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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
周一早读。
教室后排,支赋正费劲地把那颗磨得有点起皮的篮球往课桌最深处塞,书包、练习本、揉成一团的试卷都成了障碍物。
他一边塞一边叹气:“唉,这球季一结束,感觉手都要僵了,再不打球,手感真要生锈喽。”
前排靠窗的女生将“校园十佳歌手”宣传海报折了又折,然后塞进了笔袋的夹层里。
尹琛的右脚踝缠着绷带,贺淮刚把一个裹着毛巾的冰袋调整好位置,确保它妥帖地覆在脚踝肿起的地方。
“凉度刚好?”贺淮抬头问。
“嗯,还行。”尹琛心不在焉地应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摊开的英语书上划着。阳光落在他侧脸,却没能完全驱散他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
就在这时,董涵抱着一沓卷子走了进来。粉笔盒在讲台上一放,“啪嗒”。她抽出粉笔,转身在黑板上“笃、笃”敲了两下。
教室里细微的声响消失了,她这才道:“这才刚开学没多久,看你们一个个整的跟痛苦面具似的。”
尹琛也抬起了头,目光带着点对测验的习以为常的麻木,投向黑板。
一周七考,老师您在说笑吗?
“这回不通知考试。”董涵手臂挥动,白色的粉笔尖划过墨绿的黑板:下周三,高二春游,麟汐游乐园,7:30 校门口集合。
尹琛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的手指无意识蜷缩,指甲掐进掌心。周围的欢呼声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琛琛?”
手背上突然覆来的温度让他一颤。贺淮的手稳稳包住他冰凉的手指。
“不想去的话,”贺淮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们就不去,慢慢来也没关系。”
尹琛抬眼,对上贺淮的目光。那眼神像锚,将他从翻涌的回忆里一点点拉回现实。
他摇摇头道:“要去的,总要面对的。”
窗外的樟树沙沙作响。尹琛反手握住贺淮的手。指尖还在微微发抖,力道却不轻。
“贺淮。”尹琛突然声音发哑。
贺淮等着尹琛的下文。
你对我好好,你要我好,为什么?是因为可怜还是因为恋人?
无数个问题在舌尖打转,最后却只化作一声含糊的:“没什么。”
贺淮侧过身,声音轻得像耳语,“我想守护一个叫‘尹琛’的少年,我要他好。”
尹琛的睫毛颤了颤。
“我喜欢的人,”贺淮继续说,“值得被好好对待。不需要理由。”
教室里的喧嚣还在继续,但在这个角落里,只有交握的双手和渐渐平稳的呼吸。尹琛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
那些沉重的过往依然在那里。但此刻,手心的温度让他觉得,或许可以试着和它们和平共处。
不知为何,这几天过的异常快速。周三清晨,校园还笼在淡青色的雾里。
宿舍楼道的感应灯一层层亮起,像有人把黎明提前拨快了十分钟。
尹琛单脚点地,把最后一圈护踝缠好,抬头就看见贺淮拿着相机靠在门边,食指转着两张薄薄的门票。
“早上好,男朋友。”
走廊尽头的广播适时响起:“高二春游车辆已就位,请各班按顺序登车。”
“后面留俩位!琛哥和淮哥还在后边儿!”陈轩一上车就扯着嗓子朝车尾喊,声音在略显嘈杂的车厢里格外响亮。
“留着呢留着呢!就差你们仨了!”沈韩的声音从前排传来,带着点笑意。
尹琛和贺淮跟在陈轩后面上了车。尹琛的左脚踝虽然被贺淮小心护着,走起来还是有些慢。
最后一排已经坐满了人,正嘻嘻哈哈地闹着。前一排倒是空着一个双人座。
“就这儿吧。”贺淮的声音在尹琛耳边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稳。
他侧身让尹琛先靠窗坐下,自己才在他外侧落座。动作间,肩膀不可避免地轻轻相碰。
尹琛刚落座,就听到旁边座位传来一声刻意放软的招呼:“哈喽啊~尹琛~”
是坐在过道另一侧的宋宁雪。她笑眯眯地看过来,眼神里闪烁着尹琛再熟悉不过的、八卦的光芒。
尹琛被她这声“哈喽”喊得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干嘛?第一次见?”
