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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托邦
十二月中旬的麦尔肯星,空气干燥而冷。
安曼达的皮肤暴露在新鲜空气中,激起了一串细小的鸡皮疙瘩。
身穿银灰色军装的专员,沉默着拉开她的舱门,向她伸出掌心。
她抬起眼帘,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扶住了专员的白色手套。
脚尖踩在坚实的地面上的瞬间,蓦地划过她脑海的不是母亲的遗言,甚至也不是对未来的担忧。
而是……一种银蓝色的小花,状如小小的玫瑰。
颜色是冷色调,花香中却带着阳光的味道。
这种蓝银花,风干磨碎的粉末有镇静剂的用途,因此被栽种在努比斯的各大边区,以供军医研究。
甚至在向来炎热的沙漠边区,为了栽种这种花朵,规划了专门的温室。
也就是,余明朗灌进在玻璃牢房里监视他的科林专员的鼻腔里,杀死他以逃出监狱的那种粉末。
她以前只是知道,这种貌似无害的小花最初生长在麦尔肯星。
那是北方的荒原,灰色的天空苍凉而悠远。
走下飞艇时,陌生专员身上银灰色的军装撞进眼里,一下子让她想起了这种植物。
她转过头,刚想站到余明朗身边,就听见咔哒一声轻响。
扫描仪发出的数道荧绿色光柱,从上而下,迅速将她的全身笼罩在内。
安曼达皱眉想要走出光柱,肩膀马上被身旁那个专员按住。
“例行检查?”她向专员扬起眉毛,声音没有暴露出心底轻微的恼怒。
专员摇了摇头,话语异样地诚恳:“记录备案数据。毕竟您是……敏感人员。”
“喂!”
余明朗的低吼从她身后传来,他一把拉开了专员。
高大的男人再次伸手,想把安曼达拉出采集着她身体数据的扫描仪。
她摇了摇头,用凌厉的眼神制止了他的动作。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矩。
而且,就算他们采集了她的身体数据……她又不是就束手就擒了。
专员踉跄了一下,不在意地拍了拍衣角的灰尘,收起扫描仪,向安曼达颔首道:“备案数据采集完毕,您现在可以入境了。”
安曼达向他点点头,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沿着水泥路向他们缓缓驶来。
黑色的车身,防窥视的车窗膜,同样身穿银灰色制服的司机。
专员向轿车的后座伸出手,客客气气地指引道:“请。”
他的语气和动作都礼貌得令人无法挑剔,然而自从走下飞艇以来就萦绕着他们的那种压力和窒息感,令安曼达心跳不自觉地加速。
像是某种不好的征兆。
她正要迈步,余明朗的身形先一步晃到她身前,警惕地拦住她。
“要去哪?”余明朗冷冷地问专员,“准备降落的时候,没人跟我说过今天还有事情要办。”
“是刚刚安排好的紧急任务,明歌专员。”专员向余明朗鞠了一躬,似乎并不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明歌,“部长在恭候您,当然还有曼达小姐。”
余明朗听见这个名字,抿着唇沉默了一瞬。
他拉起安曼达的手腕,一言不发地走向轿车后座。
一路无声。
安曼达倚着车窗,透过防窥膜,看着窗外模糊的霓虹灯。
他们降落时是傍晚,根据余明朗的说法,是在麦尔肯星首都的远郊。
因为他们取得的东西是机密,因此他们从落地开始,都会受到情报部的严密监控。
还在太空时,余明朗本来告诉她,只要等上一两个月,情报部那边研究结束,他就会向上级申请去战区,而她可以自由选择是否留下。
然而从下飞艇开始,那种监管的严密程度,让安曼达不由自主地怀疑起了余明朗得到的许诺的真实性。
她会产生怀疑的事情,他自然也不会全然相信。
可是眼下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关节,她也没办法贸然行动。
以及那位专员刚刚说的“部长”,是指麦尔肯情报部的部长么?应该是很高级别的官员了。
这样的大人物,要亲自接见他们,能有什么好事呢。
“这样的大人物,只会是麻烦。”
余明朗低沉的声音,冷不丁地回响在她的脑波频道里。
她蹙起眉刚想转头看向他,就听见余明朗的声音,在脑波频道中斩钉截铁地抢先道:
“继续看着窗外。我们还能在这里交流……我不想让司机听见我们说话。”
她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看见了车窗玻璃上,余明朗同样望着窗外的侧影。
安曼达看着远处模糊的霓虹,无声地勾起嘴角。
“你害怕了?”她在脑波频道里,近乎挑衅地问他。
“说不害怕当然是假的,是我亲手造成了这种局面。”隔着脑机,她仍然听出了他不甘的咬牙声,“抱歉把你拖下水。我一路上都在想,要是我在半路给飞艇拐个弯,先把你放到其他星球上,自己回来就好了。”
“别再自责了……我一定要知道保治茜的遗言,你了解我的。”安曼达叹了口气,“不过,麦尔肯星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是更好,还是更坏?”
