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挽奇闻录

　　“所以，是那个破庙的男子杀了她？”晏持并没有说出那人就是陈大发。
　　“我不知道。”陈四娘说道，“事后我便回去了。”
　　“而后你发现扮成令狐秀可能被人发现，便故意装成老媪的样子，只为不引起别人注意？”晏持问道。
　　“是。”
　　“那尸体呢？你怎么知道她在护城河下？”晏持追问道。
　　“尸体是我和他们一起运出去的。”陈四娘说道。
　　“他挖出了令狐秀的心脏？”晏持问道。
　　陈四娘摇摇头：“是我挖的。”
　　“你？”晏持更是惊讶，“护城河那么多尸体，也是你将他们的五脏挖了出来？”
　　“是。”陈四娘回答道。
　　“你连杀鸡都不敢，在这件事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晏持不明所以。
　　“元宗赋说，杀了人还被焚烧的人有罪，入不了轮回，只有新的肉身替他受苦，才能重新投胎做人。”陈四娘哭着说道，“可是，大发哥没有亲人了，他只剩下我了……”
　　“我去找大师算命，他说若是我能够凑够一个人的肉身，加上符咒，或许能糊弄住阴间小鬼，大发哥便不会在地狱继续受苦……”
　　晏持听完这番言论，心中不免升起悲凉：“所以你将这些尸体的五官、五脏还有四肢分别看了下来，凑成一具尸体？那你是从哪里知道护城河有这么多尸体的？”
　　“自从那些见过元宗赐的人再也没有回来，我便觉得不对，有一晚便偷偷跟着一人，便发现他到了护城河边，直接自杀了。”陈四娘解释道，“我从小就是在河边长大，我阿耶是个船夫，所以我水性很好，我便直接下河，发现都是尸体……”
　　“那你知道有多少具尸体？”晏持追问道。
　　“约莫有十五具吧。”陈四娘说道，“四肢、躯干、五脏、五官……”
　　“那你在水下剖尸？”晏持皱眉。
　　陈四娘点点头。
　　“那你拼凑的另一具肉身呢？”晏持问道。
　　“被我烧了。”陈四娘说道。
　　整个案子到这里似乎已经水落石出，但不知为何，晏持浑身涌出一种无力感。
　　其他旁听的人也不敢吱声，只能叹息。
　　晏持走了几步，顿觉奇怪：“五脏、五官、四肢、躯干还有头……怎么会是十五具呢？”
　　晏持突然醒悟：“不好！”
　　他急忙奔到牢房，却看见陈四娘倒在血泊之中，胸前开了个大口，手里抓着自己的心脏，上面还贴了一张符咒。
　　“第十六具......”晏持喃喃自语，直接晕倒在地。
　　晏持是被磨药的声音吵醒的，留娘在旁边研磨着草药，时不时地看着手中的医书。
　　“阿缨……”他喊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留娘见他醒来，立马上前：“醒了？”
　　晏持勉强坐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孙上官请我来的，”留娘将药递给他，“你之前的伤没有好全，如今劳累过度，这才晕倒。”
　　晏持皱眉喝完药道：“麻烦你了。”
　　留娘却道：“受刺激了吗？”
　　晏持抿唇点了点头。
　　留娘又递了杯安神茶：“喝一杯吧。”
　　晏持不做声，但还是听话地一饮而尽。
　　“案子告破了吗？”留娘接过空杯，问道。
　　“嗯。”
　　“既然告破，便是喜事，值得庆祝。”留娘说道。
　　“你会为了心爱之人杀人吗？”晏持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留娘有些错愕，但迅速反应过来：“我不能回答你，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怎么说？”
　　“若他真心待我，而那个人真的对他不好，百般折磨他，我想我会为了他杀死对方。”留娘回答道。
　　晏持点点头：“我以为你会是那种雷厉风行之人，对自己心爱之人不管不顾。”
　　留娘有些奇怪，但并没有深究他话里的意思。
　　晏持突然道：“我本以为做大理寺少卿、做长安县尉，可以为惩奸除恶，让所有不法之人受到惩处，可是越到此时，为何我却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呢？”说完，他竟低头掉了泪。
　　留娘默默地坐在他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
　　“你早就知道的，是吗？”晏持泪眼朦胧地看着留娘。
　　留娘一时语塞，竟没有想到话来反驳。
　　“你知道的，对吗？”晏持继续逼问道。
　　留娘道：“我并不清楚。”
　　“真的吗？”晏持继续问道。
　　“嗯，我……”留娘话未说完，便被晏持吻住，她想推开他，却被他反手抓住。
　　晏持并没有深入，只是浅浅地吻着，过了好久，才平息下来，与她额头相抵，喃喃道：“为什么骗我……”
　　留娘沉默着......
