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野

　　医院护士站。
　　两个护士小姐姐不约而同地看向柜台前走过的一高一矮的身影。

　　“诶诶，”田雨拍了拍身旁的李静，语气被刻意压低：“你觉得他俩哪个帅？”
　　李静多看了两眼个子高的那个背影，收回视线，继续点击着手机屏幕，漫不经心地回答：“肯定个子高的啊。”

　　身影最终消失在白墙转角。
　　田雨又抬了抬脖子，这才回头，突然明白什么，啧声道：“不是他俩谁帅，是那个个子高的和V01病房里的谁帅。”
　　指尖正在点击绿色APP的李静霎时顿住，抬头看田雨，没什么表情，倒显得她十分冷静。
　　见她不回答，田雨垂眸在她手机上扫了一眼，又啧了声：“又看小说啊？你就不怕得颈椎病。”

　　李静默默注视田雨良久，不看手机地用指尖一点，一本小说被精准无误地点开，可见看小说的时间之久，道：“我就这么跟你说吧，V01那个，我看了想叫老婆。”
　　田雨愣了下，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
　　一一上次她和李静一起值夜班，到点时去V01量体温，结果撞见病人和陪护紧紧拥抱在一起睡在病床上，然后李静激动得鸡叫到了天亮下班……
　　她又看了一眼李静的手机屏幕，瞥见几个“眸色渐深”“抵在墙上”的字眼，吸上来的一口气是想叹又叹不出。
　　哎一一

　　“……救命。”
　　一个声音突然从右方传来。
　　现在已经将近凌晨十二点，这一层虽然不全是单人病房，但以护士站为界限的右侧都是费用、环境一比一的单人病房，不光没住满，更是静得有些怕人。
　　李静吓得手一抖，小说被多划过去一页，面上害怕的神色当即淡了一些，先把小说划回去，这才抬起头往右侧那些病房看：
　　“……怎、怎么了……啊？”

　　田雨皱眉看了看，站起身道：“去看看。”
　　传来的那个声音虽然颤抖，但本质低沉浑厚，明显是男声，细细一回想却会发现带着哭腔，况且话里的内容本就让人神经刹那间紧绷。
　　李静连忙放下手机跟着站起来，突然一顿，扭头看了看信号盘：“没亮灯啊……”
　　“快点，”田雨催促了一声，拿起自己的手机攥在手里，朝右侧亮着灯的几间病房走过去。

　　走廊灯光充足，环境很干净，地面为绿色的橡胶地板，两个小护士脚上又都穿着牛筋底子的小白鞋，走起路来没什么声响。
　　李静紧紧靠在田雨身后，扒在田雨肩上的两只手都有些颤抖。
　　单人病房距离护士站很近，况且打头的V01就亮着灯，两个小护士视线紧锁地朝V01敞着门的光源移动，说不害怕是假的。

　　步伐与光源一点点逼近，细细的呜咽声也逐渐被察觉，能听得出来还是那个男声发出的。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很响亮的一一
　　“啵。”

　　两个小护士当即一顿，懵然地对视一眼，田雨发现李静眼里的那份十乘十的害怕似乎无意识地淡去了很多。
　　果然，想到一起去了。
　　“……”

　　可是这和救命有联系吗？
　　……没有！

　　田雨一下抬腿跑向V01的门口，李静扒肩的双手空掉后瞬时垂下，本能地又是一哆嗦，连忙跑着跟了上去：
　　“……怎、怎么了一一”
　　李静的双手终于扒回了田雨肩上，可是还没问完就瞪大了眼睛。

　　明亮干净的单人病房里，因为只有一张病床所以布局显得格外宽敞。而在这张床上，一个穿便装的青年人正斜躺在上面，由于身体过长，双腿从膝盖就斜斜地掉垂在床沿，而另一个身穿病号服的白发青年人正跪趴在这具长长的身体上。
　　白发青年的双手格外苍白，紧紧扒在身下青年人宽阔的双肩上，一双被病号服包裹的长腿紧紧夹在穿便装的青年人手臂双侧的位置。

　　床上俯趴埋首的白发青年人静止住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房门，在明亮的灯光下，他淡色的眼眸泛着冷冷的光，丰润的双唇因湿润闪着亮光，脸颊脖颈的皮肤如两只苍白的手，全都白得毫无血色，仿佛在和那头冷白色的发丝一起发光：
　　“……怎么了？”

　　“……”
　　李静猛吸一口气，激动地嘴角上扬道：“老婆你怎么了一一”
　　“……？”田雨脑子刺啦一声，电光火石间捂住了李静的嘴。

　　“一一呜呜呜。”
　　被压在床上的长长躯体动了动，青年人脑袋转动，和身上的白发青年一起盯着她俩。
　　随即，青年人顶着一张被眼泪浸湿的大红脸，在灯光的照射下，脖颈侧面的一片皮肤水光淋漓，通红着，闪闪发亮。那双看过来的棕色眼眼本就裹着泪水，显得格外透亮，将里面的警惕和愤怒全然倾泻：
　　“你刚呜呜呜……叫他呜呜呜……什、什么！！”

　　“…………”
　　田雨还处于怔愣之中。而她身边脑子同样怔愣的李静却像是更激动了。
　　李静双手使劲掰了掰捂在嘴上的手，忽地一顿，双眼一下瞪大，在田雨的手掌心里拼尽全力解释道：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田雨捂得太紧，李静一个字都没说清楚，再次试图解释：“不唔我唔唔，唔你唔唔！”
　　不是我老婆，是你老婆！
　　真的！
　　李静试图第三次解释。

　　处于上位的白发青年却似是没在听，想起什么般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压住的身体，接着往后一屁股坐上了躺着的青年人的大腿根。

　　一声猝然的闷哼从白发青年身下传来。
　　躺着的青年瞳孔倏然紧缩。
　　动作一瞬间静止，随即白发青年低头看向身下的青年。

　　似乎并未和身下的青年人产生情绪和精神上的共鸣，白发青年很快再次抬头看回门口的方向。
　　然而再抬头时，白发青年那双淡色眼眸露出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气息。

