直手牵着手。
　　已是初冬了，空气很干、微冷，小花园里已见不到多少花了，倒是有稀稀疏疏的草丛灌木，有金黄橘红的银杏枫树，风一吹，巴掌大小的枫叶落下来，铺了浅浅的一层，霍童喜欢踩在上面，听它们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
　　他希望严玺也能多笑一笑。
　　严玺怔道：“我……没有吗？”
　　霍童点头，自从听完萧潇讲的那个故事之后，严玺就很少笑了，虽然他这个人一向高冷得很，但霍童明显感觉到他不大对劲，有时候还莫名陷入思考者状态。
　　“可能吧。”严玺道，“其实我和我爸妈的关系，从小就很不亲近，我妈还好一点，但我和我爸……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的。我曾经想过求得他的认可，后来不求了，但我没有想到他会是那样一个人。”
　　霍童道：“但他毕竟是你爸。”
　　所以严玺在得知真相之后，心里并不能好过。严光背叛了自己的爱情，抛弃了自己的情人，窃取了他的英名，又伤害了妻子，累累罪行简直令人发指，道德能够指责他，法律不能惩罚他，而严玺好像在无形之中背上了一座枷锁：他是罪人的儿子，他体内流着肮脏的血液，他的出生充斥着谎言与背叛，又额外负担着一个青年的死亡，那道阴影不仅是严光的，也笼罩在严玺头上。
　　严玺道：“我猜过，也怀疑过，甚至还找人调查过。年年，你可能不知道，我总是有一种感觉，从很小的时候就有，我隐约觉得我家里好像有一股浓雾，雾气在我们三人当中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隔阂，推不开也砸不破。‘家人’这个概念，当时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是碰到你，来到你家，才明白正常的家人该是什么样子。后来我隐约知道，那雾气是一个男人，我以为他该是母亲的情人，父亲的兄弟，但事实竟截然相反，但这不是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我看见父亲的目光，从小到大，他看着你的时候远比看我要专注，我曾经疑惑，但我现在懂得了——他看着你，却在看着他初恋情人的影子。”
　　霍童道：“严玺哥哥，你害怕吗？”
　　严玺却道：“比起怕他，我更怕我自己。”
　　霍童这就不理解了，道：“你爸是你爸，你是你。”
　　严玺却苦笑一声，道：“年年，你忘了我的老本行了吗？那天你在走廊上，看见我和那两个高年级学生打架那次。”
　　霍童道：“是他们先挑衅你的。”
　　“也不完全是。”严玺道，“年年，你大概刚看到那一幕，就跑去找老师想帮我了吧？可先动手的是我，老师们来了，还不停手的也是我，你为我鸣不平，可我的确该罚，老师们的顾忌并没有错。”
　　“我会撒谎，会算计，我生来就会这些，我算计过很多次，包括我的父亲，从很早以前就在算计……哪怕是对你，我的心也并非全然光明正大，那天你跟你姐姐说，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就这样吧，不要推开那扇门，这样我就可以永远拥有你。”严玺几乎不大敢看霍童了，“年年……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霍童看着他，他想，严玺其实是在害怕他，怕他并不愿意爱这样的严玺。
　　霍童轻轻道：“可我还是很喜欢你啊，严玺哥哥。”
　　严玺看他，他又道：“那天你还是选择了推门，不是吗？你明知道那样做会有什么结果，可你还是那样做了。”
　　“可……”
　　霍童严肃道：“严尔玉，是不是在你眼里，我简直是十全十美啊？”
　　严玺认真思考了下，道：“确实。”
　　确实你个大头鬼啊确实！
　　他好不容易正儿八经要跟严玺摆事实讲道理一次，严玺能不能庄重一点，尊重一下他作为霍教授传人的尊严好不啦！
　　严玺道：“我不够庄重吗？”
　　霍童哼道：“不够。”
　　“那好吧。”严玺道，“学生请听霍子曰。”
　　……倒也不必搞师生play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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