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

　　老旧的街灯投射出略显苍白的光，将青石地砖染上一层淡淡的黄晕。三道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轮廓模糊。
　　“程非，咱们跑什么呀？”黎镜尘被两个人一左一右夹着，气喘吁吁，“你俩一个年轻气盛一个练长跑的，是不是要我的命。”
　　“江湖救急啊镜尘姐姐，不快点就来不及了。”程非呼吸急促，“快到了快到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大家？”黎镜尘莫名觉得这个词用的非常诡异，“什么大家？他们不就四个人吗？”
　　等到了目的地，不明所以的两个人才知道“大家”这个词用得一点都没错。
　　“胡扯的吧……”皇甫彦盯着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你俩现在都是黎镜尘？”
　　“彦姐，这个是你的。”程非跟玩消消乐一样，找到了自己的和皇甫彦的影子。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黎镜尘很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看向喂鱼的两个人。
　　“我记得你之前说是学画画的。”郁羲将手里的面包干交给望眼欲穿的风雅客，后者自己一个随机幸运鱼一个自己一个随机幸运鱼一个地接过投喂工作。
　　黎镜尘点点头。
　　“我也不知道这个工作对不对口，但是我们中间只有你有点相关经验。”郁羲站在新黎镜尘旁边。
　　“嗯？”黎镜尘更加茫然。
　　“我们刚刚给她试了一下，但是她觉得太丑了不愿意保存。”郁羲抬手戳了一下那张复制粘贴的脸。
　　皇甫彦惊恐地看着戳下去的那一块没有恢复原状。
　　“你们是想让我给他们捏脸？”黎镜尘几乎破声。
　　郁羲点点头，“他们因人类的情感而生，机缘巧合之下知道吞噬掉人类的名字和照片，就可以有一个完整的人形。”
　　“所以他们偷走工牌就是为了复制我？”黎镜尘担惊受怕了好几天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合着我没有任何影响呗？”
　　“他们成为完整的人类之后要做什么？”皇甫彦问道，“不打算替代人类吗？”
　　“他们说……”郁羲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他们只是觉得人类比较好看。”
　　“啊？”黎镜尘震惊地如五雷轰顶。
　　“那边还有一只小老鼠呢。”程非指了指裴明修脚下的一小坨阴影，“它比较特殊，觉得老鼠好看。”
　　“那名字呢？”皇甫彦不死心地问道。
　　“他们就想有个名字。”程非摊了摊手，“属于自己的名字。”
　　“有一件事没有提前和你商量。”郁羲看向黎镜尘，“这位已经放弃黎镜尘这个名字了，她现在叫黎净。”
　　黎镜尘退后一步，扶住额头，“信息量有点大，让我先缓缓。”
　　“所以，他们不是盗花人？”皇甫彦亲眼目睹二维三维的丝滑转变，“他们这个……思维方式和特殊技能，应该不需要去偷花。”
　　“他们没有去采花。”郁羲神情严肃，“也就是说，这个岛上还有一批没有证件的人。他们中曾经有人闯入过瑞德的咖啡店。”
　　“立场不同的npc或者另一批幸存者。”皇甫彦摩挲着下巴，“所以，我们前六个阶段没能成功，很有可能和他们有关。”
　　“以Henry Smith为首的一批影子在不久前看到有人偷袭镇上的居民，抢走了证件。他们学习了这一行为，发现吞噬证件之后就可以变成人类，因此就一发不可收拾。”郁羲说道。
　　“但是以黎净为首的一批影子，在这周之前是一点都没有想过要变成人类。”程非说道，“她说她就是前天才有这种想法的，就去偷你的工牌了。”
　　“为什么？”黎镜尘问道。
　　“他们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程非摇摇头。
　　郁羲又将自己和裴明修关于骇客月季的分析告知几个人，经过简单的复盘再次梳理了副本的所有内容。
　　黎镜尘一边听一边硬着头皮给黎净捏脸，奇异的触感让她鸡皮疙瘩一茬接着一茬。
　　“小的们，姐姐漂不漂亮？”焕然一新的黎净掏出不知从哪里淘来的镜子，仔细打量着镜中人。
　　“我咋觉得她有点像刘亦菲。”皇甫彦好奇地看着，“就这个角度，这个侧脸，特别像。”
　　“妙手回春啊黎大夫。”程非啧啧感叹。
　　“哎呦，你们说得我都害羞了。”黎净笑得花枝乱颤，“就这个，一键保存。”
　　“谁说话了！谁！”皇甫彦左右扭头。
　　“他们有自己的交流方式。”程非介绍，“只有黎净这样的，才能和我们说话。哦对了，还有那个凌君川现在也可以。”
　　“凌君川？”皇甫彦问道，“哪位？”
　　“像喻哥那个，现在就站在裴哥旁边呢。”程非指了指，“喻哥取的名字，他有了名字之后就可以和我们交流了。”
　　给黎净捏脸是在原有基础上修改，但是给凌君川捏脸算得上是平地起高楼。
　　黎镜尘在郁羲的指挥下一步一步地给那团黑暗定型。
　　“这个鼻子可以吗？我感觉和嘴不太协调。”黎镜尘观察着整体的比例，把鼻子按进去一点，“这样呢？”
　　“细节我也不记得了。”郁羲直起腰，“整体看还是挺像的。”
