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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朱雀大街的晨雾还未散尽,黄绸诏书已如红云般铺展在宣政门外的白玉石阶。
檐角铜铃被穿堂风撞出细碎声响,惊起槐树上的寒鸦,扑棱棱掠过雕龙影壁。
谢依云倚着雕花窗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玉护甲,看着宫墙外涌动的人潮如沸鼎翻浪。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混着商贩吆喝,三五个举子攥着新揭的皇榜挤在宫墙根下,素白襕衫被挤得皱成霜雪。
夏晚桑捧着新誊抄的改革细则匆匆而入,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急促的步伐轻颤,每一粒圆润的珍珠都裹着细金线,随着她的动作在鬓角划出细碎的银光。
月白色织锦裙裾扫过鎏金缠枝纹门槛时,带起一抹混合着龙脑香与墨香的风 —— 那是她特意在袖口熏的,为的是让文书沾染书香。
"娘娘快看!" 她将素绢帕子包着的墨卷重重拍在檀木案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腕间的银镯子撞出清脆声响,"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城西书肆的《实务策论集》一上午就卖断了货!王家书坊的掌柜踩着梯子往门板上贴告示,说是连夜加印五十车都赶不及。连醉仙居的酒客都顾不上碰杯,都在争相传阅新科范文,墨迹未干就被撕破了页!"
谢依云淡笑不语。
江南贡院的秋雨淅淅沥沥,檐角铜铃在风里发出细碎呜咽。
知府吴文远斜倚在雕花太师椅上,指节叩着檀木案几,案头堆积如山的旧考卷间,几张夹带的锦帕若隐若现。
师爷抱着用明黄绸缎包裹的新章程踉跄而入,金丝眼镜在雨雾里蒙着层薄霜,捧章程的手被勒出紫红指痕:"大人,这新科要考算学、河工,还说要启用誊录制度,咱们..."
"照旧。" 吴文远将朱笔重重一掷,笔杆撞在青花瓷笔洗上发出脆响,墨汁如血珠般溅在 "至公堂" 匾额的拓片上,将 "公" 字的最后一捺染成狰狞的黑。
他慢条斯理地转动翡翠扳指,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 "明镜高悬" 匾额:"那些靠舞弊中举的世家子弟,每年孝敬的可不少。
上个月沈翰林送来的端砚,砚台里还藏着张千两银票呢。"
雨声骤然加急,瓦当坠下的水珠在青砖上砸出深坑。
师爷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却终究没敢说话,新章程绸缎表面沁出深色汗渍,洇开了 "破除积弊" 四个烫金大字。
三日后,本该开考的算学科考场空空如也。
衙役们抬出的 “修缮中” 木牌还滴着水渍,隔壁文场却传来整齐的背书声。
考生们挤在贡院门口,看着紧闭的朱漆大门议论纷纷。
角落里,几个黑衣汉子往人群中塞着铜钱,不一会儿,“还我旧制科举” 的喊声便响彻云霄。
卯时三刻的晨雾还未散尽,八百里加急的马蹄声便撕开了紫禁城的静谧。
高成毅攥着染着墨渍的密折,蟒袍玉带在疾行中簌簌作响,穿过太极殿丹墀时,靴底与汉白玉台阶相撞,惊起檐角铜铃一串乱响。
鎏金蟠龙柱下,御案上的羊脂玉盏被拍得跳起半寸。
朱砂批注如血珠迸溅,在金砖地上蜿蜒成细小的红痕:"阳奉阴违!聚众闹事!" 他抓起案头那方雕着螭龙纹的青铜镇纸,腕间的东珠朝珠哗啦作响,却在瞥见龙椅后高悬的先帝遗像时猛然僵住 —— 画中身着冕旒的帝王正目光如炬,与二十年前殿试时亲赐他探花郎的模样分毫不差。
指节死死扣住镇纸棱角,青玉底座沁出细密的汗渍。
窗外忽起一阵穿堂风,卷着案头未干的朱批墨迹,将 "科举革新" 四字晕染得模糊不清。
坤宁宫内,鎏金蟠龙柱上的烛泪簌簌坠落。
谢依云指尖抚过舆图上星罗棋布的朱砂标记,烛火映得她眼底浮起暗芒。
青州、扬州等地的红点如毒疮般刺目,随着她的动作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十三州府的学政印信更迭,都在宁王旧部手中。这次春闱舞弊案,牵连出的考官半数出自这些地界。"
殿外惊雷炸响,震得窗棂上的冰裂纹琉璃微微发颤。
夏晚桑跪坐在青玉地砖上,素白指尖拂过密探名录上火漆封印的裂痕。
三十三道暗红指印蜿蜒如蛇,那是暗卫们以鲜血按下的生死状。
她忽然将名录重重拍在案几上,玄色广袖扫落案头青瓷笔洗:"娘娘可还记得太祖爷设立巡按制度?奴婢提议,从新科进士中遴选二十人,冠以 ' 观风使 ' 之名,赐予尚方宝剑、代天巡狩之权!"