　　案子虽然告破，但却在所有人留下心结。这件案子好似一个九连环，环环相扣，却直指朝堂。
　　侯宗之听完晏持的陈述，见他气馁的模样，便说道：“这天下并不是非黑即白，总有人在阴影下苟延残喘，你能破获此案已经不易，不要为他人而自责。”
　　“师父，你觉得元宗赋有罪吗？”晏持没有回答，反问道。
　　“按照陈四娘和元宗赋的供词来看，元宗赋顶多是犯了知情不报的错误，至于护城河自杀案件，怕是不能判……”侯宗之分析道，“不过这场案子事关重大，我会请皇上让你官复原职，相信皇上不会拒绝的。”
　　晏持却拱手道：“这件案子之后，我想先休息一下。”
　　“好，你的伤还未大好，是该好好休养。”侯宗之点点头。
　　“那我就先回去了。”晏持告了辞，直奔一品香。
　　晏持叫了两壶烧酒，又叫了两碟下酒菜，接连喝了两日，第三日，店小二便直接送上酒菜，晏持笑出声来，打赏了十钱。
　　正独酌之时，钱铭却进来：“晏少卿怎么在这儿喝酒呢？”
　　“我不是少卿。”晏持给自己倒了一杯道。
　　“侯卿已经和皇上禀明这件案子皆为你的功劳，皇上大喜，立刻将您这颗沧海遗珠重拾回来，现在已经官复原职，恭喜恭喜啊！”钱铭打趣道，见他又饮一杯，阻拦道，“就您这酒量还是少喝为妙！”
　　晏持并不做声，继续喝着。
　　“你已经喝了三天了，可以了！”钱铭拦住他又想倒酒的手，“你既然要喝，怎么不去月挽楼，段娘子说不定还会请你喝几杯。”
　　晏持也不接话，重新开了一瓶。
　　钱铭没了耐心：“晏少卿，案子已经破了，你怎么还这样？大理寺的人还等着你回去庆贺！”
　　“庆贺什么？”晏持反问道。
　　“自然是庆贺你官复原职，又告破了一桩奇案！”钱铭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回答道。
　　“这案子只觉恶心，再无其他。”晏持有一瞬间的清明，但又变回醉酒模样，继续倒了一杯。
　　“真服了你了，”钱铭坐在他旁边，给自己也倒了杯酒，“破不了案的时候，你不高兴，如今破了案，反倒是苦大仇深的模样。”
　　晏持听罢，不禁弯起了嘴角：“你说得对，人怎么会这般矫情呢？”
　　两个人忘情共饮，连留娘和常二娘进来也没有注意到。
　　留娘见晏持如此，心中难过，但还是抢过他俩的酒壶道：“别喝了。”
　　钱铭见常二娘进来，立刻停了下来，乖巧地说道：“小酌……小酌……”
　　常二娘见状，便叫外面的阿福进来：“娘子，我先送钱上官回去。”
　　“好。”留娘示意她不必担心，让她先走。
　　常二娘点头示意，和阿福一起将钱铭背了出去。
　　“晏持，该走了。”留娘劝道，晏持却充耳不闻，连饮两杯才看向留娘。
　　他突然咧嘴一笑：“难怪我看不透这局势，我连你都看不透，还匡扶什么正义！”
　　“晏持，你喝醉了！”留娘按住他乱动的手。
　　晏持苦笑道：“醉了好，醉了好。”
　　留娘看向他，眼眶湿润，她抬起头强忍泪意，温柔地说道：“回去吧。”
　　晏持红着眼眶：“官非官，民非民，我竟什么也做不了。为何他们都如此对我？”
　　留娘安慰他道：“是他们错了。”
　　“那你呢？”晏持反问道，“你又为何如此对我？”
　　留娘一时语塞，以为他说的是当时拒绝他的事，刚想解释，晏持便醉倒在桌上，留娘愧疚道：“因为我不值得了……”
　　留娘擦了擦眼泪，冲门外喊道：“惊绣，把晏持送回府上。”
　　惊绣应是，背起晏持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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