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他为何不动凡心

　　银白色的湖水突然沸腾。

　　晏昭猛地坐起，大口喘息，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她下意识摸向胸口——完好无损，没有伤口，没有血迹。身上的衣服干燥清爽，就像刚换上一样。

　　"月华井水可涤尘垢。"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

　　晏昭转头，看到月清璃坐在湖边石上。比起之前的虚影，她现在几乎与真人无异：素白长裙，银丝绾发，额间一点朱砂鲜艳欲滴。只是脸色过于苍白，像是久病初愈。

　　"云谏呢？"晏昭环顾四周，湖面平静如镜，哪有第二个人影？

　　月清璃指向湖心："快了。"

　　话音刚落，湖水中央泛起涟漪，接着是一串气泡。一个模糊的人影从水下缓缓升起，银白长发如月光般在水中散开。当水面破开的刹那，晏昭的心脏几乎停跳——

　　云谏。

　　不是魂魄状态的半透明，而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赤裸的上身线条流畅，心口处"情劫"道纹清晰可见，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的面容比魂魄状态更加生动，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彩虹。

　　"云谏！"晏昭不顾一切地冲进湖中。

　　水只及膝深，她却踉跄了好几步才扑到对方面前。云谏似乎刚刚苏醒，眼神还有些迷茫。当晏昭抓住他的手臂时，他明显怔了一下，赤金眸子缓缓聚焦在她脸上。

　　然后，说出了让晏昭血液凝固的三个字：

　　"姑娘何人？"

　　"什...么？"晏昭的手僵在半空。

　　云谏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这位姑娘，我们认识吗？"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悦耳，却带着不容错认的疏离。晏昭如遭雷击，转头看向岸边的月清璃："他...不记得了？"

　　月清璃轻叹一声："月华井水洗去前尘。要保全魂魄，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晏昭的指尖开始发抖。三百年的追寻，生死与共的磨难，最后换来一句"姑娘何人"？她不甘心地再次上前，这次直接抓住云谏的手腕：

　　"看着我！你当真不记得昆仑雪夜、归墟之战、梅林血誓？我是晏昭啊！"

　　云谏的反应快如闪电——他反手扣住晏昭命门，力道大得让她闷哼一声。这个动作完全是监仙司的擒拿手法，狠辣精准，不带丝毫犹豫。但就在晏昭眼眶泛红的瞬间，云谏突然松手，像是被什么刺痛般后退两步。

　　两人都愣住了。云谏看着自己的手，眉头紧锁，似乎不明白为何会突然收力。晏昭则因这矛盾的反应看到一线希望——他的身体还记得！

　　"先上岸吧。"月清璃打破僵局，挥手送来两套干净衣物，"有事慢慢说。"

　　湖畔有间简陋草庐，像是临时搭建的。晏昭换好衣服出来时，云谏已经坐在石桌旁，银发用一根红绳随意束起——这个习惯居然保留了下来。月清璃正在为他诊脉，表情凝重。

　　"魂魄稳固，道基无损。"她收回手，"只是记忆被封印了。"

　　"能恢复吗？"晏昭急切地问。

　　"理论上可以。"月清璃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但风险很大。记忆封印是月华秘术的自我保护机制，强行破除可能导致魂魄再次崩解。"

　　云谏安静地听着，目光不时扫过晏昭。当四目相对时，晏昭总能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困惑，像是看到熟悉却想不起名字的面孔。

　　"云谏仙君。"月清璃突然正色道，"你可记得自己的身份？"

　　云谏沉思片刻："监仙司...不对。"他按住太阳穴，"我记得剑法、道术，但想不起在哪里学的。有些画面...红衣女子...雪地...很模糊。"

　　红衣女子！晏昭心头一跳。那分明是她三百年前最爱穿的颜色。

　　月清璃又问："情劫道呢？"

　　这个词像钥匙般打开了什么。云谏的赤金眸子骤然亮起："以情入道，以劫证道...双修之法？"他困惑地看向自己的手，"我似乎...有过道侣..."

　　晏昭的眼泪终于落下。她急忙转身擦拭，却听到身后衣物摩擦声——云谏站了起来，递过一方素帕。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就像做过千百次一样。

　　"谢谢。"晏昭哽咽道，接过帕子时故意碰触他的指尖。

　　云谏如触电般缩回手，耳尖微微泛红。这个害羞的反应让晏昭想起三百年前初遇时的情景——那个被她调戏一句就会脸红的师兄。

　　"我需要时间适应。"云谏声音很轻，"若我们真曾...很抱歉我记不得了。"

　　月清璃起身："七日之内不要动用灵力，让魂魄自然稳固。我去准备些药材。"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晏昭一眼，悄然离去。

　　草庐前只剩两人，气氛一时尴尬。晏昭不知从何说起，云谏则明显不擅闲聊。最终是晏昭打破沉默：

　　"饿吗？我去找点吃的。"

　　云谏摇头，却在她转身时突然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晏昭停住脚步，胸口发紧："昆仑山，雪夜，你奉命来杀我。"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云谏预料。他眉头紧锁，努力回想却只换来一阵头痛。晏昭不忍心，补充道："后来我们发现一切都是阴谋，你为我叛出监仙司，我们一起创立情劫道..."

