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我成了第一天师

　　老妪走到一边，摸索着坐在石头上，“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还在凌青城的天师堂当天师，虽然隐退，但天师确实是个来钱的好路子……

　　说来也是我的过错，我的爱侣是个凡人，无法修行，但凡人寿命何其短暂？我便寻求能使凡人修炼的法子，根据传闻，我四处打探修行之法，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鬼域。

　　鬼域幻境厉害，我研制了一种丹药，勉强可以抵御幻境的侵蚀，以此三进三出鬼域，发现了异材芙蓉蕈，带出一些做研究，假蕈便是研究时诞生，天门之说也是那个时候流传出来的……”

　　季念念咬咬牙：“天门之说是真的？真有打开天门，则灵气复苏的说法？有人说我父母是登了仙途！”

　　季念念觉得自己疯了，宁愿相信父母打开天门登了仙途，也不想承认他们就那么死了——

　　多荒谬啊，她一路跟芙蓉蕈打交道，不觉这邪物厉害，她父母怎么又会轻易地被这东西寄生而亡？

　　老妪摇摇头：“没有天门，那是鬼域的幻境阵法，幻境最擅长挖掘人心中最渴慕的东西，寻找鬼域天门之人，都是祈求得道成仙之人，自然中了幻境之后，便认为天门就在那里。”

　　“你骗人！你骗人！那绝不是我的爹娘！”季念念痛苦大喊，甩开萧怀昭离开山崖，萧怀昭立刻追上前去。

　　老妪看着季念念跑走的背影，喊了一声：“你去看那木箱！”

　　季念念的步伐一顿，又迅速加快，老妪见此深深叹息。

　　季念念回到院子里，看着桌上小巧却又沉重的木箱，她抖着手打开铜扣，双手覆上箱盖，她却怎么都不敢打开。

　　“念念。”萧怀昭站在季念念身后，将其圈在怀中，双手盖上季念念的手背，轻轻压下，“不想看便不看了。”

　　季念念抿了抿唇，“我要看，我记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得以解脱。”

　　身边有人，季念念没那么害怕了，她缓缓掀开木箱——

　　这里面没什么东西，两块儿天师牌压在许多信上，还有一对玉佩。

　　季念念将那厚厚一沓信抽出，每一封信上都写着——吾儿念念亲启。

　　这些信从离开季念念身边开始，一直到二人在隐仙村治疗，每月都至少会写一封，落款均是“爹娘念你万分”。

　　叶老头说，一开始爹娘没有给她取好名字，想用的字太多，反而不知道选哪个好，后来……后来取了念念二字。

　　眼泪又重新模糊了季念念的眼眶，她深深呼吸几口气，却怎么也压不回心中的委屈跟酸涩。

　　萧怀昭用掌捂住季念念的眼，手心湿漉漉一片，他心疼万分：“别看了。”

　　季念念抓住萧怀昭的手掌，偏头用萧怀昭的衣服袖子擦了擦眼泪，她吸吸鼻子，继续拆开信看。

　　季念念一边看着信，一边默默流泪，衣前襟没一会儿就湿了一片。

　　萧怀昭心中慌乱，拿着帕子给季念念擦脸，他倒希望季念念能出声，这样默默淌泪、强忍心中大悲的模样太让人心碎。

　　这些信到底没有看完，季念念看了一小半后，头重脚轻得昏了过去。

　　萧怀昭半跪在地上，抱住季念念，焦急喊道：“念念？念念？”

　　老妪下山就见季念念昏迷后倒的模样，惊得蛇头杖都扔了，急吼吼地跑过来给她把脉。

　　“快给她抱到房间里休息，心悲过度。”

　　萧怀昭拦腰抱起季念念，跟着老妪进屋。

　　将季念念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萧怀昭侧坐在床边，抚了抚季念念湿漉漉的脸，“柳前辈，可有什么药能用上？”

　　“等着，我一会儿熬来。”

　　萧怀昭俯身虚虚给季念念一个拥抱，额头轻轻抵在她肩头，轻得像是怕吵醒她：“求你了，念念，别吓我。”

　　这日待客的羊也没吃成，念念昏睡了两日才醒，醒来就着凉生了大病。

　　她从小皮地跟猴似的，闹起来能吵得叶长佑头疼，现在病恹恹地靠坐在床头，双目无神地盯着被褥花纹发呆。

　　萧怀昭见过季念念各种情绪跟表情，无不生龙活虎，这种心如死灰的样子让他心惊胆颤，每天守在屋里哪也不去。

　　“萧大哥，这是今日的药，你看着季姑娘喝。”柳文儿将药送到萧怀昭手中，瞄了眼毫无生气的季念念，她幽幽叹了口气。

　　萧怀昭搅动着药，等汤药温下来后，他走到床边坐下，轻声哄道：“念念，喝药吧，喝完有蜜……”

　　他话还没说完，季念念端过药碗，猛地几大口喝完，将药碗搁回盘子上，又一动不动了。

　　萧怀昭捏着蜜饯喂她：“吃点清清口。”