　　“……”
　　田雨被盯得浑身一激灵，匆匆捂着李静的嘴俯身道歉，然后拖着双眼闪光的李静逃出了V01病房。
　　李静在田雨的手掌心里呐喊一瞬间突破天际：
　　“唔唔……唔！！！！……唔唔……！！！”
　　“对不起对不起……！！”

　　“……”

　　声音越来越远，年承旭回头盯着苏启明。
　　被硌得不舒服，他往前挪了挪，坐在苏启明的肚子上，问：“你喊什么？”

　　“…………”
　　苏启明双眼瞪直，大脑一片空白，脖颈连着大筋和脊椎全都僵硬无比，整个人像是生命最后的定格。
　　没有人知道，在他身上潮水般的快感还在持续。
　　那声到达极致，胸腔共鸣而出的闷哼，仿佛回荡在苏启明脑海中，久久不能平息，而思维的停滞导致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感受到关于羞赫的这类情绪。

　　回到十分钟前。

　　苏启明吻了年承旭的颈侧，余光看到许星然和陈争走了，大脑突然清明，犹如贤者时间降临，正不知道怎么面对年承旭，然后一一

　　被年承旭扳着肩膀一把推倒，躺在了病床上。

　　年承旭膝盖跨跪在苏启明胳膊双侧，双手压制着对方的肩膀，一动不动地盯着苏启明。

　　而苏启明不知道年承旭想干什么，因为年承旭那张苍白的脸上除了浮起的如雾般淡的一丝丝红晕，没有任何表情，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两人僵持着，直到年承旭突然埋首一口啃在苏启明的颈侧。

　　没错，啃上去的。
　　然后就不松口了。
　　然后就对着苏启明的颈侧开始了那毫无章法乱七八糟一看就毫无经验可谈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行为。

　　颈侧被齿尖时轻时重地研磨着，湿润柔软的舌尖和双唇一遍遍在肌肤碾压而过，带去无尽的，层层递进的滚烫感。

　　直到被啃的前一秒苏启明都不知道对方居然是这样的人……
　　认识十几年了，对方居然是这样的人！
　　抛开一切只说差距，就如当初二年级的他得知年承旭在上四年级一样。
　　但……这不一样啊！

　　一一“我会努力的。”
　　这就是努力的年承旭吗？
　　苏启明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可是他的呼吸不受控制地紊乱急促，心跳剧烈杂乱，就连血液也在喷涌倒流。

　　不知过了多久，苏启明脖颈湿腻的皮肤变得冰凉的一瞬间，年承旭抬起了头。
　　而此时，原本就在哭的苏启明还在生理性地抽噎。

　　年承旭的一双淡色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盯着苏启明，眼底浮着专注，似乎是在审视。但苏启明在那双具有压迫感的眼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掠食的意味。

　　年承旭结束了对视，重新埋下头，坚硬的齿尖和柔软的唇舌，随着温热的呼吸，尽数包裹在苏启明颈侧。

　　比起之前的啃，这次苏启明颈侧的皮肤被舔舐吮吸的触感和力度对待，像是对方通过自学摸索出的升级后的行为。

　　年承旭不断针对着苏启明脖颈那一片已经变为通红的皮肉。
　　湿润滑腻的舌尖配合着舌面不断地舔舐而过，偶尔合拢双唇抿一下滚烫的皮肉，再张开嘴重新用齿尖研磨皮肉，以此不断循环。

　　苏启明全身的肌肉已经尽数紧绷到僵硬，身体却在明显颤栗，纱布包住的双手无法弯曲，却死死地抓在腿侧的床面。

　　苏启明瞪着双眼，紧紧盯着头顶的白光灯。
　　他的意识像是被抽离，眼球并未察觉到灯光的刺眼。

　　升级后的行为使得头皮和全身都承受着过电般一遍遍发麻和战栗。

　　空气似乎只负责承担消毒水和水声，但楼道里安安静静的，让人忍不住去想这份承载啧啧水声的消毒水味会不会散进走廊被旁人听闻。
　　很显然，病房里的人并没有将这种行为视为见不得人的存在，毕竟病房门大敞，有人走过时只要朝病房里投去一眼就能到全貌。

　　感觉到全身血液汇集到极限要喷发时，苏启明为了不让自己交代，喊出了那句救命。

　　救命……
　　苏启明：“……”

　　回忆结束，苏启明像是濒死的人嗅到了氧气，猛吸一口气，脸皮再次红到了极限。
　　好想死啊。
　　好丢人。

　　苏启明默默地撑着床起身。
　　他不能一直躺着，他得去洗个澡换条内裤了。
　　“……”
　　真的好想死啊。
　　真的好丢人。

　　年承旭还是那副跪坐的姿势，苍白的脸上似有若无的红晕已经散去，全程都皱着的眉心还存在淡淡的弧度，视线目不转睛地跟着苏启明在移动。
　　在苏启明拿着包踏进厕所的瞬间，他开口道：“站住。”

　　“……”
　　苏启明断断续续吸了口气，极为缓慢地回头看向年承旭。
　　“你要干什么？”年承旭看了看他，爬到床边穿拖鞋：“洗澡吗？你的手不行，我帮你洗。”
　　“！！”苏启明抽了口气，嘴当即张到最大一一
　　然后几秒后才发出声音：“不！”

　　年承旭顿住，紧接着眉心皱紧，步伐极大地到他面前：“你说什么？”

　　这一刻，苏启明特别想哭。
　　他皱巴着一张大红脸，汇集毕生的倔强，道：“……不！”

　　短暂的静寂。
　　只见厕所门突然被一只苍白的手推开，年承旭用这只手指向黑漆漆的里面：“你进去吧，别出来了。”

　　“……”
　　苏启明不稳地呼吸了几下，呜出了声。

　　苏启明清楚地知道僵持是没有用的，反抗也是没有用的，他转动庞大的身躯，直到面对着一脸冰碴子的年承旭，然后一一
　　他躬身，凑到年承旭耳边，气息不稳地呜咽道：“我……s……sh……”
　　他猛地一愣，突然想起年承旭一屁股坐下来这事。

　　苏启明：“…………”
　　他不知道年承旭为什么突然一屁股坐下来。
　　他只知道自己被这一屁股坐交代了……
　　喊救命的时候还庆幸没交代，结果还是交代了……
　　救命。
　　苏启明苦痛得不行，吸了口气试图稳住气息：“我……自……己洗……”