宋宁雪被他噎了一下,非但没恼,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灿烂了。就在尹琛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手机,“咔嚓”一声轻响,镜头精准地对准了两人。
尹琛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没来得及收起的、对宋宁雪喊话的不解表情,而贺淮则微微偏头,目光似乎正落在尹琛身上,沉静的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一点未散尽的、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情绪余温。两人肩膀挨着肩膀,中间几乎不留缝隙。
“哇!简直Perfect!”宋宁雪看着手机屏幕,满意地比了个大大的“OK”手势,然后迅速转回身去,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操作起来,仿佛在发送什么重要情报。
尹琛无奈着宋宁雪的侧脸,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最后只能无语地看向别处。
他感觉脸颊有点莫名的热度,下意识地想往车窗那边再挪挪,结果刚一动,左脚踝就传来一阵轻微的拉扯感,让他轻轻“嘶”了一声。
几乎在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稳稳地按住了他的膝盖,阻止了他乱动。贺淮的目光落在他缠着绷带的脚踝上,声音低沉平静:“别动,压到伤处了。”
尹琛闻言果然不动了。膝盖上隔着布料传来的温热和力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作用:“过了这么久,我以为好的差不多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贺淮,对方已经收回了手,正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尹琛,动作自然:“你再乖一点,就好的更快了。”
公交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载着一车喧闹的少年驶向远处。尹琛靠在椅背上,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渐渐模糊。
我难道不听话吗?
我很听话。
入园后,尹琛贺淮,支赋许淼和泽译被随机分到了同一组。
泽译自告奋勇当向导,一路举着园区地图念念有词,只是他嘴里蹦出的不是路标,而是化学选修四的电解质口诀:“强酸强碱全电离,弱酸弱碱……”
尹琛走在旁边,脚步比平时稍缓,以至于在同一时间,别人已经朝热门项目飞奔而且时,这休闲五人组才刚过园口的小广场。
支赋听着泽译的念叨,忍不住出声:“泽译,咱能先把哪个项目排队最短算清楚,再决定往哪边走吗?”
贺淮走在尹琛右侧,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前方或身侧的环境,但那修长的手指会不经意地、极其自然地掠过尹琛垂在身侧的手背。
泽译显然没被打断思路:“无论排哪个最后都要等。”
贺淮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先把自己走稳当了,再来操心方程平不平衡。”
尹琛听出言外之意:“贺淮,你啥意思?”
话里没什么情绪,却戳破了泽译的学术热情泡泡。跟在后面的许淼和支赋,对视一眼,默契地低下头,肩膀无声地抖动着,憋笑憋得辛苦。
笑死我俩,你们仨负责吗?
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木质栈道蜿蜒向前,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和远处的游乐设施,风吹过,带来湿润的凉意。
喧嚣似乎被隔开了一层,五人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尹琛停下,目光投向栈道尽头那片郁郁葱葱的水杉林,那里显得格外幽静。他侧过头,声音很轻:“我想去那边坐会儿。”
许淼立刻会意,爽快地比了个“OK”手势:“行!我们先到处逛逛,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集合了给你俩发信息。”
说着,就肘了肘还沉浸在化学世界的海洋里的泽译,拉着支赋就走了。
栈道尽头,水杉笔直地指向天空,林间光影斑驳,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游客稀少,只有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打破寂静。一张老旧的木质长椅安静地守在林边。
尹琛在长椅的一端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
游乐园的喧嚣被层层叠叠的树木过滤,只剩下风穿过叶片的沙沙声,像一种低沉的、持续的背景音。
他需要这片安静。再次踏入园区,身边坐着的是贺淮。
他想静一静。想清理一下被往事和当下复杂情绪塞满的思绪。
上一次在这种充满欢乐色彩的地方,陪伴他的是父母,是他曾经以为会永远存在的、最坚实的依靠。
那天的每一个细节,连同最后那场撕裂一切的悲剧,都像烙印一样刻在记忆深处,带着无法言喻的自责和冰冷。
他曾以为,自己永远无法再面对这个地方,无法再承受那份沉重的欢乐。而现在,贺淮在这里。这个沉默却强大,为他而来,一步步走进他生命里的人,就在他的身边。