　　“你朋友吗？”黎镜尘开始捏肩颈。
　　“副本里认识的。”郁羲说道。
　　“他会在这里活得很好的。”黎镜尘说道，“身体我就不大改了，用你的行吗？”
　　“行啊。”郁羲说道。
　　“这话可不能让裴哥听到了。”程非做了个鬼脸，“另一个男人用了自己男朋友的身体，啧啧。”
　　“小小年纪，可不要什么都八卦。”黎镜尘调侃她。
　　“小说照进现实，都发生在我眼前了，我还不能磕cp了？”程非往郁羲身边挪了挪，压低了声音，“喻哥，裴哥身体怎么样？”
　　“噗——”黎镜尘笑出来，“程小非同志，你是不是天天在课堂上偷看小说？”
　　“他身体挺好啊。”郁羲回答。
　　“那你身体怎么样？”程非眨巴着眼睛。
　　“他天天带着我锻炼，我现在身体素质也还行。”郁羲实话实说。
　　“床上锻炼吗？”程非继续问。
　　“你再问就要打马赛克了啊。”黎镜尘忍不住地笑。
　　郁羲下意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人，正好和对方四目相对，他迅速低下头，“咳，还没到那一步。”
　　“啊哦，那我磕早了。”程非有点遗憾。
　　“这边有多少人啊？”黎镜尘看了一眼正在排队取名的小摊子。
　　“很多，其他缝隙的也在往这边过来。”郁羲说道。
　　“直接开课算了。”程非说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我觉得可以。”郁羲笑了笑，“我去那边看看。”
　　裴明修和风雅客一中一英，能满足大部分阴影的取名需求。
　　“有什么要求？”风雅客半瘫在草地上。
　　“它说它喜欢瑞德店里的味道。”黎净翻译着。
　　“咖啡啊……”风雅客潇洒地在纸条上划拉了一下，“Tretar，瑞典语，可以翻译为第二次续杯，咖啡味浓郁哦。姓的话，就用Blue好了，牙买加的骄傲。”
　　阴影点点头，伸手将纸条完全吸收。
　　“下一位——”风雅客眯着眼睛，将声音拉得又慢又长，看见郁羲过来立刻坐直，“西西！你来看我啦！”
　　“辛苦你了。”郁羲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然后果断加快脚步，来到裴明修身边。
　　“它说它想当一只猫，凯特奶奶怀里抱着的那种。”一个影子说道。
　　“什么颜色？”裴明修问。
　　“白色。”影子回答。
　　“萧尺玉。纯白者曰尺玉，曰宵飞练。”裴明修将名字写下，“凌君川出现了吗？”
　　“嗯，还挺像的。”郁羲看见对方的字，规整与自由的碰撞，或疾或徐，每一笔画都注入了生命力，“程非提议开班授课，教他们怎样取名和捏脸。”
　　“确实需要，人太多了。”裴明修将纸条递过去。
　　“好。”郁羲注意到下一个影子有点熟悉，“这是……高开辰？”
　　影子歪了歪头，又点了点头。
　　“他说这个名字可以。”负责翻译的影子说道。
　　“换个姓吧。”裴明修说道，“朱鸟开辰，苍龙启映。出自唐代诗人褚亮的《雩祀乐章·肃和》，跟着作者姓褚吧。”
　　“你等会儿可以告诉那个捏脸的姐姐，你叫开辰。”郁羲摸了摸褚开辰的头，“你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同伴？”
　　褚开辰指了指身后的影子。
　　裴明修又写了一张，分别递给两个人。
　　“你们在这个岛上生活很久了吗？”郁羲询问翻译的影子，“不好意思，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周堇。周原膴膴，堇荼如饴。”影子回答，“我们对于时间没有太多概念，只知道天没有那么亮的时候可以离开夹缝。”
　　“您还见到过其他像我们这样的人吗？”郁羲问道。
　　“没有见过。”周堇依旧是一片黑暗，但隐隐能看出周身的喜悦，“我们一直都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从哪里来。我们每天都在四处游荡，模仿着其他的生物，学着他们吃饭、睡觉。”
　　“模仿是所有生物的本能。”郁羲说道。
　　“但是现在，我们拥有了自己的名字和模样，不再是完全的模仿。你们说这种行为，叫做创新。”周堇说道。
　　“准确来说，这不叫创新。”郁羲看向黑压压的人群，“创新，应该来源于你们自己，而不是靠外部力量的推动。所以我们打算教你们一些简单的东西，让你们可以有创新的源泉。”
　　“源泉？”周堇重复了一遍。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郁羲笑了笑，“等回头我们讨论一下，看能给你们留下什么。”
　　“留下？你们会离开？”周堇问道。
　　“这也许就是我们和你们的不同。对于我们而言，每个人都会离开，可能是时间上，也可能是空间上。”
　　郁羲注视着那片黑暗，恍惚间似乎看见了隐约闪烁的星辰。
　　“我记得有人说过，衰老和死亡就像玫瑰一样随处可见。
　　“你应该也看到过那一批批的骇客月季从幼苗发芽到鲜花盛开的过程，我们和它们是一样的。
　　“但是你们从情感中出生，是不受时间和空间限制的，因此不死不灭，永恒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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