话音未落,檐角铜铃被狂风掀起,发出清越却带着肃杀的声响,仿佛预示着即将掀起的朝堂风暴。
话音未落,廊下铜漏突然发出滴坠声,在寂静的御书房里格外清晰。
高成毅踏过门槛时,朝服下摆扫过金砖地,惊起几缕浮尘。
皇帝的指尖仍压在舆图上标注江南贡院的红圈,朱砂晕染的圆圈边缘参差不齐,倒像是被利剑劈开的缺口。
"陛下,观风使一应文书均已备妥。" 高成毅躬身时,瞥见案头摊开的弹劾奏折,墨迹未干的 "科场舞弊" 四字刺得他瞳孔微缩。
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中,皇帝突然轻笑出声,尾音像淬了冰的匕首:"朕倒要看看,那些魑魅魍魉,敢不敢在尚方宝剑下现形!" 他猛然挥袖,案上奏折纷飞,一枚刻着 "如朕亲临" 的玉牌骨碌碌滚到高成毅脚边。
三日后卯时三刻,晨雾未散的朱雀大街突然炸开一阵铁蹄声。
二十骑玄甲军腰间新铸的尚方宝剑裹着玄色鲛绡,唯有剑穗上的赤金螭纹在朝阳下若隐若现。
为首的观风使将密旨贴身藏好,掌心早已沁出薄汗 —— 那道密旨封口处,还凝着皇帝昨夜加急加盖的传国玉玺。
春闱放榜那日,京城朱雀大街喧声如沸。
十二丈红绸自客栈飞檐倾泻而下,裹着金粉写就的皇榜在晨风中簌簌翻卷,将青石阶染成蜿蜒血色。
寒门学子李修远攥着被冷汗浸透的粗布包袱,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寸步难行。
他看见世家子弟们穿着崭新的月白襕衫,腰间玉佩相撞发出清响,而自己补丁摞补丁的衣角正被人踩在脚下。
当目光终于扫过榜首 “李修远” 三个簪花小楷时,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墨迹未干的策论《论漕运革新》铺展在黄绢之上,朱砂批注如流霞倾泻,将 “疏通河道”“设卡征税” 等字句圈点得鲜红夺目。
最末那行御笔亲书的 “堪当大任” 四字,笔锋如刀刻般力透纸背,在日头下泛着微微金光。
他的双腿突然发软,若不是抓住身旁的木栅栏,几乎要跌跪在这承载着万千寒窗梦的皇榜之下。
七日前的太和殿策问恍如昨日。
鎏金蟠龙柱间浮动着龙涎香的烟雾,三十六盏羊角宫灯将丹墀照得透亮。
李修远跪在冰凉的金砖上,蟒袍下摆被冷汗浸透,抬头时正撞见冕旒下高成毅微阖的凤眼 —— 那双眼像淬了毒的银针,轻易挑开他精心堆砌的沉稳。
"李卿家," 帝王指尖叩击玉如意,清音惊得阶前铜鹤振翅,"江南漕运年年亏空,你有何良策?"
记忆如决堤洪水漫过心头。
七岁那年他缩在粮船篷内,透过缝隙看见父亲攥着官印与漕帮周旋,冰碴划破纤夫脚掌的血珠顺着麻绳滴进运河,混着浊浪流向天际。
此刻他猛然挺直脊背,朝珠撞在青砖上发出脆响:"臣请以算术核钱粮!" 话音震得梁间积灰簌簌而落,"制《漕运账册规例》,将米豆折银、脚费损耗逐项厘定;设算学衙署,凡钱粮出入皆以筹算复核,敢有欺瞒者,按律斩立决!"
高成毅摩挲着腰间玉带,冕旒突然剧烈晃动。
李修远却已进入忘我的境界,解下镶玉扳指重重按在丹陛上:"更请陛下准臣调用钦天监测绘生,以经纬仪丈量河道曲率,在险滩处设水文碑。昔年黄河改道致漕船倾覆,若能提前勘明深浅,何至折损万千漕粮!"
他扯开胸前盘扣,露出浸透汗渍的中衣,额发黏在通红的额角:"最要紧是开商学馆!" 声浪惊得值殿太监手中拂尘落地,"让漕帮子弟与官宦门生同习货殖之术,商船遇盗如何联防?粮价涨跌怎样预判?这些实务比八股文章更能强国!如此,则粮道通、国库盈、万民足!"
与此同时,武举校场的烈日炙烤着大地。
西北流民出身的苏烈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梁沁出的汗珠顺着肋骨沟壑蜿蜒。
他握紧新制的九石强弩,指节因过度用力泛着青白。
“嗡 ——” 弓弦震颤声撕裂凝滞的空气,九支淬毒透甲箭如流星追月,百步外五重铁甲靶应声碎裂。
御书房内,青铜仙鹤烛台吞吐着摇曳的烛火,将案头堆积如山的策论映得忽明忽暗。
高成毅解下蟠龙玉带,随意搁在青玉镇纸旁,素白指尖拂过宣纸边缘时,被某处墨迹划破了表皮,沁出细小血珠。
这已是他伏案批阅的第三日,暗纹朝服早被冷汗浸透,却浑然不觉。
当《论边防屯田》中 “以耕养战,三年可复河套” 的论断跃入眼帘,他猛然坐直身子,腰间玉带扣撞在案角发出清响。
泛黄的宣纸上,蝇头小楷工整如刀刻,对军屯利弊的剖析竟比户部老臣还要犀利三分。
紧接着翻开《商税革新疏》,青年举子提出的 “以市易法平物价” 之策,竟与他秘藏内库的改革方略不谋而合。
雨谢依云抱着鹤氅立在朱漆屏风后,望着皇帝时而皱眉沉吟,时而疾书批注,鬓角白发在烛火下微微发亮。
自从推行科举改制,放宽寒门入仕之路,这方御书房便成了他的战场。
她轻步上前,鹤氅掠过博古架,带起《贞观政要》书页沙沙作响:“陛下,该用膳了。”
高成毅的笔尖顿在《盐铁新论》“官营私贩并行” 的批注处,墨滴晕开成深色圆斑。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自己跟着父皇微服私访时,亲眼见到盐商囤货导致百姓淡食的惨状。
此刻纸上的文字,仿佛化作千万流民的哭号,在御书房内盘旋不去。
“不急,” 他将狼毫狠狠按进砚台,飞溅的墨点在明黄色绢帕上绽开,“朕要看看,这些新锐之士,还能给朕带来多少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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