　　而且就算啥事没有，手也完好，那也不能让年承旭给他洗，他会死的。
　　苏启明如此想着直起身。
　　年承旭淡色眼瞳紧跟着上挑盯着他，问：“为什么？”
　　苏启明：“………………”

　　救命。
　　苏启明：“我……突然……不想洗了……”

　　-

　　天色慢慢变亮，走廊传来喧闹声，传入始终大敞的病房门，陪护床上肩宽体长的健硕身躯动了动。
　　护士站早班交接时间，离得最近的V01病房内苏启明迷迷瞪瞪地坐起身，一睁眼视线就有目的地地还落在病床上，神游了好几分钟才清醒，整个人从陪护床上弹了起来。
　　他要趁床上的病患还没醒来赶紧去洗澡换内裤！

　　动作极轻地冲出病房，苏启明大长腿两三下迈到护士站前，伸着脖子小小声说：“麻烦给我拆一下手上的纱布，我要洗澡。”
　　早班的小护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手，点头道：
　　“跟我来吧。”
　　简单地涂上碘伏，苏启明戴上了医用橡胶手套，跟小护士道了谢，冲回病房看到年承旭还睡着，飞快地拿上内裤窜进了厕所。

　　这次是比闪电澡还要快的冲澡，主要是清洗内裤。苏启明赶忙穿戴好窜出厕所，看到病患还在处于睡眠状态，他轻手轻脚冲出病房，又去护士站把手包了回去。
　　十来分钟后，苏启明手腕挂着塑料袋踏进了病房，看到年承旭还是在睡觉，他露了露酒窝，把挂在手腕上的早餐尽数放到床头柜，坐在床边开始盯着年承旭睡脸看，等着对方起床洗漱完给他喂早饭。
　　虽然晚上不能睡在一起，但从早上开始能吃到年承旭喂的饭，真幸福啊。

　　然而等年承旭醒来，与那双淡色眼瞳对视后，真幸福变回了真的好想死啊，真的好丢人。
　　年承旭揉着眼睛对他说了声早安，起身穿上拖鞋去厕所洗漱。

　　咔嚓一声，厕所门被关上，年承旭后背靠在门板上，双眸大睁，直直地盯着地板。
　　睡觉之前干了些什么？
　　把苏启明的脖子当烤玉米地啃了很久很久。

　　本来起始是因为，他上次明确告诉苏启明不能亲自己，苏启明还亲。以牙还牙的报复当然不是他的手段，提高强度的长记性才是。毕竟亲在脸上的两次是苏启明“还”的，有他先亲的两次在前，但脖子上的这次是苏启明主动发起的。
　　要不是苏启明喊救命，他可能会把苏启明脖子上的那片肉啃下来都说不定。
　　“……”
　　年承旭缓缓地扭头看镜子，双眼霎时微微瞪大一一
　　镜子里那个红着脸的人是谁？

　　年承旭轻轻抽了口气，紧接着苍白的唇角绷紧，一言不发地盯着镜子里的红脸，眼底的冰冷夹杂阴戾顷刻间满到溢出。

　　讨厌一切不在掌控范围内的东西。
　　下一秒，苏启明红得透光的脸在脑海中浮现，猝不及防地，年承旭神色被一抹恍然代替。
　　一一这意味着脸红是正常的。

　　年承旭眼底的阴寒气息逐渐消散。

　　不受掌控，但，是正常的。
　　这两者之间，如今开始，需要权衡一下了。

　　洗漱完从厕所出来，只见苏启明含蓄地笑着，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向这边，床上的病桌早已支好，上面摆着热气腾腾的粥和包子。
　　年承旭顿了下，走过去盘腿坐在床上，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看了眼紧紧凝视他的苏启明，道：“大脑袋伸过来。”
　　苏启明一双狗狗眼唰地睁大，眼底的光似是都要流出来，紧接着矜持地道：“第一口你先吃嘛……”
　　年承旭：“闭嘴。”
　　“……”苏启明闭了闭嘴，凑过去含住勺子里的粥：“嘿嘿……”

　　咕嘟一声是粥咽下去的声音。
　　年承旭眉心皱起的弧度这才淡下去，回头舀起第二勺自己喝的粥。

　　早餐氛围很和谐，某人的大脑袋周围持续性地冒着粉红色的小花，满脸生怕人看不出的幸福与甜蜜。
　　也不知道现在的年承旭能看懂多少，只见他盯着苏启明看了会儿，道：“我亲……不，我啃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一口气岔上来，苏启明猝不及防咳嗽起来。
　　年承旭皱了下眉心，放下勺子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没……没怎么！”
　　“哦。”
　　“……我说和……上次你亲我……的感觉一样……你信吗？！”
　　“哦，先闭嘴，憋气，咳嗽不要说话。”

　　苏启明咳得撕心裂肺，一张俊朗的脸通红，让人分不清是不是咳嗽导致的，缠着纱布的两只爪子捂在脸颊两侧，像是幼稚地遮着不让人看，一双清透的狗狗眼欲看还羞地一下下瞄着年承旭。
　　年承旭：“……”
　　想问看什么，但让人闭嘴了。
　　看来以后不能随便说闭嘴两个字。

　　-

　　今天出院，年承旭接受了一遍全面的身体检查，然后被苏启明裹得像个粽子似的走出了医院大门，从头部开始就是纯白棉织帽子，脚踩棕色雪地靴，在这之中的一些个装扮更是难以用性别区分。
　　总而言之，全是一些男女都能穿的衣服。
　　走过大厅玻璃门时年承旭停下脚步看了看自己的倒影，完全没找到自己的特征，毕竟就连身高都被帽子上的毛球撑高了。
　　苏启明满意地调了调他的帽顶：“冷不冷？不冷吧？”
　　年承旭垂下目光看了一眼脚上的雪地靴，继续往前走。
　　“……冷吗？”苏启明的语气明显紧张起来。

