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尽黎明

作者:叛逃枸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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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盘上


      地面可不像下面一样冷清,不间断的枪声和手雷声炸出一串鲜血喷溅的画面。朝圣国外围在长达一周的兽潮攻击下早已变成满目疮痍的人间地狱。

      若不是方寻烬在短时间内手动收缩了战线,打散状态下的军团真有可能功亏一篑。

      距离内城缺口出现已经快要半个小时,但没人补得上。也没人知道,那些从未露面,被视作武器的觉醒者正在保护奴役他们的对象。

      像是突然呼叫了增员,原本变少的动物又明显增多,他们在外城区的临时军营第二次被撕成碎片,刘熠和其余技术人员也在一瞬间失去了联系。

      接到这一消息,乔衡风一手端枪,一手按下耳机:“刘熠在吗,刘熠收到请回答,这里是先锋二小队,收到请回答!”

      没人答应他。

      身为技术人员的刘熠,没有他们那么变态的近战能力,但是这家伙有个特点——特别会跑。

      倒不是说跑得多快,而是对于危险的预见性相当强。

      所以,他并没有被动物拍成肉饼,相反,他甚至抢出了一把手枪和一台设备,虽然此刻正在一头黑色异甲前仓皇逃窜,动不动会被地上的废墟残渣绊个趔趄,但好歹是灰头土脸地活着。他听见队长在叫他,但腾不出手按耳机回话。

      好在队里有个枪上有北镜的,方寻烬找到了满脸是血但没什么实际伤口还在拼命逃跑的人:“刘熠在E021高地东边八百到一千米。”说罢,她沉下身子贴近枪身。

      她发现不止一个动物盯上刘熠,开枪解决一头:“你要是放下那台电脑说不定能跑的快一点。”

      刘熠是敢怒不敢言,一台设备顶他半条命,好不容易抢出一台,怎么能就这样丢掉,即使在被追杀,他也是万万不敢放手的。

      咬牙切齿间,他脚下一绊,身后的异甲似乎早有预料,张开血盆大口。倒地前他已经做好准备用身体护住设备再从它身下躲开攻击,却不曾想面前又来一头同类。

      前后包夹!

      恐惧中的痛感并没有出现,一双大手和机械碰撞的声音出现在耳畔,连人带机将他一把捞起。

      被推开到一边的刘熠看到的是娄舒毅模糊的背影。

      但显然,双全是难敌四手的,即使有娄舒毅,但两头异甲的同时进攻可不是盖的。

      须臾之间,方寻烬的声音冷静坚决:“退后。”

      一双手,一颗子弹,成功一前一后解决两头异甲。

      乔衡风观望了一阵四周:“所有后勤人员立刻更换据点,带上伤员。西北方向E011战区有几栋楼,去那里。”

      这块区域其实离内城相当近了,将那里作为据点属实是下下策,但是事实他们没有后路了。后勤组循声望去,那是以前外城区的平价酒店,虽然墙皮都在枪炮声里脱落一半,但好歹还算稳固。

      再等陈澈一声令下,所有后勤组转移据点。

      队长在满天尘埃里,躲过动物的利爪:“先锋二全体,全力封闭内外城防线缺口,守内城!”

      方寻烬在一栋原本是棕黄色墙皮的居民楼顶,枪口一转就能瞄准目标区域,而且中间没有别的高楼阻隔。她将内外城的界限划作自己射击的最低下限,触碰这条红线一下的动物都会收到来自狙击手的必死令。

      娄舒毅看着动物身上爆开一个个巨大的血洞:“你那枪到底什么型号?”

      方寻烬有理由认为自己帮他太多了,他居然有闲心和自己说话了:“改装枪,你买不到的。”她声音不算稳。大口径改装枪的后坐力一开始足够在她肩膀上打出一片淤青或者直接错位,但在日复一日的训练里,她已经和这个曾经被认为是危险不合格枪械的改装枪成了最好的战友。

      “谁给你改的?”他边打边问,突然发现“苍蝇”这个名字确实很符合自己。

      “不知道,”她道,“原本是闻队的枪,但他从来不用狙击的功能。”

      “闻队是?”