　　季念念木讷地摇头，心里苦得要命，嘴上就不苦了。

　　萧怀昭真的急了，他满脑子如何哄季念念开怀，但觉得一个也不合适，只能恳求问：“念念想要什么？嗯？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季念念抬眸看了眼萧怀昭，泪珠滚下，她哑着声音道：“大虎。”

　　萧怀昭一愣，这几日说什么季念念都不理人，现在有了要求他立刻连连点头，刚想化为虎躯，但又想起什么，转身去了自己房间脱掉衣服，才重新变成老虎走进季念念房内。

　　季念念撑着自己，环住毛茸茸的虎头，紧了紧手臂，靠在他的脸侧。

　　萧怀昭感到有水珠顺着虎毛滚落，他的心都被揉成一团，被狠狠捶打，这心痛实在磨人。

　　季念念抱着萧怀昭一动不动好一会儿，药效起来后，又困倦地睡了。

　　大虎一动不敢动，石雕似的蹲坐在床头，让季念念靠着他。

　　柳其弥走进屋内，看着大虎僵直的身体，她叹气解开季念念的手，将她放倒在床上，重新盖好被子。

　　“忧思过度，多睡些日子是好事。”

　　萧怀昭看着季念念眼角含泪，眉头不展，他克制不住本能，舔掉了她脸侧湿泪，“柳前辈，我……我好害怕，她从没这样过。”

　　柳其弥坐在一边，给季念念掖了掖被角，“念念是心性坚韧之人，会好的，倒是你，不眠不休地守了这么些日子，若她好了，你又倒下，这日子怕是过不得了。”

　　“我没事，我不敢移开眼。”萧怀昭将头搁在季念念放在身侧的手上，感受她的体温，好压下心中的慌乱——

　　他真怕一移开眼，季念念就没了。

　　“诶……”柳其弥深深叹息，离开了房间，这二人总让她想起季念念的爹娘，她与闻郎——

　　世间种种遗憾，总叫人心生执念。

　　但，柳其弥看人没错，季念念确实是心性坚韧之人，一周后，季念念能下床了。

　　季念念见众人一副对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尤其萧怀昭，简直把她当冰做的人似的，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季念念勉强勾起个笑，调笑道：“你这是作何？我很好，别担心。”

　　萧怀昭嘴上应和不担心，但行动更加小心翼翼，季念念喝个水，他都要再三试试温度，生怕季念念因为水太烫受伤，或者水太冷着凉。

　　这日晚上，萧怀昭端着肉粥进屋，见季念念靠在床头看信，又是一副默默垂泪的样子，他吓得差点丢了碗。

　　“太晚了，伤眼，过几日再看。”

　　萧怀昭将粥放在一边，强势地将信收好锁住。

　　季念念有些丧气：“怀昭，我好难过，可又好恨，但我不知道恨谁，谁好像都没错，难道错的是我吗？”

　　难道错在她不该下山，不该寻找爹娘，不该如此较真，不该管这些腌臜事……

　　她到宁愿这二人是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快活的人，不然应该还能骗骗自己，爹娘也许神隐在什么地方，当一对神仙眷侣。

　　可如今什么都没了。

　　萧怀昭呼吸一窒，季念念声音平稳，话也说的普通，可就是这种正常，反倒让他心碎欲绞。

　　他揽住季念念，用力扣住她的双肩，将其圈在怀中：“你怎么会有错呢？这不是你的错……能面对真相的人没有多少，念念很勇敢……”

　　“嗯……”季念念反手抱住萧怀昭的肩，停留了好一会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好像饿了。”

　　萧怀昭里立刻起身给季念念把粥端来，看见对方幼鸟似的眼神追逐他的身影，萧怀昭内心颤动，勉力压了压心绪，给季念念喂粥，然后再给她喂药。

　　“苦……”季念念喝完药嘀咕一嘴。

　　苦字的音节还没发完，蜜饯就已经送到嘴边，季念念张口咬住，含在嘴里去味儿。

　　感知到季念念的情绪逐渐正常，日日让萧怀昭心惊的焦虑也一扫而空。

　　季念念的身体状态逐渐恢复，柳其弥开始给她安排各种温养灵脉的药，“什么东西都比不上身体重要，若是没有把握的事情不要去做，怎么能用禁术损耗灵脉呢？这是折损寿数的！”

　　季念念笑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萧怀昭见她眼神不动，这拉起的笑意里，他读出了一股浑不在意。

　　季念念那熟悉的了无生趣感让他又顿生恐惧，萧怀昭紧紧握拳，指甲掐进手心，他送走柳其弥后，坐在季念念身边，执起季念念的双手，合盖在一处，放在自己心口。

　　季念念从没见过萧怀昭这种祈求的眼神，他好像放弃了什么似的，低声下气道：“念念，我求你……求你珍惜自己的性命，我不能再没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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