　　"听起来像个拙劣的话本。"云谏轻声道，却在看到晏昭受伤的表情后立即补充，"抱歉，我不是质疑你。只是...感觉很陌生。"

　　晏昭勉强笑笑："没关系，慢慢来。"她指向草庐后的竹林，"我去采些竹笋。"

　　走进竹林深处，晏昭终于放任自己崩溃。她一拳打在竹干上，震落无数叶片。三百年的执念，生死相随的羁绊，就这样被一汪井水洗去？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他魂魄深处的记忆还在。"

　　月清璃的声音突然响起。晏昭转身，发现她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怀里抱着药草。

　　"方才诊脉时我探查过。"月清璃轻抚一株紫色小花，"最核心的记忆被压缩在道宫深处，像一本上锁的书。强行翻开可能伤及魂魄，但..."

　　"但什么？"

　　"有些钥匙可以无损开锁。"月清璃意有所指地看向晏昭腰间的情劫剑，"比如你们共同创立的剑法，共同谱写的歌谣，或者..."她顿了顿，"某些刻骨铭心的场景重现。"

　　晏昭若有所思。回到草庐时，她发现云谏不在屋内。循着水声找去，在湖边一块平坦巨石上看到了他——正在演练一套基础剑法。没有灵力加持，纯粹是招式练习，但每个动作都精准优雅，如行云流水。

　　晏昭靠在树下静静观看。这是三百年前她最爱做的事——偷看师兄练剑。云谏似乎察觉到视线，收剑转身：

　　"要一起吗？"

　　这个邀请让晏昭鼻子一酸。当年他也总是这样，发现她偷看后假装严肃地问："要学吗？"

　　"好啊。"她拔出情劫剑，故意选了套两人共创的剑法起手式。

　　云谏明显怔了一下："这剑法..."

　　"记得？"晏昭期待地问。

　　"不，只是..."他按住太阳穴，"很熟悉。好像...有人曾经这样..."话未说完，他突然脸色煞白，踉跄着扶住石头。

　　晏昭急忙上前搀扶，却被一把推开。云谏的赤金眸子里闪过一丝恐惧："刚才...我看到了...红色..."

　　"红色什么？"

　　"不知道！"云谏罕见地提高了声音，"一闪而过...很痛..."他深吸几口气，勉强平静下来，"抱歉，我需要独处。"

　　晏昭默默退开，看着他步履不稳地走回草庐。月清璃的话在耳边回响——记忆还在，只是被锁住了。而钥匙...就在她手中。

　　接下来的几天，晏昭尝试了各种方法：在云谏面前弹奏他们共同谱写的曲子；烹制他最喜欢的雪茶；甚至故意穿上类似三百年前的红衣练剑。每次云谏都会出现短暂恍惚，但记忆始终没有真正复苏。

　　第四天傍晚，晏昭在湖边发现了独自发呆的云谏。夕阳将他的银发染成金色，侧脸线条如刀刻般清晰。这个场景如此熟悉，让她想起三百年前某个相似的黄昏。

　　"给你。"她递过一杯刚泡好的雪茶。

　　云谏接过，指尖相触时两人都有瞬间僵硬。他低头嗅了嗅茶香，眉头微蹙："我好像...喝过这个味道。"

　　"昆仑山巅的雪水，配上初春的嫩芽。"晏昭在他身旁坐下，"你曾说这是'天地至清之味'。"

　　云谏小啜一口，喉结滚动："现在只觉得苦。"

　　"因为你忘了加蜂蜜。"晏昭轻声说，"以前你总嫌太甜，我却..."

　　话没说完，云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茶水洒了一身。晏昭慌忙去扶，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云谏的赤金眸子亮得吓人，像是两团燃烧的火焰：

　　"你...在茶里加了什么？"

　　"只是蜂蜜！"晏昭不明所以，"怎么了？"

　　云谏的呼吸急促，目光涣散："有个画面...你笑着往我茶罐里塞蜂蜜...我假装生气..."他痛苦地抱住头，"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晏昭心跳如鼓："然后你罚我抄《清静经》，却每晚都来帮忙。"

　　"不对...不止这些..."云谏突然抬头，赤金眸子直视她，"我们...是不是..."

　　话到关键处，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晏昭吓坏了，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他。月清璃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一指点在云谏后颈，让他昏睡过去。

　　"太急了。"她责备道，"魂魄承受不住这么强烈的刺激。"

　　晏昭愧疚地帮云谏擦去唇边血迹："我只是..."

　　"我明白。"月清璃叹气，"但记忆复苏要循序渐进。明天我带他去月华废墟转转，那里或许能唤醒一些族裔记忆。你留下准备药浴。"

　　夜深人静时，晏昭独自坐在湖边，看着水中倒影。月光下的她憔悴了许多，眼角已有细纹——这是点燃魂灯付出的代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情劫剑，剑身"情劫"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如果你真的永远想不起来..."她对着虚空低语，"我该怎么办？"

　　湖水无言，只有夜风吹拂。晏昭不知道，就在此刻，草庐窗口有一双赤金眼眸正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更远处，森林阴影中，一个残缺的人影正艰难爬行。林夙——或者说曾经是林夙的躯体——左眼已经变成纯黑色，嘴角扭曲成一个不属于他的狞笑：

　　"找到...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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