　　年承旭一顿，看了苏启明一眼，抬手穿过对方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不冷。”
　　被搂着胳膊走，苏启明感受到猛烈的宠爱，当即抬头挺胸，酒窝溢满了骄傲。
　　年承旭边走边靠在了他的肩膀，被口罩捂住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你在哪给我买的这些衣服？”
　　“啊？”苏启明一时半会分辨不出年承旭的语气，有些忐忑地看向他，道：“就在附近的商场，我不敢跑太远，怕你有啥事。”
　　年承旭点点头：“好的。”
　　苏启明寻思不明白，实诚地问：“你不喜欢吗？”
　　在公交站台站定，年承旭靠着他，漫无目的地望着街对面，肯定道：“挺暖和的。”雪地靴穿在脚上暖和柔软舒服还轻，只是到现在还没见过男生穿，不排除“老婆”这个概念在苏启明脑子里潜移默化的可能性。

　　一句肯定，让苏启明高高兴兴了一路，一进门更是冲进厨房要做大餐给年承旭补伙食，毕竟这几天一直在医院。
　　可是他忘了自己的手还被包着，现在还是爪子，不能做饭，当即郁闷地耸拉下了大脑袋。

　　“先换衣服吧，”年承旭取掉帽子，冷白色发丝压得有些变形：“你不是会单另区分医院穿的衣服吗？”
　　苏启明显然还处于失落状态：“哦哦……”
　　“我帮你换。”年承旭脱下外套，顿了顿，说：“先洗个澡吧，咱俩的内衣都穿了好多天了。”
　　“好……”苏启明下意识回答完，倏然一激灵：“啥？！！”
　　“？”年承旭皱着眉心看了他一眼，转身脱着裤子：“怎么了？你连衣服都换不了，怎么洗澡。”
　　“我我我不用洗！不用换！我我我我换过内裤的！”

　　“…………”裤子掉到脚踝，年承旭静止了几秒，一脚踢开裤子回过身，皱着眉心对苏启明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用你那双被包住的破手换内裤的，但是，内衣不等于内裤，还有线衣线裤，你打算穿着你那身内衣发酵吗？”
　　苏启明瞪大双眼。
　　他忘记了一个点：在年承旭那里，在医院的这几天，拥有被包住的破手的他从来没洗过澡。
　　虽然年承旭这番话没提及洗澡，但是换新的内衣就得洗澡。

　　……必须得洗澡吗？

　　“……”
　　呃啊啊啊啊啊啊一一
　　苏启明内心音尖呼咆哮。

　　-

　　“神经病？”陈争嗑瓜子的嘴一顿，随即噗出两瓣瓜子皮：“你多大了？让我给你洗澡？”
　　不知道电话那头讲了什么，陈争神情发生了一阵变化。
　　突然陈争哈哈大笑起来，毫不掩饰地嘲笑道：“那你就听年承旭的啊，去澡堂子洗，还能雇人给你搓背，我试过，那力度，虽然你皮糙肉厚，但能搓得你哇哇叫。”

　　坐在旁边的方程转头看向陈争，突然听到电话里传来很大声的：“你才皮糙肉厚！！！我可是听了年承旭的话，每次洗完澡都抹身体乳的！！！”
　　“……”
　　“……？”
　　陈争扭头和方程对视了一眼，回头时下意识捂住了手机，觉得自己的脸被手机里的人丢了一大半。

　　陷入的沉默莫名有些尴尬，无论是客厅还是电话里。
　　陈争深吸一口气，道：“你要糙就糙到入土，干嘛半路长歪？”
　　“……”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极为熟悉的声音：
　　“怎么？谁皮糙肉厚？谁半路长歪？”

　　来自于年承旭的三连问，陈争瞪大双眼。
　　电话那头又传来苏启明的声音，铿锵有力底气十足，明显是在年承旭身边对电话喊话，骄傲和自豪全部包裹于语气之中：
　　“怎么！年承旭说我给他买的让我也一起用！不行吗！”

　　“…………”
　　行吧。
　　陈争咽下满腔粗口，这才开口：“要不你们来许星然这儿？马上午饭了，喂年承旭？方程儿今天打算做酸菜鱼，喂苏启明？我顺便赶着给你洗个澡。怎么样？然后咱吃饭？”

　　挂断电话，陈争呲牙咧嘴了一阵，最终叹了口气，对方程说：“他们这会儿就过来，我先帮你做饭吧？”
　　方程还是平日里那样，神色寡淡，语气也听不出任何情绪：“好的。”

　　刚成年不久的少年，却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沉静到毫无波澜的气息，一头黑色的发丝更是将唯一可能拥有光芒的眼瞳遮挡，即使走动起来，纤细削瘦的身体都没有什么动作幅度，在他身上仿佛看不到任何有关于少年人的活力。
　　方程并没有去厨房，而是进到卧室，从床边的柜子抽屉里摸出两个发卡，他将发卡放在手心，黑色额发后的双眸将它们打量片刻，像是做出选择一般，将其中一个发卡放回抽屉，这才站起身。

　　听到脚步声，陈争扭头看，双眼霎时睁大。
　　少年短促地停在门口，和他对视，一缕额发被黑色的发卡固定住，蓝色眼瞳被完全/裸露了出来。
　　这只眼睛无论看过多少次，第一眼永远会让人不由屏息一瞬，清澈，纯透，精致，长而密的眼睫随着眨动不断覆下阴影，将眼底的那一丝光亮一次次地朦胧，有一种月色倒印下，湖面带给人的唯美和沉溺感。
　　真的太漂亮了。

　　若这只眼睛当初就那么烂掉……
　　陈争心里莫名抽了一下。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毕竟眼睛烂掉不是事实。
　　陈争当即在心里用力给年承旭竖了个拇指。

　　果不其然，年承旭在他心里又牛逼了许多呢。
　　每次被年承旭气得要死之后，又会从其他方面把分加回来呢。
　　捏马的……
　　不愧是他的臭宝。

　　半个多小时后年承旭和苏启明才到。
　　在厨房帮忙的陈争去开门，看到苏启明怀里皱皱巴巴的纸袋子，严重怀疑这两人是挤公交来的。

　　年承旭瞥了一眼杵着不动的陈争，对方没有一点主人的样子，连招呼人都不会。
　　他难得一见地在心里进行了一番简短的吐槽，问：“有没有拖鞋？”
　　“一一你们来了。”
　　方程的声音从陈争身后传来，比起之前他总是一成不变的语气，此时四个字让人一下就能听出来方程因为激动而转折的语调。

