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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信
琼音抬起攥着发簪的右手,用力轧在左手手腕上,发簪远没有匕首锋利,因此划开皮肤的时候更添痛感,但她不觉得疼,只是咬着牙狠狠地用发簪一遍遍划过手腕,仿佛那不是她自己的手腕,而是仇人的心脏。
手腕上一片血肉模糊,很快便流出一滩滩血,琼音将伤口泡到了水盆里,早上用过的水没有洒,现在还是温热的,而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眸中出现的最后一抹还是那株白梅。
宫女已经敲了第三遍门了,可里面依旧什么声音都没有,她慌了神,喊来一众太监将房门撞开,赫然闯入眼帘的便是趴在梳妆桌上的琼音还一盆血水,她吓得失声尖叫,瞬间又回过神来,指挥太监将人抬到床上去,撕了布条包住琼音一片模糊的手腕,又遣人赶紧去找太医和二公子。
毅弦一路狂奔着撞进来,看到琼音脸色苍白地紧闭双眼躺在床上的时候心脏狠狠抽了一下,突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大脑也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只能又猛地跑到床边,将围着的太医和宫女都拉开,自己守在琼音身边,他压低声音又难掩愤怒,问“她怎么样?”
太医行礼回答:“已经止血,只是失血过多,有些虚弱。”
又有人将门推开一个缝挤进来,端着药碗,是补血气的药,还冒着热气。
毅弦接过药碗,舀了一小勺药汤,轻轻送进琼音嘴里,不过有大半都又顺着琼音的嘴角流了出来。
即使在昏迷中,琼音依旧被苦药激得皱起眉头,毅弦于是放下药碗,回头低声说:“去做些枣泥莲藕粥,一直在火上煨着。”
等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毅弦才终于泄了气一般塌下肩膀,他微微抖着手指捧起琼音的手腕,此时那里包着厚厚一层布,看不见伤口,但他能想象到光洁的包扎下面是怎样一片血肉模糊,当他听到来人说琼音用簪子割腕的时候心脏传来一阵钝痛,仿佛那把不太锋利的簪子就正中他的心口一样。
毅弦在妆台上找到了那支带着血的簪子,他认出来了,那是自己当初送她的,为此翻宫墙还被岩华抓了现行,毅弦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摔在簪子上四分五裂。
当时只道是寻常。
琼音是在两天后醒来的,她有些怔愣,本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的,可刚睁开眼就看到了毅弦的脸,原本黑亮黑亮的眼睛此时也有些红血丝,毅弦倒是又惊又喜,问了还多话,不过琼音不想回答他。
“琼音,想吃点东西吗?还煨着枣泥莲藕粥呢。”
“或者你想吃点咸的?莲藕排骨汤怎么样?”
“你现在觉得头晕吗?吃点东西就该喝药了……”
毅弦还想絮絮叨叨说些什么,琼音却轻声开口,“为什么要救我?”
毅弦顿住了,他转头盯着琼音,那眼神中的悲戚多的似乎下一瞬间就要溢出来了。
“你想吃樱桃吗?我让人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运过来的,补血的……”
“为什么要救我?”
琼音又问。
毅弦终于不说话了,嘴巴闭上的时候眼睛瞬间就红了,“你就这么恨我们?”
琼音听了这话简直要笑出声了,杀父仇人如何不恨?
门外突然传来声音,而后一只手将门推开了,北风瞬间挤进屋来,毅弦赶紧给琼音掖了掖杯子,刚要骂人,却见进来的是毅弘,“哥?”
燕毅弘手里拿着一个东西,走到床边说,“怎么样?”
琼音将脸转过去,比起毅弦,她更恨的是燕毅弘。
燕毅弘得不到回答也不觉得尴尬,只是将手里的信封递给琼音,“看看。”
琼音还没伸手,毅弦抢先收过来,带着些埋怨地说:“哥,你……”
他话还没说完,琼音又伸手将信封拿到自己眼前,信封还封得很完整,甚至上面还盖着太子岩华的私印。
琼音已经很久没见过岩华的私印了,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反应过来的瞬间便瞪向燕毅弘。
后者好整以暇地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又顺手拿过一个茶杯倒上热茶,“岩华走之前写给你的,我本不想拿给你看,现在看来不得不给你了。”
琼音负起般将信封扔下,“我现在连哥哥的真正死因都不知道,你以为我会信这样一张纸?”
毅弘勾起嘴角冷笑一声,站起身掸掸衣领大步向外走去,丢下冷漠的一句“信不信由你。”
毅弦又将信封捡起来想塞进自己怀里,琼音却又拿过来,说:“我就算不看也得自己收着。”
毅弦叹了口气,嘱咐她好好休息便小跑出去。
他在门外见到了毅弘,劈头盖脸便问,“哥,你不是答应我不让她看信吗?”
燕毅弘转过身来,“不看?不看她就会接着自杀、逃跑,闹得我们都不得安宁。”
琼音在屋里听到了一星半点他们的对话,毅弦不想让她看信?
琼音躲回被窝里,撕开了信封。
那一刻,她感受到了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那是很久都不曾有过的心境。
故人半为鬼,片字慰余生。
苍劲的字落在眼底,是琼音熟悉的岩华的字,她曾在东宫的书案上看过无数次的字,当时觉得无比寻常的字,此时却如千金珍宝一般细细摩挲。
琼音吾妹,见信如晤。
写下这些字的时候,你正在欢喜的准备自己的婚礼,而我,虽然对以后的苦难有所预料,却深知自己无力回天。
我的小琼音看到这些话的时候,一切的一切必然已经发生了,这也是我写下这封信的目的。
平西王一生为大梁开疆拓土,可以说大梁的半壁江山都是姓燕的,可父皇后来却将燕家放在西北荒凉之地,起初还对西北处处打压。这是我们欠下的第一层债。
我监国后发现了一些毅弘可能有二心的蛛丝马迹,可父皇不相信,于是我在西北之外放了三万兵马震慑燕家,我知道这样做寒了西北数万将士的心,可这也是万般无奈之举。这是我们欠下的第二层债。
琼音,就算我们亡了国,这一切也是因果报应。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尽心竭力整治川南,是我,没有积极解决西北与大梁之间的矛盾。
琼音,不要怨恨任何人,我只希望你与这一切都无所牵连,你若是真的爱毅弦,就与他好好在一起吧。
不要仇恨,梁家上下只能留下你一个,我希望你能自由地活下去。
落款处琼音已经看不清了,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到信纸上,将本就脆弱的纸打得颤抖起来。
其实琼音真的很少哭,可此时的眼泪却像决堤一般涌出来,她跪坐在地上,从哭泣变成了嚎啕。
她的哥哥,一母同胞的哥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到底是如何度过的?他亲眼见着自己的父亲一点点衰败下去,见着燕毅弘的虎视眈眈,他甚至已经料想到了自己的不得好死,可他最后写下的是……琼音不要恨了,琼音要脱离出这一切,琼音要干干净净的。
可笑啊,她的哥哥费尽心思也要留她一条命,可她却如此不珍惜,居然想着自戕……
琼音又想到了悬济寺的半仙说公主若是愿意,往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当时她不懂,如今倒是明白了,如果可以装傻,在这宫里当一辈子金丝雀可不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吗?
可是,明明所有事我都亲身经历了,死去的全是我的至亲,你让我如何装傻?
嗓子哭哑了,她才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藏起来,同自己当初要逃跑时准备的包袱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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