      “先锋一的第一个队长。”

      他把剩下的话哽在喉咙:“抱歉。”

      “没事。”她深吸一口气。愈发觉得生死对于人来说这么大的一件事,在这残酷的战场之上多么渺小。

      不知道以它们的眼睛为命门解决多少动物后,她再次把手伸进后勤每天早晨给她送来的木箱,但摸了一圈才发现,里面空了,没有弹夹了。

      她也没纠结,麻利地起身,放下枪,起码这里安全。自己的枪虽然是改装枪但她是真心疼,近身肉搏她不舍得砸。

      她捡起上楼时放在楼道里的老式步枪,像是骑士握紧染血的利剑。扎起的头发在风里翻飞如盔甲上的飘带。盖住晚霞的乌云下,她没有数自己是第几次不知疲痛地投入近身的战场。

      虽然天还没黑,但阴霾太重,空气里弥漫的粉尘更是降低了能见度。毫无例外,视力再好的人也讨厌在这种环境作战,方寻烬也是一样。这样的环境就恰好方便了动物。它们不是没有脑子的牲畜,人在它们手下才是任其鱼肉。

      “子弹用完了?”乔衡风看到她了。

      “嗯。”她躲开白色异甲的前足,这些东西太多了,因为变异前昆虫的数量本来就多。

      突然,她被异甲的后足扫到,眼看要失去平衡,方寻烬一个侧翻稳住身形,从腰间拔出军刀,狠狠刺向面前的怪物。

      随着铮的一声嗡鸣,银色的军刀在对方的骨骼下变成碎片。连关节连接处都这么硬吗,方寻烬咬咬牙,躲开它的反击。

      她发现,越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场上死亡的动物越多,而剩下的那些实力更强的,很大一部分是白色的变异种。因为它们在自然界里没有保护色,所以需要更强大的实力生存。

      面前的家伙很显然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长得和鬼泣子不同,身形更偏细长,但是同样恶心。

      她很果断地扔下步枪,用脚尖勾起地面散落的一把冲锋枪的背带,这把枪的主人估计早就牺牲,因为方寻烬后退一步时被溅了一脚的红水,是服用了恶魔血浆再牺牲后的证明。她对准异甲的眼睛一通毫不留情的扫射,再将身上的手雷甩在它身下,一声爆鸣后才算是解决。

      马上,又是下一头动物。一秒的空隙都没有,每个士兵都变成战斗机器,没有尽头地与这些怪物搏杀。

      在剧烈的喘息里,方寻烬不知道打空多少支枪,从地上捡起多少武器,身边又有多少人死后融化成一摊血水。

      直到她附近的地面再也没有武器可以捡,直到她也变得伤痕累累。鲜血顺着划破的衣服流淌下来,手臂像是被铅灌注一样抬不起来。

      她将枪托作为武器,砸向一个又一个动物。脆响爆发,枪身碎裂,动物也后退两步。

      她抄起下一支空枪,双眼早已变得猩红。守住这里,不惜一切。

      她狠狠砸下,看着倒地不起的动物,乌云都要被染成血红。她用枪杆支撑疲惫疼痛的身体。

      我可以打到死,但你们不能靠近内城一步。

      就是这样一个信念撑住了她,直到太阳完全下山,她终于半跪在了动物的尸体中央。手臂,腿,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剧烈的疼痛终于在她闲下心来时爆发,带着钻心的麻感。

      她拿出塞在内口袋里的绷带,一圈一圈缠上,用牙拉紧后打结。摸摸口袋,还剩一瓶恶魔血浆,她打算留着,等真正需要时再喝。

      她站起身,今晚没有月亮,大概是被云层挡住了,空气闷湿,四周静谧得像潮湿的黑暗森林,不知道哪里又会绽放出一朵瑰丽可怖的花,粉饰地狱一样的战场。

      她走两步“嘶”一声地回到据点,那几栋楼下的尸体不多,大家都没上去,在楼下生了火。岑一一正和先锋二坐在一起,身上衣服的破损说明她打破了自己这辈子不再上前线的誓言了。

      宋洛凛也和先锋二在一块,下颌的棱角上的伤痕很显眼。他原本的队伍成员都牺牲了,乔衡风就把他划在自己小队下了。

      他和刘熠在说话,刘熠作为技术人员和他们一起出了这么多次任务后心态不是一般的好,起码被追杀完也没有一副要死的样。

      乔衡风端了一锅热汤:“回来了?刚想去找你。”

      她点点头坐下,没有喝汤,一是自己队长的手艺……不敢恭维,二是她现在胃里翻江倒海,实在是吃不下东西。

      旁边全是大男人,她又不能往岑一一身上靠,干脆抢了娄舒毅的背包垫在身后。她听到梁肖说,今天打得好惨,但好在先锋二今天没有人牺牲。虽然其实除了他们,先锋二也没人了。

      火光在眼前跳跃,士兵们在战场边缘又哭又笑,方寻烬偶尔也会觉得,兽潮没那么可怕。

      梁肖问:“白荒呢?一整天没看见她。”

      她犹豫了一会,心中五味杂陈,还是没有开口。

      乔衡风用手肘撞了一下梁肖,示意他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坐在这里的人,心理压力最大的应该就是方寻烬了。她被火光照亮的半边脸中尽显沉郁,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