　　年承旭抬头看过去。
　　随即，他苍白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可以称为微笑的弧度：“恩，你还好吗？”
　　方程蓝色眼瞳向下转动，停在他的嘴角，然后也跟着露出笑容：“恩，很好。”

　　“……”
　　陈争和苏启明扭头对视。
　　陈争眨眨眼：我怎么觉得他俩说话还是这么奇怪？
　　苏启明努努嘴：拖鞋啊！快去拿拖鞋！

　　最终交流失败，两人各自回头。

　　看样子年承旭还是多少跟着陈争学了点人情世故的，居然自发地去厨房帮方程做饭。
　　对此陈争本人颇为吃惊，但任务在手，提溜着同样吃惊的苏启明进浴室去洗澡。

　　“我捏马……”
　　半分钟后，陈争双眼大大地瞪着，裹着隐形眼镜的眼珠子掉下来，伸舌头还能接一下：“你TM……我……你……”
　　苏启明被两只眼睛焊在身上，感到很不舒服，浓眉皱起道：“干嘛！看什么！快把花洒打开！”
　　“……”陈争吸了口气，太过用力，导致脑袋跟着后仰了一下：“你这TM的……你这是人的……玩意儿吗？”
　　苏启明愣了下，本来要去开花洒的爪子一下收回来拍在陈争头上：“你是不是有病？！”

　　脑袋被拍得一偏，焊死的视线这才脱离，陈争终于从一种无法言喻的束缚中抽离出来，当即开始叫唤：“你TM的又打我！！屌大了不起啊？！！我捏马唔一一”
　　嘴唇被坚实的手臂肌肉堵住，陈争敏锐地感知到危险，瞪大眼睛，嘴里还在唔唔唔。
　　“我屌大怎么了？”苏启明蹙着浓眉，从身后用双臂紧紧地束缚着比他矮好一截的陈争，虽然同在怀中的目标不对等，但还是能想象得到他当初撅树的气势：“我就屌大怎么了？气死你！！快帮我洗澡！！”
　　“唔唔……唔唔唔……”

　　厨房明亮整洁，纯白色的橱柜一尘不染，暖雾漂浮在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酸菜味，年承旭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海绵宝宝围裙，又转头看了一眼方程身上的派大星围裙。这件海绵宝宝围裙是方程拿给他的，说是厨房本来就有的，而那件派大星款是许星然新买的，年承旭不免皱了下眉心，静止几秒，把手里的围裙裹在身上，问：
　　“是你主动和他要派大星围裙的吗？”
　　方程处理鱼的刀一顿，转头对他摇摇头：“是他买给我的，床，睡衣，拖鞋，刷牙杯……”
　　不用听下去了，年承旭抬手示意方程停下，走到水池边开始洗菜：“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你不喜欢就要拒绝他，知道了吗？”
　　意料之中，方程没有问，直接点头道：“知道了。”

　　“他和陈争不一样，他很执拗于自己的想法，小时候他以为我是女孩子，给我买了发卡和皮筋，陈争告诉他我不是女孩子，可是他因为这件事和陈争拌嘴，还开始叫我姐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依然觉得我是女孩子。”
　　方程默默地看着他，直到话音落下，道：“叫你姐姐，就是觉得你是女孩子。”

　　年承旭转头看了方程一眼，回头继续洗菜，神色全然没什么变化：“我们一开始并不是认识的关系，哪怕他还在给我买发卡头绳，还在叫我姐姐，还在和陈争斗嘴，他那时候还在上小学，就在和小混混一起玩，我听他们说我是同性恋。”
　　方程蓝色眼瞳微微睁大，却没说出话来。

　　“我不知道同性恋是什么，可是陈争也听到了，我在陈争和他拌嘴的时候明白了。”
　　年承旭将洗好的菜放到一边，开始洗下一撮：“我在纸上写，我不是女孩子，我不喜欢那些发卡头绳，我不让他给我买了，我也告诉他我喜欢男孩子，我说我不明白。因为我确实不明白，我不是女孩子，为什么喜欢男孩子。”

　　他是在洗菜，淡色眼瞳却在不断转动，像是能看到话中的场景：
　　“他看到纸条不相信，我就把苏启明小时候的照片给他看，我想告诉他我喜欢苏启明，可是我突然发现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我跑出去找狗，因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狗，可是看到狗，我还是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我就只能告诉他，我留头发是因为苏启明。因为我留头发确实是因为苏启明。”

　　余光看到方程几欲开口却没发出声音，年承旭眨了眨眼，回头继续洗菜：“我没有告诉他照片里的人是苏启明，我写的是‘這個男孩子’。”
　　方程像是被解答了所有疑惑，点点头，继续处理展板上的鱼。

　　“可是他还是在叫我姐姐，”年承旭眉心皱了一下：“直到学校里有人跟着他叫我姐姐，他才没叫了，还打那些人。”
　　方程蓝色眼眸充满疑惑，显然和年承旭一样，都不懂许星然为什么要这样。

　　苍白的手被温热的水流冲刷，微微浮起血色，年承旭关上水龙头，转头对方程道：
　　“他对你好，出发点永远是他自己，而不是你，你不喜欢就要拒绝。”

　　-

　　浴室被白色水雾充斥，源源不断的暖风还在劈头盖脸地往下吹。陈争一把推开门走出去，面如死灰，因为想起了许星然的一句什么小什么没有资格的。本来不至于，但就因为见到了苏启明的，他一下就遭受了跨越时间维度的，双层的，毁灭性的打击。
　　苏启明跟在后面，难受地用手肘蹭了蹭浴袍的腰带，这件浴袍是他从家里带来的，本来很合体舒适的，但是不知道陈争发什么疯，把腰带系得太死了。
　　年承旭！
　　苏启明眉眼一喜，立刻跑去找年承旭帮他。
　　一番解死结，重新绑的操作下，苏启明的腰腹终于拥有了呼吸权。他心满意足地看着年承旭，想亲一口年承旭脸蛋得心里痒痒：“谢谢主人。”
　　“？”
　　“……？”
　　“……？？？”
　　许星然刚踏进门就听见这么一句。