余明朗的语气,终于轻松了一些。
“不是好坏的差别,”安曼达斟酌着用词,“首都这里,像是没有受到持续十年的战争的影响。”
“不管是政府军,还是叛军,都不想要一个满目疮痍、等待重建的中心。”余明朗低低地笑了,笑声里满是讥讽,“与此同时,不管是政府军还是叛军,都有大人物住在这座城里。他们就是这样,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安曼达抿着唇,在脑波频道里静静地说:“真是……黑暗的时代。”
“这就是前人追求的科技,”余明朗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赛博朋克。”
情报部的大楼,矗立在麦尔肯首都的一角。
高墙上刻着星球的徽章,长风卷过,带起金属的呼啸。
黑色的轿车通过了门禁识别,直接驶入地下层。
远远就能看见,一早有两个身穿银灰色制服的专员,等候在电梯前。
专员为安曼达拉开车门,客客气气地摆手道:“请。”
他们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波动,像是义体化程度极高的“人类”。
余明朗和她一起站进电梯,两名专员拱卫在他们身边,似乎在防止他们逃跑。
余明朗扬起了一边眉毛,安曼达马上按住他的手背,暗示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她感到掌心里男人的手背抽动了一下,他咬了咬牙,终究默默压下怒意。
她不是不明白,他身为几乎算是在情报部长大的专员,回到情报部竟然是以囚犯般的方式,余明朗心里会有多苦闷。
但是……如果事情真的会像他们不期望的那样,向坏的地方发展,他们这个时候,就不能向麦尔肯人暴露自己一丝一毫的真实想法。
巨大的会议室,门口还站着两名警卫,身上挂着冲锋枪。
警卫拉开门,向他们鞠了一躬,消失在门后。
这间会议室没有窗。
白炽灯下的房间空荡荡的,只有房间尽头那块巨大的电子荧幕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背影。
余明朗拦在安曼达身前,率先走下会议室的阶梯,停在那个中年男人的背影身后,露出了皓白的牙齿:“哎哟,别来无恙啊,部长。”
……这种对待上级的态度,真的可以么?
安曼达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地等中年男人转过身。
中年男人转过身,似乎早已被迫习惯了余明朗的说话方式。
锐利的视线扫过余明朗的脸庞,中年男人冷冷道:“全身而退,我对你刮目相看啊,金乌。”
余明朗眨了眨眼,平静地说:“您不记得了,金乌已经死了,在坠毁的X-21号飞艇上……现在跟您打招呼的,是情报部专员明歌。明歌在本部名列前茅,哪有那么容易出事呢?”
“余明朗,”男人竖起眉毛,低沉的声音直接喊出了他的真名,“我知道你对情报部接你回来的方式有怨言。但我是你的长官,注意你的态度。”
“既然你很清楚我不喜欢被押送的感觉,那为什么要这样做?”余明朗伸出手,毫不犹豫地将安曼达拉到自己身后。
他对中年男人怒目而视,一副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的……委屈样子。
男人看着他对身后的女孩保护性的举动,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还不明白么……现在不是你出发前的情形了,更不是我还是你的老师的情形。对你的态度,早就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了。”
安曼达皱起眉,视线从余明朗跳到中年男人。
余明朗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凝聚在男人脸上:“我和安曼达带回来的情报,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对吧?”
男人的脸色沉了沉,身周骤然腾起一股凌厉的压迫感。
“什么是好的,什么又是坏的?”他低声说着,挥手凭空点亮了身前的圆桌,“你要的好消息,是有对你自己,还是对你所信仰的星球?”
安曼达紧蹙着眉,看着他们之间的圆桌中央,缓缓升起一个半透明的立体投影。
身穿白大褂的女人转过身,向着安曼达和余明朗,深深鞠了一躬。
保治茜。
“这……”安曼达下意识地甩开了余明朗拉住她的手,目光牢牢地凝视着母亲虚拟的眉眼。
安静、恬淡,却又如同按捺着心底深深的愁意。
还有某种……凛然的意味。
这个立体投影,比她的神经修复之前,记忆里关于母亲的所有画面都要清晰。
麦尔肯情报部的部长转向她,朝她敬了一个军礼,沉声道:
“曼达小姐,你冒死带回的保治茜博士遗言,将会彻底改变我星的局势!我就此代表情报部全体专员和麦尔肯星的所有平民,向曼达小姐致礼!”
“所以,”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死死地盯着屏幕上暂停的那一帧画面,“她究竟说了什么?你们又是为什么会知道,她在努比斯星说过不能被公开的话?”
“因为,您和保治茜博士,本身就与麦尔肯星存在着莫大的联系。”中年男人看着她不可置信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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