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客

　　下午三点，谭盈在会议室和其他同事在调整屏幕设备，整理材料，确保半小时后的会议不出问题。
　　这次会议来了好几个重要的客户，经理从早上开始就忙的团团转，不停接电话。
　　“希望这次合作顺利啊。”经理在谭盈旁边念叨。
　　“准备了这么久，肯定有好结果的。”谭盈不参与会议，她的工作在会议出结果之后。
　　“你这么说，我多了点信心啊。”经理整理了下袖口，笑着看向会议桌。
　　下午四点五十五分，会议结束，经理和另外几个领导谈笑着和客户握手，邀请他们到公司的几个重点部门参观。
　　谭盈从工作中抬头看去，一群人中有个眼熟的身影混在其中，那人向谭盈这边看来，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谭盈拿鼠标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叔叔来这边了？！
　　成尚博平静地看着谭盈，对她点点头，谭盈也下意识颔首回应。
　　很快，领导和客户们走了过去，可舒晗却凑了过来。
　　“那里面有你认识的人？深藏不露啊你。”
　　“啊，没。”谭盈垂下眼睑掩盖道：“就是刚好人家看过来，怎么都要有点礼貌吧。”
　　舒晗没挖到八卦，默默挪回自己的工位。
　　下班时间谭盈到点就走，还在收东西的舒晗讶异她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谭盈刚出公司大楼，有人已经在路边等她。
　　“小姐。”一个将头发理得很短的男人过来迎接谭盈，谭盈认识他，他姓曾，是成尚博的助理。
　　“这边请。”
　　谭盈跟着他坐上一辆黑色的高级商务轿车。
　　恰好此时，舒晗从大楼大厅冲出来看见这一幕。她眨巴两下眼睛，突然嘿嘿笑起来，把包包往肩上一甩大步走开。
　　到达餐厅，成尚博正在桌前欣赏外面的夜景。
　　位于四十九楼的西餐厅，靠窗的好位置全部被隔开，这里能将这座城市繁华的CBD海湾夜景尽收眼底。
　　“叔叔。”
　　“来了，坐吧。”成尚博侧过头，“刚下班肯定饿了，喜欢吃的尽管点。”
　　一边的侍者递上菜单。
　　谭盈从复杂的菜名中挑了几个自己看得懂的，成尚博也点好了菜。
　　“酒呢，喜欢喝哪种？”他问。
　　“我没有特别喜欢喝的。”
　　“那要白葡萄酒吧。”
　　谭盈没有异议。
　　成尚博道：“突然看到我吓一跳吧，我过来也没提前和你说一声。”
　　“没有的，本来经理要见什么客户我们不太清楚，叔叔也有自己的安排。”私下见面，谭盈不太想谈工作上的事。
　　成尚博了解，转而说道：“沿海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十二月的天一点也不冷，到处还能看到绿色，真是有活力。”
　　窗外，漆黑的夜空沾染着城市漫射而上的炫光，海湾中倒映着沿岸大楼的灯火，上下一片迷离又触手可及的繁荣。处在这样的景象中，让人幻觉每一天都有新希望，一切都有可能实现。
　　“这边的气候确实不错。”谭盈把远眺的目光收回来，“叔叔在这边留几天？”
　　“三天，还有几个朋友要去拜访。”成尚博理了理餐巾，第一道菜端上来了。
　　“先吃饭吧。”
　　“嗯。”
　　谭盈认真对待盘子里的食物，意外地，这家店的牛排很好吃。
　　单调的刀叉声中，成尚博终于开口。
　　“盈盈，你觉得范尧怎么样？”
　　“嗯？他挺好的。”
　　“看来对他挺满意的。”成尚博放下刀叉，“有想法吗？”
　　谭盈咽下口中的食物，她明白成尚博话中的意味，这次约她吃饭是要谈他们两个才知道事情。
　　见谭盈没接话，成尚博端起高脚杯慢悠悠喝了口酒，说：“他的话，作为结婚对象也不赖。”
　　“叔叔了解他？”
　　“不算特别了解，虽然我对他评价不错，但还是要看你的意见。”
　　确实，以范尧的条件没有哪点配不上谭盈，成尚博撮合他们两个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谭盈觉得就算他们彼此中意，在这个时间点突然谈起婚约的事情还是有点蹊跷。她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胃里。
　　定了定神，谭盈开门见山道：“是不是小莲那边有什么问题？”
　　成尚博闻言，放下杯子。
　　“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他会死心，我答应了他的条件，他也如约没有再联系你。当然，我知道你懂事，和他也没往来了。”成尚博绷紧嘴角，继续道：“我不会答应让他独立出去的，他是我的继承人。其他胡来的事我能忍，如果他不肯乖乖回来……我会派人去抓他。”
　　成尚博看向谭盈，眼神幽深，“那孩子正策划着独立到国外，别以为我不知道，原因也不用我多解释，你明白。要是他只是一时没想清楚，我能等，要是他一直执迷不悟，那我只能推他一把了。”
　　接着他长叹一口气，“不要怪叔叔把话说重了，你们之间没有结果的。我很在乎雨燕，也希望她能看到自己的孩子有个好归宿。”
　　谭盈听着，手紧紧攥住杯子。
　　她既欣喜成莲叙还记得她，又罪恶于这种不合时宜的喜悦，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最反对的人就在眼前，用苦闷，愠怒，烦躁的眼神看着自己。