　　许星然一身西装打扮，外面套着一件长款外套，黑色的定制皮鞋一尘不染，几缕黑色发丝滑至额前有些微微的凌乱，浑身被寒气包裹，锋利的眼神一挑就对准了犹如电线杆般杵在客厅的苏启明：“你说什么？”
　　“……”陈争还没从主人那句缓过来，愣愣地回头看着许星然：“你回来了？”
　　方程看了一眼陈争的后脑勺，转头对许星然说：“你回来了。”

　　电线杆下意识靠向身后的年承旭，这才开口道：“……你在问我吗？”
　　许星然看向苏启明的双眼微眯，眼里的冷漠瞬时被压得锐利。

　　“为什么站着？”年承旭抬手搂上苏启明的胳膊，看了许星然一眼：“等我也跟你说你回来了？”
　　陈争吸了口冷气，被局势逼迫道：“倒也不是偏得……”
　　许星然无视他打断道：“他为什么穿着浴袍站在我家？”

　　空气突然变得空白。
　　陈争体内的每一个人情世故细胞都在叫嚣。
　　终是被问的年承旭开了口：“怎么？”

　　恩，很熟悉的反问，以气势压迫回去的对话方式。
　　陈争下意识地又把目光移向许星然看热闹。
　　没想到年承旭的声音又从后面传来：
　　“一一不然要他脱光吗？”

　　“…………”
　　陈争已经不想扭头去看年承旭了，搓了把脸，心想爱咋咋，朝餐桌走过去准备吃饭。
　　方程没什么表情地左右看了一眼，对右边的许星然说：“吃饭吗？酸菜鱼是年承旭做的。”

　　不宜让人察觉的，许星然愣了一下。
　　如果真如方程所说，那么这顿饭将会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吃到年承旭做的饭。

　　这间复式居室的餐厅还是很宽敞的，大理石质地的餐桌反射着水晶吊灯的亮光，年承旭靠着一脸满足的苏启明坐下，将手从对方的胳膊里抽了回来，然后看向坐到正位的许星然。
　　五个人的餐桌，气氛却无比静寂，许星然精致的下颌角紧绷，和优美的薄唇一起被水晶吊灯照射着，眼底沉着与黑瞳同等的晦暗，施舍般垂着的目光落在桌面的那盆酸菜鱼上，久久不动筷子。
　　“搞餐前仪式呢？”饿死鬼陈争狠狠地啧了声：“动筷子啊！生怕突显不够你主人的身份啊？”
　　“方程，给我把他的嘴捏住。”
　　方程稍稍愣了下，转头看了看瞪大眼睛的陈争，抬手将对方的双唇捏住。

　　坐在方程对面的年承旭眉心皱了起来，转头看向还在盯着酸菜鱼的许星然。
　　“我做出来不是让你看的。”年承旭伸手指了指酸菜鱼，“吃。”
　　许星然眼皮肉眼可见地跳了下。
　　“你还会做酸菜鱼啊？”苏启明双眸被水晶吊灯照射得透亮，两只被包起来的爪子合在一起，全身心地在崇拜：“之前闻着就香，现在看着更香了，就像饭店菜单上的图片一样，色香味俱全。”
　　陈争：“……”方程儿，把我的嘴放开，让我骂两句这个满嘴吹彩虹屁的人。
　　这盘酸菜鱼确实色香味俱全，但他不骂两句就是不舒服，吃饭都得少点胃口。

　　“恩。”年承旭对苏启明颔首示意，活脱脱一副我接受了你的吹捧的模样，然后指酸菜鱼的手在餐桌上一挥：“不光是酸菜鱼，我什么菜式都会做，只要你想吃。”
　　陈争：“？！”
　　苏启明：“？！”
　　察觉到冰冷的视线，年承旭眉心一皱，对许星然指了指方程，道：“看什么？不信你问他，我是不是把每种菜式的招牌都让他选了一道教过。”

　　陈争：“……”
　　怎么回事，怎么年承旭都到许星然面前了，还是有种小学生的味道。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向方程聚集，只见方程蓝色的眼瞳闪着极漂亮的光，点头道：
　　“是的。”

　　-

　　纯白的餐桌，纯白的水晶吊灯，纯白的桌布，纯白的餐具。餐桌的色彩全靠桌上的菜提色，很难想象一个人在这张桌子上吃饭时会有怎样的心情。
　　陈争大吃特吃的过程中，时不时会观察一下年承旭和许星然，并不是他特意想要去这么做，而是如今的两人吸引得他去对比观察。抛开一切外在不说，只说感觉，年承旭带给他一种鲜活了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精致的外表下有了灵魂，尽管这个灵魂有些闹腾；而许星然给他的，则是过去的年承旭的既视感。
　　但过去的年承旭虽然冰冷得像个空壳，可是说白了，是坦坦荡荡的冷漠，就像是在对所有人说：我就是这么冷漠，我就是我，不一样的拽王。而许星然，却是无法探究内在的冷漠，这一点大概是延续了以前，因为以前许星然给他的感觉就是深不可测的。

　　“张嘴。”
　　陈争一愣，回神看过去。只见年承旭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筷子夹着一块鱼肉，还没等他看清楚是鱼的哪个部位，那块鱼肉就被苏启明一口吞进嘴里。
　　陈争：“……”
　　咋回事，明明，明明曾经苏启明身上满是男妈妈的影子啊，玩意儿还能调换的？

　　“真好吃。”苏启明一脸满足地咀嚼着，满心满眼的年承旭。
　　陈争：“……”
　　他开口就问：“你俩现在好上没？”
　　对面的两人突然顿住所有动作。等年承旭拿筷子动起来的时候，苏启明也重新开始嚼嘴里的鱼肉。

　　不回答。
　　懂了，还没好上。
　　陈争：“。”
　　还没等他组织接下来的语言，许星然冰冷的声音就从他旁侧传来：
　　“你俩上过床了吗？”