      父亲作为副统,手握朝圣军团最高指挥官的权利,是万人敬仰,为人方正的军官,一个指令就可以令万千精英前赴后继,冲锋陷阵。

      就是这样一个光鲜强大的男人,在最悲壮的爆炸声里结束了自己的使命,化作地面红河里小小的一部分。

      没有人知道,他自称为合格的副统,但认为自己不是合格的父亲,他参与方寻烬的童年太少,所以再开口时,只剩下了严厉。

      他在军团里悄悄学了怎么把饭做好吃一点,但他太忙太忙,一直没有做给方寻烬吃过。他看到全家福上,女儿长发时的笑脸永远对着妻子,他酸涩地对着相片笑了,是对着两个人的笑。

      他不知道方寻烬是怎么样进入军队的,更不会知道她偷偷去靶场的事,他只知道这是她的恨,对鬼泣子的,也是对自己的。

      他想过两人在同一片领域工作后矛盾会不会更多,但神奇的是,他们很少见到。旁人看不出,他会想,来见见我吧,哪怕来和我吵架。

      但到头来,他们之间也只剩下单方面的和解。

      方傅,我讨厌你。方寻烬把身子和腿缩在一起。

      但我想你了……方傅。

      还有母亲,现在她一闭眼就是母亲,是她的脸,她的声音。

      这是最早让方寻烬了解何为死亡的人,是她最爱的,毫无征兆地被剥夺的人。

      以及……白荒。

      她曾向她承诺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但关于众神,关于绝对理智的事她还是无法插手半分,只能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孤身入局。

      看着周身的队友一个个悍然赴死。

      看血肉化作地面浅红色的溪流。

      一只手揉了揉方寻烬的脑袋,浓密的发丝将岑一一的手指包裹住:“想什么呢?”

      方寻烬摇摇头:“没有。”

      对方长叹一声,将衬衣下摆理好后坐在她旁边,顺便将手里的包往远处一丢,正正好落在乔衡风带血迹的腰包旁边:“别自责,这里没有任何事是你的错。”

      自从方傅牺牲前和她交代了方寻烬的事后,岑一一一直留意着她,平日里严厉的语气也变得轻柔,“保护好所有人是不可能的。”

      方寻烬展平眉头:“嗯,我知道。”

      和她预想的不同,年轻人的态度其实还算轻松:“那你在想什么,白荒吗?”或许是受乔衡风潜移默化的影响,岑一一也开始直呼觉醒者的名字而非代号,名字才是一个人真正存在的证明。

      “算是吧,”她攥紧拳头,“但那不是我能帮上忙的,或许只有她才强大到那种地步。”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等她吧,相信也是一种力量,我也信她。”

      方寻烬发觉岑一一的目光是那么真诚,落在自己肩上的分量也毫不虚空:“你都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也信吗?”

      “虽然我不了解百分之九十五的绝对理智到底算什么,甚至可能有点刻板印象,”她指的是绝对理智就是纯粹的利己主义,“但既然这是你背弃规则也会选择的人,那我认为,她会给朝圣国带来好消息的。”她眨眨眼,不动声色地擦干从方寻烬身上摸到的血,“你不也在无条件信任她?”

      即使遍体鳞伤,也绝不后退一步,因为答应了她,守住这里。

      她不迷茫,只是静下来的时候会被悲伤席卷,脑海里就会不自觉出现各种思绪,她定了定神,总算抛开乱麻般缠绕在夜幕中的怀疑。

      好在有你们……怔住半晌,她透过火光,岑一一已经回到了原本的位置,旁边的乔衡风在清点自己的装备。

      “又去当心理辅导师了?”乔衡风打趣道。

      她绷直的身体塌了下来,鼻尖微酸,摘下眼镜任由眼前变得模糊:“明明也只是二十岁出头,经历这么大的事还要装坚强,真怕她垮了。”

      乔衡风坐了下来,让岑一一靠着自己,当年青涩的肩膀如今已然厚重结实,“她不会的,你能看到她倒下,就能看到她再爬起来,只是其中总会有一个过程。”

      “我们这么年轻的时候哪里遇到过这种事,这和天塌了有什么区别?”岑一一也不再是平日里那副严厉干练的面孔,微微蹙着眉头,上挑的凤眼暗含无奈。

      “你倒是开始心疼人了?”这句话从乔衡风的嘴里说出来不是揶揄,而是一种认真又疑惑的味道。也只有和岑一一一块他会这么说话,毕竟在人前还是要当好事事周全的队长。

      她收起柔和:“你的情商在这真是数一数二!”

      乔衡风笑了笑,在对方的理解中,大意是,我们差不多。

      她踩了他一脚:“我是故意的,气人的时候才会这么说话!”

      乔衡风又勾了勾嘴角:“你说得对。”

      岑一一偏过头去,这家伙不管多少年都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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