　　事实摆在眼前，成尚博想确定谭盈的选择，用此来彻底斩断成莲叙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她的影响力真的有这么大吗？成莲叙真的会不惜和父亲闹掰回来带她走吗？如果是真的，那母亲到时候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当成莲叙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是否拒绝得了？
　　谭盈闭上眼睛再度睁开，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胸口，顿了一秒，默默放下。
　　“嗯，我明白了。”谭盈干涩地说：“我会去找范尧谈谈的。”
　　吃完晚餐，成尚博和谭盈一起下楼，让助理送她回去。
　　没想到在大楼前面的花园广场上看到了个熟人。情绪低沉的谭盈被一双温热的手拉住，她愣了愣神，“你怎么来这里了？”
　　“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干脆找过来了。”范尧看向谭盈身边的成尚博，礼貌微笑。
　　“成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成尚博也露出一丝微笑。
　　不用说，范尧肯定早知道了谭盈和成尚博的关系。
　　“我们家盈盈麻烦你照顾了。”
　　“哪里，能认识她我很幸运。”范尧客气道：“成总很长时间没来这边的，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下次吧，过来的时候联系你，这次行程比较紧。”成尚博停下脚步看着这对年轻人，“既然小范总来了，那就麻烦你送盈盈回去了。”他对谭盈说：“可以吗？”
　　“嗯，叔叔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就先告辞了。”范尧道别，牵着谭盈穿过花园广场。
　　一路上，谭盈一言不发。
　　范尧知道她和成尚博的关系，这件事也许成尚博早就找范尧聊过了，再次找她聊只是为了显示尊重她的意见而已。谭盈想，成莲叙和她的事情目前应该只有自己和成尚博清楚，至于麦烨偲，是靠女人的敏锐和目击事件猜出来的，范尧应该不知道，成尚博也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平静了两年多，谭盈从未设想过走上这样的道路。
　　“怎么看起来像蔫掉的水果似的，脸都皱起来了，晚餐不好吃？还是没吃饱？”范尧逗谭盈，“要不要再去吃一顿？”
　　谭盈摇头，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要去逛街找点好玩的东西？还是想去海边散散步？”
　　范尧明明察觉到谭盈情绪的变化是因为成尚博，但却一字不提。谭盈明白那是因为他顾及她的立场和想法，所以不过分追问，也把最关键的主动权留给了她。
　　对于范尧，谭盈挑不出毛病，他总是能温柔理性地对待她，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可是谭盈不敢说自己真的能和他坦诚相待，毫无保留。对上他柔和的笑意，谭盈心底的卑劣越发刺痛自己。
　　“……我，我……”谭盈的嘴唇张开又闭上，合适的开场白卡在脑子里。
　　“你怎么……找到我的。”说不出来，谭盈找了点其他的话题缓解舌头的僵硬。
　　范尧捏了捏谭盈的掌心，“今天回来路过你们公司，刚好是快下班的时间我就过去碰碰运气，结果就看到你被人请走，吓了一跳，还以你要被抢走了。”
　　接着他略带歉意道：“稍微心急了一下，让人查了，抱歉。”
　　“我也……对不起，没看手机，让你担心了。”
　　范尧刮了刮谭盈的脸颊，“还好，你没被什么坏人带走。”
　　“我不会被带走的。”谭盈停下脚步看向范尧，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范尧也停下，注视着谭盈。
　　“我不会被带走。”谭盈再次重复。
　　范尧的眼神变得无比柔和，他伸手，手指抚过谭盈的鬓发，耳垂，微俯下身。
　　“那是不是说明我可以拥有你？”
　　“……”谭盈觉得一股电流从脊背爬到后脑勺，她呼吸一错，只听到有人贴着她的耳廓对她说：“留在我身边吧。”
　　无比熟悉的话语从完全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让谭盈不住战栗一下，这次她要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吗？
　　谭盈被环入一个怀抱中，温热的双唇如鱼吻般迫切又克制地擦过她的面颊，耳廓。谭盈的心脏急速跳动，手不由自主抓住了范尧的衣服。
　　“我以为我不会沉迷，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才发觉我是如此喜欢你，你的脸我已经很熟悉了，但每次见到你我都觉得看不够。”范尧用侧脸摩挲谭盈的头发，声音中的犹豫，颤动清晰地传到谭盈耳中。
　　“我有时候很不安，因为你看上去对一切都毫不在意，就算哪天忽然消失也不奇怪。”他收紧双臂，发出一声叹息。
　　谭盈微微昂起的头，视线越过范尧的肩头看向天空，一架夜航的飞机划过墨蓝的天际，耳边似乎传来巨大的轰鸣。
　　“我会留在你身边的。”谭盈听见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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