　　“？！”
　　陈争惊得转向许星然的脖颈都卡出了一顿一顿的效果：“……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还没等他转完，突然一个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从对面响起。
　　“咳咳，咳咳咳一一”
　　苏启明一手撑在桌沿，侧过身咳嗽着，年承旭一下下给他拍着后背。

　　陈争愣愣地观看了一阵，扭头看向许星然，脑子里挤满了“荒唐”“莫名其妙”等加粗词语。
　　这俩小学生能给你上个床？
　　你以为上床是手拉手睡觉吗？
　　随即他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向方程，只见这刚成年不久的孩子神色冷冷淡淡清清，蓝色眼瞳里毫无波澜，被水晶吊灯照射着，依旧那般漂亮，被分散了一下注意力，他这才连忙伸手捂住孩子的耳朵。
　　“方程儿在这呢，”陈争对许星然咬牙切齿：“你瞎说啥呢你。”
　　许星然神色更是冷淡，一侧眉梢忽地挑了下，衬得上挑的眼尾更显玩味：
　　“你个连管都没撸过的老处男。”

　　陈争脑子轰地一声。
　　突然感到氧气过于稀薄。

　　-

　　“我也没撸过。”年承旭边拍苏启明后背边说道，毕竟陈争从小就没吵赢过许星然，他能帮就帮一下。
　　陈争：“……”
　　深深的意料之中，但有些感动是怎么回事。

　　咳嗽声忽地一顿，接着承受不住的气息开始了更猛烈的咳嗽，年承旭连忙调整力度拍苏启明的后背。方程蓝色眼眸看了看年承旭，转头也说道：“我也是，没撸过。”
　　陈争：“…………”
　　看来是个单纯的孩子，也有可能是跟着年承旭，触及不到那方面导致的。

　　许星然眼底的戏虐意味不知为何，继听到年承旭的话后，此刻又淡了些，漂亮的眸子垂下片刻，以叹息的口吻索然无味地道：“原来在座的都是老……哦不，处男，毕竟还有方程在，那好吧，我也没撸过。”
　　陈争：“………………”
　　……那你说个鸡毛掸子啊！！！你个老处男有资格说我吗？！！！

　　唯一没发言的苏启明咳得似是要虚脱，猛地大喘气吸上来一股用来说话的气：“我……我撸过……”
　　处于内心咆哮的陈争一愣，唰地扭头朝话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餐桌陷入死寂。

　　什么？
　　刚听到什么？
　　……好像是憨批说他撸过？

　　“卧槽！”
　　陈争瞪大双眼，眼里的不可置信满到都快要流出来了。
　　“……是吗？”许星然显然也被震惊到了，但神色一晃而过，唇角翘起了些讥讽的弧度：“那你好棒棒哦。”
　　苏启明：“……”
　　陈争：“……”

　　年承旭盯着苏启明本就咳得通红的脸看了会儿，垂下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片刻端起碗舀了汤吹了吹，对苏启明道：“咳嗽，喝点汤。”
　　陈争：“……”
　　我很想赐予你小白花的称号，但你显然更喜欢男妈妈。

　　餐桌像是分割成了几份，年承旭边给苏启明喂边自己吃，本就吃得慢，这下更慢了；陈争狼吞虎咽的过程中时不时给方程夹菜，像个老父亲一样唠唠叨叨，而正位的许星然如同孤寡老人。
　　但许星然心里是开心的，自陈争住进来后他就没感觉到孤单了，什么年承旭的情报都是幌子而已，他只是想和这个从小吵到大的人吵一吵，把他丢失的那些都找回来。
　　事实证明他做到了，通过和陈争吵就能找回来。尽管只能找到一部分，但这部分，和陈争争吵的这部分，贯穿了他从九岁到十二岁的回忆。
　　九岁到十二岁，是他到现在为止的人生中，最重要的回忆里，最热闹的一部分。

　　本来这顿饭吃完苏启明是肯定要去洗碗的，因为年承旭要去洗，但他的爪子不允许，还因此被年承旭安顿到沙发上坐着看电视。

　　苏启明备受宠爱的同时老是忍不住扭头看向厨房，对许星然的话听一半扔一半：“我不想让他给我洗，我就来找陈争帮我洗。”
　　许星然双手抱胸倚在沙发靠背，冰冷的视线不断在裹着浴袍的身体上打量而过。
　　“干嘛？”苏启明突然回头，不再转向厨房，狐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要说什么‘陈争是给我搓澡的，怎么能给你搓澡’的XX言论吧？虽然陈争说你也是神经病，但我觉得你还是挺正常的，不会做出那么抽象的发言，也不会拥有那么抽象的思维想法，我跟你讲，网上有卖那种双手拉着搓澡的搓澡巾，一个人就能洗白白，很好用……”

　　许星然眼底越来越暗沉。
　　他不知道年承旭是怎么和这么个人相处十几年的。

　　“……不会撮破皮的，年承旭那么白那么嫩一一”
　　苏启明猛地一顿，狗狗眼里护食一般闪烁着警惕的光芒，半晌才又开口道：“总之你能用。”
　　方程默默嗑着瓜子，见许星然不接话，主动接上话头道：“那我也买一个。”
　　不愧是老婆的小跟班，真给面子，苏启明欣慰地看了看方程。
　　想起什么，方程肩膀微微缩了下：“年承旭搓澡很疼，他的力气很大。”
　　苏启明：“……”
　　……不愧是老婆的小跟班，都享受过老婆的搓澡待遇，他已经很久没享受过了。
　　但是这能怪谁呢，自从他避免和年承旭一同赤身裸体地出现在浴室之后就没享受过了。

　　“你打算在这里留到什么时候？”许星然交叠的双腿颠倒调了下个，语气是堪称这人标配的不耐：“澡也洗了，什么时候把你那身浴袍换掉？你打算再吃个晚饭然后睡在这里吗？”
　　苏启明愣了下，看向许星然：“啊？我去问问年承旭……”
　　“……”许星然倏然吸了口气：“坐下！”
　　苏启明抬起来的屁股顿住，扭头再次看向许星然：“？”
　　方程：“……”
　　“我去帮你问，”方程折中后对苏启明道：“你坐着。”
　　许星然：“……”