贺淮没有出声,只是伸出手,很自然地覆在了尹琛搭在膝盖的手背上。
风穿过杉林,树叶沙沙作响。尹琛的手在他的掌心下,慢慢放松了微蜷的手指。他望着湖面,水波荡漾,光影破碎又重组。
那些尖锐的痛苦记忆,那些沉重的负罪感,似乎在这片宁静的、被贺淮体温熨帖着的氛围里,不再像往常那样蛮横地冲撞撕咬。
它们依然存在,像水底沉潜的暗影,但湖面之上,是此刻真实的、带着暖意的风,和身边这个人沉静的存在。
他明白,接纳过去并不意味着背叛或遗忘过去,而是允许自己,在经历风暴之后,重新靠岸。
不知过了多久,尹琛微微侧过头。映入眼帘的,是贺淮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那目光很稳,很沉,像静水深流。尹琛在那目光里,没有看到怜悯,也没有催促,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等待。
贺淮教会他阴影之外依然有光,有暖。而他告诉自己,枷锁是可以打破的。
一声极轻的快门声打破了林间的静谧。不远处,一个穿着同校校服的女生似乎刚经过,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地举起了相机。
快门声响起后,尹琛竟不觉得意外,女生似乎也意识到唐突,拍完便有些慌张地收起手机,飞快地跑开了。
他抬眼看了看那女生消失的方向,又缓缓收回目光。
贺淮的手依旧稳稳地覆在那里。
之后,他们哪儿也没去,看看杉林,望望湖面,惬意的像是在隐居。
贺淮拿起了旁边的相机。“看这里。”他低声道。
尹琛下意识地转头。
贺淮按下了快门,记录下他坐在长椅上的瞬间。
接着,是尹琛低头,用脚轻轻拨弄着地上落叶的样子。
再然后,是他被林间漏下的阳光晃了眼睛,微微仰起头眯着眼望向树梢缝隙天空的模样……
贺淮拍得很认真。
贺淮没有低头看屏幕回放,他透过取景框看着镜头里的人,道:“这张不错,以后可以当壁纸。”
尹琛给了他一肘。
“不要,那很怪。”
“不怪。”
“怪。”
“不怪。”
“怪。”
“好吧,那很乖。”
“你有病?”
夕阳西斜,许淼发来信息提醒集合,两人便沿着来时的栈道慢慢往回走。返程的游客明显少了不少。
到时,大巴车前已经聚集了不少同学。尹琛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宋宁雪发来的一个链接,后面还跟了个坏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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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的水杉林边,老旧的长椅上,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一左一右坐着。左边的尹琛微微侧头看着湖面,右边的贺淮目光沉静地落在他侧脸上。
两人的手,在身体和长椅靠背的遮挡下,自然而然地交叠在一起,贺淮的手正覆在尹琛的手背上。背景是夕阳下泛着金光的湖水和深色的杉林。
配文只有简洁得一段话:我的眼里是你的18岁。
照片的氛围宁静而美好,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尹琛看着屏幕,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手机屏幕转向旁边的贺淮。
贺淮垂眸,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几秒,神色平静的保存图片。
尹琛收回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看到贺淮保存的那张照片安静地躺进了他的相册。他默默地把手机揣回口袋。
车门缓缓合拢,车厢内的灯光也随之熄灭,只余下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傍晚朦胧的光线。喧闹了一天的同学们渐渐安静下来,疲惫感开始弥漫。
尹琛和贺淮坐在靠后的位置。在昏暗的光线下,在座椅投下的阴影里,他悄悄把身体放松下来,肩膀轻轻挨着贺淮的。
他正想闭上眼睛假寐,就感受到手背好像被轻微地触碰了一下。
尹琛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瞥了一眼贺淮,对方依旧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平静而冷峻,仿佛什么都没做。
他小声道:“贺淮,牵手。”
“好。”
两只手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在晃动的车厢里,在夕阳的余晖下,紧紧相握,十指缠绕,密不可分。
尹琛索性放任自己,将身体的重量更放松地倚向贺淮,受伤的左脚也小心地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贺淮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放松和靠近,肩膀的肌肉也微微松弛下来。但尹琛能感觉到,那只紧握着自己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公交车载着满车的疲惫稳稳地驶向归途。
湖边长椅上有两个傻子。尹琛垂眸,看着这相扣的手无声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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