　　苏启明落腚后就一直扭头看着厨房门，只见不一会儿年承旭就和方程走了出来。

　　厨房到客厅一路的天花板都有极亮的顶灯，光泽感极强的大理石地面交相辉映，走在其中几乎没有阴影的存在。年承旭已经褪下围裙，身上的打底衫勾勒着腰线，尾端被整齐地扎进纯白裤腰中，柔软的布料显得那双腿修长而笔直。
　　方程对苏启明点点头：“年承旭说可以。”
　　许星然：“？”
　　可以什么？可以你们个大鬼头！这是我家！

　　年承旭走过去坐在苏启明身边，纤长的双手无比自然地拢在一只被浴袍包裹的胳膊上：
　　“你想睡这里也可以，我陪你打地铺。”
　　许星然：“？？”
　　苏启明：“？！”
　　“怎么能打地铺呢？！”苏启明激动地反对：“不行不行，你还是睡……”
　　还是睡哪儿？
　　许星然家有多余的床吗？

　　老婆的小跟班看上去反应极快，立刻道：“可以睡我的床。”
　　许星然极深地吸了口气，许久未见地控制不住自己，低吼道：“你俩给我滚出去！”

　　-

　　“本来不至于的。”
　　年承旭双臂抱胸，站在床边淡淡地道：“你的床居然是双人的，很好。”

　　苏启明靠在年承旭身边盯着铺床的许星然。
　　“……”陈争站在楼梯口看了会儿，不忍直视地转身下了楼，坐到方程身边，悄声问：“咋回事啊方程儿？”
　　方程还在听他去洗碗之前交待的“坐着嗑瓜子，我去洗碗”磕着瓜子，在嗑瓜子的空隙回答道：“许星然让年承旭和苏启明滚出去，年承旭搂着苏启明的胳膊没动也没说话，三分钟后许星然上楼去铺床了。”
　　陈争：“……”
　　这就是来自于恩人的压迫力吗。

　　二楼的边缘以一整面玻璃和楼梯口组成，站在楼上视野极为开阔，甚至能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户看到一楼看不到的风景。

　　“我们晚上就睡在这。”年承旭搂着苏启明的胳膊坐到双人床上：“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苏启明受宠若惊地略微动了下胳膊，感受到了僵硬：“……好，吃肉……”
　　年承旭靠到他肩膀上，面无表情地和面无表情的许星然对视。他抬起双腿交错地晃了晃，像一个坐在床边够不到地面的小孩：“你下次来我家，我也给一间卧室给你睡。”
　　许星然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被冰冷覆盖，并未吭声，转身下了楼。

　　“哇！”
　　身边传来声音，就一声，突然和记忆最深处的声音相连，苏启明猛地遁声转过头去。只见年承旭抬头望着天花板，唇角捻着笑：“苏启明，有星星。”
　　苏启明愣了下，立刻抬头看，顿时震惊住了。
　　满满一天花板的星星，或者说，是一整个星空，夜晚的天色做底色，或明或暗的星星点点，床头这一侧还有一个星星形状的月亮。

　　他低下头，看着年承旭弯起的淡色眼眸，不由地露出酒窝，沉沉地笑着问：“你喜欢吗？”
　　年承旭转动脑袋，全方位地望着“星空”，点头道：“喜欢。”

　　几秒后，苍白唇角的笑意顿了顿，开始一点点消失。
　　年承旭缓慢地低下头，视线直线下移，直到对上满眼怔愣的苏启明。

　　“……啥玩意儿？！”
　　一个激动又急促的声音突然从楼梯口传来，接着就见陈争连滚带爬地窜了出来，双眼瞪着比苏启明还大：“你刚说啥？喜……欢？”
　　随即方程也跟着出现在楼梯口，微微睁大的蓝色眼瞳还是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一一你喜欢我的墙？”
　　步伐缓慢地走上楼梯的许星然，双臂抱胸倚到楼梯口旁，上挑的眼尾被落地暖灯照射出闪亮的光点。
　　“……喜欢。”年承旭像是在称述之前说的话，眼底却满是茫然，不正常的语速和放空的双眼，显然，他是愣神的。

　　突然一个用力的吸气声，陈争胸腹饱满地窜过去坐在苏启明的另一边，激动地道：
　　“咋样啊？有没有做好谈恋爱的准备？年承旭今儿都开始喜欢天花板了，指不定明个儿一大早醒来就喜欢你了呢！”
　　“……”苏启明明显正处于不知名世界，一双瞪圆的狗狗眼比年承旭还要放空，就那么直直地看着视线所及的地板。

　　“啧。”
　　陈争急得啧了声，随即又激动起来，窜回去对楼梯口的方程道：“方程儿，除了苏启明，年承旭跟你说话最早，你听过他说喜欢啥吗？”
　　方程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陈争眼睛反而更亮了，正准备问许星然，被专属于这人自带嘲讽的视线盯得牙痒痒，干脆不问了，也仔细回想了一下，顿时更为兴奋，窜回去用力拍了拍苏启明的肩膀：
　　“你个傻大个终于熬到头了！喂！我说你熬到头了！别神游了行不行！！”

　　苏启明倏然一激灵。
　　宛如被雷劈中，苏启明大脑一片清明，快速眨着瞪得干涩的双眼。
　　什么？
　　真的吗？

　　年承旭终于能喜欢我一一
　　苏启明清明没几秒的脑子顿时卡住。
　　喜欢天花板是喜欢天花板，但是天花板和人隔着十万八千里啊。何况就算年承旭终于喜欢上了人，那正常人都是喜欢女生啊，他是男一一
　　苏启明卡住的脑子再次往更死得卡住。
　　那年承旭不是正常人啊，这点所有人都知道啊，年承旭不是正常人，对啊，年承旭不是正常人啊！这个世界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不喜欢女生岂不是就喜欢男生了？然后，他作为年承旭身边个子最高体形最壮屌最大的男生一一

　　苏启明脑子又双叒叕卡住。

　　然后内心音开始尖呼咆哮。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苏启明一把捂住了大红脸。

　　纱布纯白，衬得苏启明手边露出来的脸颊更加红。
　　年承旭因此回过神。
　　他眉心皱了一下，伸手去摸苏启明露出来的脸：“你怎么了？”

《少年的狂》
何彦松x年高文